《情系上天》江晚

35、欲话因缘恐断肠（1）

　　男子逢‘七’不庆生辰是尚朝特有的风俗，由于太子的突然离世，本该好好庆祝自己五十八大寿的当今圣上面对又一个‘万寿节’的到来自然没什么心情，再加上北有新邪王的挑衅，南百夷又与西耶逑搞到一起，所以虽然距离生日还有一段时间，但皇上已经下旨严令禁止礼部与内务府并各都、道、府、台等地方今岁大肆操办万寿节。此令一出立马儿引起全国人民一片交口称赞之声，世人皆盛赞当今圣上为千古明君，一时间民心所向、万众齐心之景遍及大尚朝的每一寸土地。
　　坐在鑫安阁西厦内的我一边百无聊赖地吃着去壳剥皮的腌制五香落花生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廊窗外两位我不相熟的幼年皇子的武艺比试。由于皇令威严，因此尽管今天是万寿节的正日子，但宫内外还是半点庆祝的景象都没有，唯一被保留下的项目只有按太祖令凡真龙天子生辰必有举行的‘万寿武魁’而已，这也是尚太祖欲意时刻警醒后世：祖宗是‘马上得天下’的最好见证。
　　对于我亲手扭断酝执的脖子这件事元执一直不予置评。仔细想来他这人似乎一向如此，他对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可那并不代表他会告诉你，无论是从表情还是神态、行为举止等几方面，元执永远都是那副调调儿，绝不让你片寻到‘宁县王’半点儿破绽，他的心意需要你去揣摩、认真且丝毫不敢存有丁点儿马虎或敷衍了事心态的去好好琢磨。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儿，哪怕你再有什么高人技艺，恐怕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面对的都将是元执那张千年不变的笑脸…….
　　那天我的确猜出元执不赞同自己杀及人命的心意，因为我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看到一种本不该有、一而再再而三透过眼神表现出的我从未见过的劝我隐忍的神情，但我居然终究还是没听从……..将极寒内力击入酝执毫无防备的后背时、下手干净利落扭断她美丽且纤细的脖子时，映现在我脑海里的只有自己为救醒执而遭受的一幕幕苦与罪，不管当时或是如今，我都恨不得将韩富国这一群人统统剁成肉酱！虽然日子渐久，可这种痛彻心扉的恨非但未曾减弱，反而慢慢发展到了一种越来越无以复加的可怕地步……
　　终有一日，我会用韩氏九族之血告慰醒执在天之灵，同时也祭奠自己迷失方向的灵魂，毕竟不管是前世或是今生，皆是我亏待了它……..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与元执好像在不知名的时间里达成了某种默契，不论我还是他都不再提有关于‘出卖灵魂’的那档子事，就若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做为宁县王府里唯一在册女眷，虽然已被安排与其他诸位王府正妃坐在一起，但毋庸置疑身穿苹果花朝服的我明显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所有人都明白宁县王在这种场合里还带我入宫无非是出于最基本的宫廷礼节，但在他人眼里‘商女’出身的我也太过卑微了，做为女主出席万寿节这样的大节庆简直无异于变相给宁县王府的门面摸黑！皇十六子、直县王的王妃甚至公然向明德贵妃保媒，要将她的侄女嫁给元执做侧妃…….
　　闻听此语尽管我面儿上表现地置若罔闻，但暗地里却产生某种百般无奈的笑。幸好这杨氏总算还靠点儿谱，也知道自己娘家的斤两，竟也没说出让自己侄女做宁县王正妃的这类荒唐糊涂话，否则可真要贻笑大方了呢！
　　正胡思乱想着突见一个小太监来到我面前恭敬地行过礼之后对我说道：“庶妃小主，皇贵妃娘娘叫您过去说话。”
　　我诧异地望着他，同时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向自己的再明显不过的质疑目光，而我所能做的居然竟又只有视若无睹而已。
　　来到明德妃与另三位贵妃合用的厢房内，在她面前本本分分请过安后，我规矩地低头站着并耐心等着娘娘训话，可她却迟迟未发话，过了许久以后才听到她淡淡地开口说道：下一场是越县王和宁县王的比试，你把这碗鹿茸□□粥给宁县王送去。不敢有丝毫地异议，我恭敬地接过女官递到自己面前的捧盒，低头委身退出。
　　由宫女陪同，我下楼从侧门走出鑫安阁，并在小太监的引路下走入鑫安阁旁临时给众皇子殿下提供赛前休息的茉莉坊，待我在众多身着铠甲的皇子中间找到元执时才猛然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马上就要上场的人竟然还穿着朝服而不是准备上场比试用的盔甲！
　　隔着老远元执就瞧见我带着宫女太监走过来，含笑来到我面前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我不说话，只是示意身后的宫女把粥盅端上来，元执也并不多问，面无表情地将碗端起来一仰脖灌下去，重新接过空盅的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明明心里有千般万般的嘱托，这一刻竟全然说不出口……..
　　在我看来，今天元执的手气似乎不太好，皇十五子越县王元拭是出了名的猛士，犀利却单薄元执未必是他的对手，况且在当前这种紧要关头，若能争一个‘万寿武魁’的称号没准就能助自己建立一个全新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时代，试问在如此攸关前途的时刻，元试又怎么会让弟弟占到星点儿便宜？！想到这里，我更觉心里不安感开始一步步加重…….
　　见我始终不肯开口，元执倒向习以为常似的面色如旧地转身离开，我望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在心里泛起一点一点的莫名忧伤。这才是真正的皇十七子元执吧，轻而易举猜透别人的内心却吝啬到不肯给予别人丁点儿安慰。那性格真好似环游天际无形无影的风，既有欲有求又无欲无求，矛盾却也真实，唯独不许任何人窥伺其内心世界。
　　料知他再不会回头跟自己说什么，又或者从刚开始我就不应该一句话不说，哪怕白话一句，恐怕也会比现在的情形好一些……..思及此不免后悔，可惜为时已晚。
　　正当我预备转身离去时却听从侧面传来某人悦耳的声音，但听他操着娴雅中稍显撒娇意味的音调一字一句的说道：“峥弟、峥弟，不穿盔甲行不行？岚哥哥不是也不穿吗？为什么偏我要……”
　　“不行！少给我作梦！你以为你是谁？以九哥的功力，就算他手下留情也难保你能全身而退，赶快给我把铠甲穿好！”另一个声音到底阳刚些，以一副‘绝对没商量’的语气一口回绝了对方……..
　　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抹水绯色衣袂与靛青色发丝交相的旖旎风景，飘摇步伐给人的感觉竟轻盈地好似一只起舞花间的绮丽蝴蝶精灵。净透如玉的脸上，清雅飞扬，美丽却绝不俗媚，娇憨中透着丝丝地可爱。单凭他这副皮相，若真被人误认为是‘天使’之类虚幻生物也并非什么难事……
　　虽然纳闷为什么他在今天这种情况下竟然没穿正统朝服，而只是以一身十分常见的家居装出现在宫里，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尽管与他只有一眼之缘，尽管那一眼之缘发生在生死关头，可…….当时的皇二十四子元抒、现在的玉县王的模样，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因为……这人有能力让人过目不忘！像一种绝美的盅惑一般绽放在每个人的心田……
　　“哎呀！打不过我不会昏吗？真是……..”元抒边说边笨拙地动手开拆弟弟刚刚才给自己系好的盔甲带子，一张漂亮的小脸也皱成一团…….在我眼里他这模样着实太可爱，心里更不由得犯起嘀咕：为什么只比元执小一岁，却能可爱到这种天上有地下无的程度呢……..又或者说元执其实太不可爱了？！
　　站在他身旁的二十五殿下翼县王元拓此刻满脸上写的全是‘无奈、无奈、真无奈’这几个大字，很显然他拿自己的孪生哥哥是半点好办法也没有的……..
　　比元执还要瘦弱五分的元抒看上去似乎还不足165cm，元拓比他稍高，但也定没达到170cm，因为已经穿上了厚重的盔甲，所以很难对他的身量进行评价，感觉上应该要比哥哥强壮点儿吧？
　　在元拓淡色的脸庞上有着初雪时分的淡雅，不似元抒那般娇娆飞艳，他的神情总带有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朝气，富有亲和力的表情绝不会给人一种光彩逼人的压迫感。
　　深深叹一口气，元拓已经被哥哥逼地非常无力的说道：“哥，刚才父皇的命令你也听到了，所以……拜托！哪怕充充场面，你也多少动动手，千万别像两年前那样还没等到十一哥出手，你就先晕了……..”
　　此刻元抒却好似弟弟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一般，一会儿同左边的宫女笑笑，一会儿又和右边的太监说说，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突然瞅见我正在看他，一双如黑玛瑙般透亮的眼睛竟在瞬间迸发出无比灵动的光芒…….由于隔着不少太监、宫女，所以他并未走过来，反而只是站在原地冲我微微地笑了笑，恍若透明色花朵。与此同时，元拓好像也发现了我的存在，象征性地朝我微点了一下头便埋首于招呼宫人给哥哥穿盔甲的艰巨任务之中…….
　　“庶妃小主，咱们回去吧。”一旁的宫女这时提醒我道，我深知已在皇子的准备室里呆了太长时间，回去只怕向皇贵妃无法交代，所以一经他人提点，忙应声转头向门外走去。庆幸的是见我回去复命，皇贵妃也并未再开口，简单地一摆手便让我退下去了。
　　片刻后楼外校场鼓击三声，越县王皇十五子元拭与宁县王皇十七子元执的武艺比试方才正式开始。
　　由于这是今天第一场成年皇子相互间的较量，所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矗立在校场东西两端的两个人给吸引了过去。每个人都有兴趣知道在‘大尚第一猛士’与‘月瑰公子’这二位之间到底谁技高一等、更胜一筹！
　　立于西方的元拭身高八尺挂零，膀宽背阔，虽未骑战马，但仅凭他一身堆金鹰头百蟒鳞团盛的鬼色铜制铠甲并一柄提在右手上听说重有三百余斤之重的精光溜银玄铁九尺三分长凌云枪，那身前身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风气势倒也足以压制住对手的气势！更何况站在他对面的元执此刻竟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朝服早已脱去，站在校声之上的元执穿地居然是最具‘皇十七子’标志性的淡绛紫色丝制长袍，没穿铠甲，也没拿武器，较之元拭的全副武装，元执的装束简直就是朴素到了与对方天壤之别的程度！
　　突然清锣一声，转眼间上一秒还分立两侧的二人已近身较量在了一起…….
　　看着元执闪转腾挪的动作，我渐渐地失神起来。明眼人皆能看出，这兄弟二人所习武功性质从根本上就不同，哥哥刚硬强烈、弟弟波澜不惊。虽早已领教过元执的内力深不可测，但没想到素日里向来喜好美色的元拭竟也有如此高深的内力，这‘大尚第一猛士’的称号当真名不虚传！
　　待要继续看下去方才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儿的地方，分明并未被因对方压制而身处被动，但元执却从始至今都没主动攻击过，大多数从元拭那儿打过来的招数都被他左躲又闪地化解开，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看不到元执回手阻击的景象…….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笑，又似乎很无奈，的确令人感到矛盾的同时他好像又很享受……
　　但在另一边，显然元拭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就放弟弟回去，他似乎不是那种见好就收的人，这完全可以从他对元执一波波欲加凌厉决绝的招数上看出一二。面对久攻不下，始终一脸闹着玩儿表情的元执，时间一长，元拭招式上慢慢变地紊乱且漏洞百出，当犯过几次似乎致命可元执根本无意计较的巨大失误之后，他完全变地疯狂起来，恍若下山猛虎一般招招直取元执要害！每当看到元拭出手近乎要置元执于死地时，我的呼吸便不由自主的停摆，心脏不规律的跳动声音令我一阵阵感到头晕目眩。只要一想到元执可能会出事，我就……
　　“哐————！！！”
　　随着结束的锣声响起，元拭与元执依律分开，再传三声鼓响，乾元宫掌宫大太监曾毅川至校场正北方校台之上高声宣读圣上法旨口谕的裁判：
　　“万寿武魁第五局，宁县王元执，胜！”
　　下一秒，映入我眼帘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一种景象：元拭满脸的不甘与懊恼，和元执面色如常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