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你要凝视深渊（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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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雨滴打在车窗玻璃的声音，这种无规律又不会变化的声响让熏冷得瑟瑟发抖，她的心口尖锐得一疼。
薰明白得尽快逃离这种境地到有人声的地方去，就算是待命也请让她离开这个密闭空间，这么想的熏在座椅下摸索了好一会才找出一把透明的伞。
此时本该由她打开的车门从外部被打开了，不知何时撑着一把漆黑雨伞的飞鸟出现在了她身侧门外的位置。
那把伞笼罩了她的整片天空，熏在飞鸟的帮助下推开了车门。
潮湿而冰凉的空气如同潮水一般融进车内，熏的肺部被猝不及防的寒冷冻得麻痹。
刚打开门，飞鸟不由分说地就夺过她手里透明的雨伞，将手中的黑伞塞到了她的手中，最后一个人莫名其妙又一言不发地打起透明雨伞离开了车前。
熏惊得手足无措，稍一有意识地压抑这种慌张，她就发觉内心其实不知为何风平浪静，仅剩单纯而寂寥的悲伤。
她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需要说。
警车就停在警戒线外二十米的地方，被现场维持秩序的工蜂封锁起来的是个街道拐角，据说是因为早上的雨让接到投影失灵，才让晨练的市民发现了尸体。
熏也不好贸然进入现场。她打着伞，围着警用工蜂外围慢慢走，因为雨水的缘故，工蜂投影出的珂美莎有轻微杂音和影像模糊的故障，如果有市民对现场产生焦虑情绪，熏想没准自己还能帮忙维持市民情绪的稳定。
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排上什么用处，虽然硬撑着谢绝了高川组长的好意跟来，与其说是身为警察的职责感，熏更是发自内心觉得这件事的某个部分和自己有着或深或浅的关联，她不能放任不管，这大概才是促使她到达第一现场的主要原因。
她厌恶又不得不正视，因此显得冷血的现在的自己。
有关联的是被害者吗，单单是她和被害者的人际关系上？
熏没打算想得如此单纯。为什么在飞鸟让她提防野边静吹不久，她就死于非命。如果凶手真是之前推测的警方人士，那么凶手的动机和他和静吹的关系是否有关呢？
熏大脑又混乱了，她不自觉地往前迈步，很快被立在警戒线外的一把白色雨伞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把纯白色的雨伞。
她忽然想到某个人，下意识唤道：“安部……先生……”
谁知伞的主人闻声很快就把被雨伞遮住的脸露了出来，他把伞缘稍微提高一些，熏一眼就看到了男人银白色的发色和清秀的面部轮廓，他手里揽着几本书，穿着生成色的粗针毛线连帽衫，做旧发白的九分裤。男人有些惊诧地眨眨眼，几乎同时和熏一起对着对方颔首问候。
“远山小姐。”“真是您！”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又愣了愣。
她走过去，“真巧，您是去图书馆……还书的吗？”
男人友好地手中的书本给她看，熏看到最上面一本资料的排头，寒暄似道：“‘七海’？这个姓氏真少见呢。”
“你知道这个科学家？我也是查了好多资料才确定他的‘七海’的读法，普通情况下相同的写法这个姓氏有三个不同读音。”
“……顺口才脱口而出的吧。”
“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很不好。”他颦眉轻描淡写带了一句。
“发生了案件。”熏把耳边几根被散落进来的雨滴淋湿的鬓发拢到耳后。
男人并没有结束对话，他那只空出来的手伸了出来，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靠近而来熏的指尖，几根指根抵在她的指腹，却一句话都没有解释。
被他握住的一刻，熏丝毫没有这个男人的举动是多么失礼之类的想法，她只是觉得有点意外，并且感觉到在寒冬里仅穿薄外套的这个男人的手指，都要比自己的体温来得温暖。
“好冰，你的手。”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她内心哪个部位，熏差点鼻头一酸。
“八成是天气原因。”她的身体晃了晃。
“恕我直言。”男人收回手，“远山小姐的心理数值恐怕是又恶化到不得了的程度。”
熏小心翼翼把显示着“82”的屏幕亮给他，“之后又要劳烦您了。”
“也请你，保重身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上半身连同伞都倾斜了一点，积攒在伞边细碎的雨珠晃动着聚集在一起，快速地落了下去。
熏对着他感激地鞠了一躬，男人也礼节似些许回应了她。没有太多分别的话，这个全身都笼罩在淡色调中的人转身穿过重重雨帘渐渐走远。一片褪色般的光晕浸透在湿润的空气里，最后氤氲消失，这就是熏对这个画面的印象。
她才想起该主动联系组长了，刚要打开终端飞鸟加贺和森崎信哉就从警戒线里走了出来。
“刚才那是？”森崎警觉。
“认识的人。”
熏平淡无奇回答，“……里面情况怎样？”她试着寻求接近事实的描述。
“被害者脑部有一处枪伤，从左侧太阳穴贯穿到右后脑勺，尸体还没有经过解剖，但这就是致命伤也八/九不离十。”
远山熏松开咬住的下唇，“普通民众根本就不可能拿到实体枪支。”
“枪械口径正在比对中。”
——会是诺娜塔遗失的那一把吗？
这是所有知情人的疑问，也是所有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的一点。
“还有，监视官你知道‘倒吊者’这张牌吗？”
她消化了一下森崎的意思，很快联系到凶手依旧遵循塔罗牌的图案？！
她不敢去想象静吹被发现的那副场面，除了自我暗示这是凶手的故意而为外，熏做不到以平常心去接触现场，这或许就是组长不建议她出现在这里的道理。
熏不想让这点成为自己的软肋，同事遇害这件事对于出警的每一个人来说影响都是一样的。
“野……被害者左脚被吊起，是以同样图案的样子，被发现的。”
飞鸟也没掉以轻心，在熏答复森崎第一个问题后，他的眼角余光都在追寻那个雨中消失的白色幽灵似的影子。在意识到森崎已经开始描述案情后，他才把注意力转回正题。
警戒线后方又走出来一个人。高川都组长拍着风衣肩膀部位的水珠朝几个人靠过来，风衣材质是防水布料，他并没有打伞避雨。
“真奇怪啊，附近的几个室外投影屏幕都没有异常情况。”
飞鸟说：“凶手的失误？”
森崎没有马上接他的话，组长也不敢对他的猜测持完全肯定的态度。熏想了一会，举手示意她有话要说。
“我请求即刻返回公安局。”
超出其他三人的预料，此时远山熏的眼神是坚定不移的。
*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杰克逊前往公寓和槙岛圣护见面的频率少了很多，除非必须要槙岛亲自决断的重要事件，他只会用通讯联络到最近有了新兴趣的他。
杰克逊进入公寓客厅后敏锐地察觉到槙岛的生活果然有了不易察觉却因为主体是他而让人略感震惊的变化。
“您好像看了很多遍关于七海夫妇的资料呢。”杰克逊不动声色地提到。槙岛放在固定地点表明已经阅读完毕的书本数量比他上次来只增加了很少一部分。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在这段时间来看已经是不得了的阅读量了，但杰克逊知道槙岛一旦认真起来远远不止如此。
槙岛圣护看的是一本新的书，对自己大费苦心做这些的目的槙岛一直三缄其口，杰克逊也向来不爱打听他个人的事，他知道这个人坦不坦白有自己的节奏，要说什么和什么时候说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果不其然，在翻过一二页书后，槙岛圣护若无其事开了口。
“杰克逊，你知道‘脑电波’吗？”
“人身上的磁场在脑部运动时发生改变产生的生物电流，百年前就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百年前的人在想到‘大脑同步’或者‘思维控制’一类，首先想到的就是通过脑电波，研究成果也纷纷表明凭借脑电波人类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信号和保留信息，现在看来也是非常奇妙的。”
“您说这个干什么？”
——莫非七海夫妇研究的课题就是脑电波相关？
——那他们的课题也太古老了一点，杰克逊抑制不住自己的这种想法。
“百年前伦理道德、生命尊严是科学不可触碰的禁忌，走过这个边界的科学家不约而同地将受到社会中奉行这条规则的人们的排挤，例如我们所知的‘克隆人’就是典型的禁区。而七海夫妇，便是我们常说的‘被驱逐的科学家’。”
槙岛这么一点透，杰克逊明白了七八分。
槙岛圣护于是接着说，“脑电波同步率要达到百分之百几乎是不可能，人体构造所产生的微妙生物电流也是不可捉摸的。七海夫妇为了破解大脑信息同步无法十全十美的难题，跨出了作为医生、更是科研人员绝对不能迈入的禁区里，这也就是他们才华横溢却无出头之日的最大原因。”
听者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杰克逊记得以前槙岛圣护追查的核心在那幢车祸上，也正是因为车祸死者是七海夫妇他才调查至此。为什么现在槙岛关注的重点转移到了七海夫妇的研究领域上，他不在执着于探寻远山熏和七海夫妇的关系了吗？
白发男人合上书，仿佛看透了他的所想，意味深远眯起眼睛答道：
“我怀疑，这起车祸本身就是件谋杀。”
杰克逊微微惊讶地张开了嘴。
“掌握了被称为人类禁忌研究成果的医学家七海，可能正是从中知道了某个惊天动地的真相，而被杀人灭口的。”
“但是您已经拿到了他们所有的情报，要是到现在都不能查明七海夫妇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仅能止步于此了。”
槙岛倒轻松有余，“足够了，七海在论文里已经为我引出了另一条线。”
“——他们唯一提到的科学家……”
“清水翔和。”
*
“我们要去野边静吹的工作区。”
狭长的公安局走廊空无一人，远山熏走在排头，飞鸟和森崎一左一右跟在她的后面。三个人之间从回到局里就没有实际性的交谈，至今两个执行官都不太理解她如此坚决要返回公安局的想法。
飞鸟心中的嘀咕越来越大声，就在他忍不住要动嘴前，前方的熏那忽然传来了声音，“我知道你们都在疑惑我的决定。”
“那你就最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飞鸟一直纳闷森崎信哉这种目无上级的说法是怎么不招人嫌的，至少熏还对他礼尚有加。
“现场的证据不会残留下更多了，既然她是被枪杀的，案发第一现场一定是不被街头摄像机监控的、居民各自的家中。她要么是在自己家中被杀害的，要么是在凶手的家，不管哪一种考虑被害者和凶手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找到凶手就得从她平时的交际圈里排查。”
熏的分析井井有条，飞鸟几乎都快被她冷静下来的态度欺骗而忘记这次事件的被害者是谁了。她能从亲友被杀的阴影里这么迅速地调整回心态实属不易，他想，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意外后，这个赴职刚满一年初出茅庐的新人多少也有了符合警察身份的成长。
冷不丁飞鸟被停下脚步的熏扫了一眼，他怔了会神，和森崎也停了下来。
“我需要你们去她平时的工作区取证，那里有和凶手进行联络而留下来的通讯路径也说不定。”
森崎道：“野边静吹的法医工作室已经被上级封锁了，需要等权限开放。”
“我等不了这么久。”熏有点沮丧。
静吹名字从森崎口里出来的一刻，熏的脸上闪过一片阴霾，她别过脸低头沉思几秒钟，蓦地又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睛炯炯有神，用不容置喙的口气直接给两位执行官下达了指令。
“我去当面申请解除封锁，你们到法医工作室的楼层候命，随时等我消息。”
飞鸟啧了一下嘴，“说服那帮死板上级可不容易。”
“那也得去试试才有结果。”
熏觉得连自己都发现这句话说出来是多么没底气。
飞鸟正想和森崎对视一眼参考一下对方的意见，便看到森崎旁若无人地继续开始往前面走。
“给你二十分钟，不能再多了。”他扶着眼镜路过熏的身侧。
飞鸟加贺也大概明白，为什么远山熏从来都不会对森崎信哉产生厌恶的心情。
而远山熏忧虑的正好是飞鸟有意无意提到的那句话，要想打通上级领导的关节不是只凭口头热情就能办到的。公安局一员成为了连环杀人案的牺牲者，以往个人与个人、部门与部门被忽视的摩擦在突变面前日益凸显。更多人的恐怕会从平日里可能对野边静吹心存芥蒂的人怀疑起，再过不久凶手可能是警方人员的猜测就会不胫而走。
稍有远虑的人会从源头上切断这种可能性，野边静吹在公安局内部留下活动痕迹一经调查，不管有没有确切结论势必都会加快暴露进程，有人不希望这样。
她得找到站在自己一方的权威者协助。
远山熏灵光一现。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你要凝视深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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