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莫遣功名属别人(3) ...
-
饭后元执陪我坐在床上,百无聊赖中我突发奇想提议让他给我读段书听,元执欣然接受,后问:“要听什么?”
我斜着头想了半刻才道:“我最近很迷战韬。”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随手拾起一本之前我看过却未曾阖上的书,转头侧眼望着我说道:“《尚书》也算战韬?”
略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红着脸低声道:“先前听过靖妃娘娘讲过一篇,羡慕不已,所以……..倘若有空总要翻来看看。”
元执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另拿起一本《百战记要》回身走到床边坐下,稍微一停顿后便开始一字一句地读起来,舒服地倚着靠枕半躺在床上的我抬头望着他的侧脸……..
这个人从不会将心里真实想法向任何人吐露,如果我的多疑被说成是想保护自己的话,那么他的隐藏自我又算什么呢?他与我不同,他信任他的身边人,但这不代表别人可以窥伺他的心意,他不会给任何人这种特权,他的心只属于他自己,别人休想支配半分一毫。这样一个人是怎样在权党林立的朝廷上存身的呢?光是凭借自己生就有之的龙子身份吗?!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自古有之,并不鲜见,但各朝各代又有几个是全无党争的呢?!‘权党’对于昏君来说可能会成为加速亡国的导火索,但对于像尚朝元氏往来四任皇帝来说,‘权党’反倒成了制约与平衡朝中大势力的最好工具,每一位尚朝的真龙天子似乎都具备玩弄权党于鼓掌之间的与生俱来本领。
当了近二十年储君之后,太子突然的撒手人寰虽说不上让人措手不及,但放之两年以前又有谁会料到事情会有今天这样的转机呢?!无论是九皇子怡亲王元择还是十一皇子陈县王元挣,面对一心拥立嫡长子继承大宝的万岁爷,所有的皇子唯有认命做辅佐储君的小草而已…….
“想什么这么入神。”可能是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元执停口不再念书,转而问道。
“什么是殿下想要的?”我憨笑着问道,尽管这个问题原本该是无比严肃认真的谈资……
“我?”他轻笑一声,满面皆是不在意之情,“你……该不会以为我在想那人人都艳羡不已的大宝之位吧?”
我诧异地望着他,这话是可以如此轻松便说出口的吗?还是说他当真根本不曾留心过…….
“嗯……没想到这么努力避嫌竟还是会让心思重的人怀疑上,无奈呐。”元执呵呵地笑起来,下一秒他转头看着我轻声又说道:“眼下,皇贵妃的‘月派’目前正全线支持怡亲王;‘鹰派’当然力保大雅贵妃的陈县王;‘松派’的珍淑贵妃那儿有十五、十六两位皇子;近年来日益壮大的‘韶派’是辰妃辛氏的娘系,加之元抿、元振虽然比我小一岁,但这些年倒也做了不少惹人注目的漂亮事;‘鹤派’当前自然以至贤贵妃的元持、元扬为主。
在这场储位之争中当前处于不利地位的只有‘南’、‘湘’二派,不过‘湘’派好歹还有刚生下双生子的慧妃傅氏做支撑,虽然看上去有点儿晚,但有继承人总比没有好,到底是种依靠。至于一向在权党之争中占据优势地位的‘南派’……光指望只生女儿不生儿子的昌德宫瑞妃付氏恐怕……..会输吧?”
说到这里元执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看他那神情竟全然不像谈论什么重要的话题,怎么看怎么像与我胡聊瞎侃一般,根本一丝没正经儿!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我稍思忖了一会儿便问道:“你喜欢付侧妃的妹妹付玖,对吧?”
元执眨眨眼,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语气中略带点儿惊奇地问道:“不过是句气人的玩话,你怎么当真了?!”
我敛着眼角不作声,心下暗想:当真只是玩话?!
这时灿梦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便见她端着一份热汤药摇摇曳曳地走进来,但听她含笑着说道:“主子该吃药了。”
说着便欲上前来扶我,元执却一手接过药盅,另吩咐道:准备浴场。
见灿梦不敢有丝毫怠慢地委身退了出去,他才缓手将我扶起来,把汤药递至我嘴边,而望着那一盅汤汁的我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极品汝窑莲花纹药盅里此刻正盛着一种比蜜还要甜、比糯米粥还要粘稠的独特乳白色汤体,这是纪鸿给我配置的新药,另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萼魄’,大约在一个月前我开始正式服用。但除了第一次是怀着一种‘真好喝’的心情痛快地一口气咽下去之外,以后的就不由自己的产生一种生不如死的惨痛感了。
从那东西顺着喉咙滑入食道开始,它对我便形成一种无比恶劣的残忍噬伤。这些汤汁好比一把把锋利的瑞士尖刀,无时无刻都跟随着我身上的血液流转着,放肆地切割折磨着我的每一寸神经。被这种近乎疯狂的疼痛纠缠着,我再也不敢轻易地动弹自己的身子。新药给我整体感觉就是宁肯不吃也不要被它摧残折磨死!但为了醒执,我依旧没有半点儿异议的爽快地每天将其一滴不剩地全部喝下……
“咝…….疼……..嗯…….”心口一阵阵欲发严重的痉挛后锥刺感让我整个人好似时时刻刻都徘徊在垂死挣扎的边缘一般。顾不得元执还要面前,我周身绞痛地团缩着抖成一团,口中不断发出几经隐忍终还是迫于无奈被逼溢出地痛苦呻吟声…….
眼角的余光扫见不敢近身、生怕再弄疼我的元执正呆呆地坐在床边上,那张漂亮的脸上说不出是种怎么样的表情…….
“出、出去……”不想让元执看到这样的自己,咬住下唇后我紧逼自己嘶声说道……
他果然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出我的视线,而我噬心的痛苦嘶哑呻吟声依旧不断地从口中渗出,环绕住寝室内外……
夜里休息时元执也没有进来,听到灿梦说‘爷已经歇在侧房里了’时,总算挨过药汤的煎熬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我微笑着叮嘱她道:好好伺候爷。她的身体显然一抖刹那间又恢复如常,恭敬地服侍我躺好后又请过晚安才退步出屋。我望着她方才站过的那一小片地方,久久无法入眠。
今天元执到底来这儿干什么呢?当真只是担心我在外的安危,还是…….就在刚才,只是一瞬间我曾在他脸上捕捉到一闪而逝地问心无愧的愧疚之色,如果存心意欲掩盖实情,那他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元执做事一向汤水不漏,怎么会…….是什么能让他即使背上了显然的愧疚却还能如此释然呢?
抱着一肚子心事,这一夜我彻底难眠,次日醒来时却见灿梦已经守在床前,见我转醒忙探头上前柔声问道:“主子,您醒了?”
我轻‘嗯’一声,由着她扶自己半坐起身并喝下一口素莲汤后,才问:“爷呢?”
灿梦边给我拿衣服边说道:“爷三更天已经走了。”
“是要准备上朝吧?”我轻喃道,灿梦开始服侍我换穿衣服,好像没听到我的话…….
两个时辰之后我坐在京都最大艺伎馆俳琼院里的碎香榭且邻水而坐,桌对面则坐着一位年近六十的干瘦精绝男子,此刻他正端着一杯濯玉瓜片细细品尝。
我没听从元执的意思选在今天回王府,而是自作主张将回府之日无限期向后推延了,因为眼下我有一个必须要解决的事压在心头,如果放任它这样不了了之,我恐怕会很不甘心,所以…….还是把它做完再说吧,哪怕元执会为之不高兴或是生气发脾气,也无所谓。
“舍老弟果然是茶道高人,这濯玉是瓜片中的极品,愚兄活了这把儿年纪今天才算是见识到圣品的滋味了。” 那人一拈花白胡须笑哈哈地说道,这就是与曾经的恒通银号并称北尚两大民间银号的‘普融号’大老板——邵萧。
如今的京都人都知道中神公舍胭第四代不仅有一位嫡孙舍辉夜,还另有一位名叫舍辉文的庶孙。比起双脚残废、总是薄纱罩面神秘感十足舍辉夜来,样貌普通的弱冠少年舍辉文的出名则完全由于他的勤恳。除了初初茅庐时众人偶尔有幸在大街上看到过坐在一顶青纱软轿里、戴纱帽遮面的舍辉夜外,大多数时间大家只能见到代替兄长处理汇通万国银号一切事物忙里忙外的弟弟舍辉文而已。
我低头抿嘴一笑才道:“晚辈不才,怎么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谁不知道邵叔叔是咱们尚朝第一品茶高人。”
邵萧在尚朝有‘茶中仙’的美誉,今天我请他喝濯玉瓜片虽说有投其所好的意思,但却也当真不敢在这样一位茶神仙似的人物面前卖弄什么,一来我一向饮不惯茶,二来我非懂茶之人,所以一听到他这么说忙忙谦虚道。再说论年纪,他比元执他爹都大,照说我都该叫他一声‘大爷’,又岂敢与之称兄道弟?!
一听我对他摆出敬称,邵萧却道:“英雄不问年少,吾虽非英雄然则惜英雄,舍氏一族虎门无犬子,能与舍兄弟相交已是吾之荣幸,又怎敢博一个前后辈之称呢?”
“愚弟不才,全凭兄长安排,如此高攀还望兄长莫要厌烦才是。”我顺藤随口说道,然后以茶代酒先行向邵萧敬茶。他听我这么说忙笑批道:贤弟这样想,愚兄却没有这样的心。
“昨日听说清水老爷聘了媒婆到舍老弟家向你哥哥求媒,后来却闻说人都未得入二门,街坊间传言不一。这清水家虽及不上舍老弟家,但也算地上是京都望贾,却不知……..”邵萧略有点突兀地提起媒婆到舍府说媒之事,我听到他提此事倒也纳闷他一个商场老人精怎么会话至如此……..
但想归想,面子上我自然是不动声色地用呵呵一笑交代过去,顺手从盘子里挑出一颗樱桃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好一会儿才道:“这倒有个故事,我哥哥虽居身不便,但年幼时已与人定有婚约,实在有费清水老爷一番心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清水家的小姐倒是好模好样,不如贤弟你…….”邵萧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对给人说亲做媒这种事好像十分乐意,一听到他又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我只得语带歉意似地说道:小弟也早已定下家室……..
邵萧听后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问道:“当真?”
我点点头笑道:“小弟怎敢在哥哥面前打诳语。”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邵萧叹了一大口气说道。
我瞅着他那模样着实觉得好笑,但也不敢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只听他说道:“不瞒贤弟,这清水老爷是愚兄表亲,清水家侄女愚兄也倒见过几面,虽是独女却是知书达礼。原听见说请媒婆来求亲还以为能与贤弟结个亲家呢,哪承想……..”
听他如此说我只得歉意满脸,那邵萧倒也不算介意,因听他问我与舍辉夜都是定的哪家姑娘时,我一边埋怨这老人家多事一边随口胡诌道:“那家姓元,并非大家户,因早年于小弟家有恩所以才商议结了亲,泰山大人已故,现是寡母带着两位姑娘。”
那邵萧一听忙问:“这么说来却是一门双姝了?”
我点头称是,邵萧这才罢手不再多提清水家小姐之事,而我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正说着眼尖突然扫见某个眼熟之人的衣角,我噙着满脸笑意开始在心里暗暗从十倒数,当数到零时康予便一分不差地出现在我面前。
邵萧显然认识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个丑陋男子,不必我多做介绍康予便首先一拱手向邵萧说道:“邵老先生,请恕晚辈失礼。”
邵萧看了我一眼后才站起来含笑说道:“久仰康先生大名。”
康予见我仍旧一幅无动于衷的模样便趁邵萧不注意时猛瞪我一眼,然后才毕恭毕敬地说道:“小爷,府里有急事,爷请您回去。”
不着痕迹的扫过邵萧,当察觉到他比方才倒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时,我心下冷哼一声,这老狐狸原就没打算今天跟我谈买卖!可他越这样,我越不想轻易放过他,因为我已经盯上他了,即喝了我的茶竟还想全身而退吗?
和气客套地与邵萧告别之后,我才与康予一前一后地走出俳琼院,走在路上时我突然笑着回头问某人道:“康兄就这样走入俳琼院,就不怕吓到伎馆里那些花容娇媚的姑娘?”
不知为什么,我对于口头上挑战南宫康予这种事从来都乐此不疲,虽然每次逗这家伙,他的表情和语气都一样,但…….我还是觉得很有趣。
“贤弟还是想想怎么和爷交代吧。”康予不示弱地接话道。因为是头一次看到他脸上有了除‘不屑一顾’之外的表情,我当然认为这略显高傲的语气再配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着实很具诱惑力…….
“在我的家乡像康兄这样的人,大家都统称他为‘酷男’,不过…….有型有款的酷男或许是种赏心悦目的享受,但奇丑无比的酷男就是人间灾难了。有句俗话不是这么说的吗?‘长地丑不是罪过,但长地丑还出来吓唬人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完我挑衅地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倒着走路只要看到康予下一刻脸上的表情……..
那南宫同志当然也不是吃闲饭的,却听他淡淡地说道:“我长的丑俊我自己最清楚,不劳舍贤弟费心,只求贤弟少闹事,别分明是自己想死却非拽着他人给自己垫背!”
此话一说完他的嘴角便透出得意之笑,我则气愣当场!不用问这一次口锋交战又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