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抽丝剥茧(一) ...
-
二十多分钟后救护车到来,工蜂封锁现场,鉴别工蜂对现场的勘查和车辆的检查工作也逐步开展起来,这一段时间里熏一直没有再出面。她蹲在道路的护栏边,戴着耳机听一些舒缓的歌曲,努力让色相稳定。
常守朱在处理完全部工作后,有过来对熏的身体状况表示忧虑。熏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让他们不要担心。
看样子公安局那头也恢复正常了吧。熏扶着护栏站起来,让飞鸟跟着常守朱他们一起先回去,自己留在这里处理后续的工作。飞鸟踟蹰了一会,挨不过熏命令一般的口吻,吩咐她注意安全后坐上了刑事课的警车。
熏靠在护栏边上,面前工蜂来来往往。
忽然有个人从工蜂后面慢步踱了过来,熏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黑色皮鞋的鞋尖。他在她面前两步左右停下,语气在如此重大的事件面前也不见起伏。
“我的外套呢?”他问。
森崎的身上有淡淡的血气,但是并不刺鼻。熏赶忙取下耳朵上的耳机,无声指了指身边护栏。他拿下护栏上搭着的风衣,二话没说穿好。
穿好衣服后他也没有再到哪里去,而是站在熏的身边。低着头的熏顿生不解,以往森崎先生的性格会让他置身事外马上和其他人划清界限才对。
“森崎先生……不回去吗?”
她没去问他是否成功。
他没有迟疑地,“我是你的执行官。”
真是暧昧的说法啊。无端熏有些释怀了,她抬起头看着忙碌的工蜂们。想起刚才的自己那些不妥的做法,既不安又惭愧。
“我……我不是故意去查您过去的事的。”
她还没说完的话,被他风平浪静的开口兀自抢了过去。
“原以为再碰到手术刀的我会因为太过惧怕而坏事,不过意外地似乎排上了些用场。”
远山熏怔神了好半天,才发现是森崎主动说出的。
“被父辈所遗弃的失败者竟会在这种场合再上场,对他们来说真是个十足的讽刺啊。”
“森崎……先生?”
森崎的脸上多了分释然,和熏纠结于刚才的无礼不同,他相反倒舍弃了原先一板一眼的风格。
“急救法的临床实践失败让他们反省的并不是论文或者研究的细节错误,而是‘他不需要被寄予厚望了’的醒悟。到底是家族名号冠头的企业,没有一个带领型的一代就不能保证企业以某种信仰继续下去,就才是最残酷的。”
因此……有了失败之名的森崎信哉才被名云财团所舍弃了吗,仅是因为他不在背负着完美无缺这个词。他是个被打破的神话,名云财团不需要会被别人质疑的神话,所以他被孤立了,熏这么想着,一阵说不出的寒心。
“但,我却感到了轻松……你一定无法理解,明明失去了未来为什么还会有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继承人什么的产业什么的都无所谓,没有多余的束缚我也能够全身心去研究新的东西了,不靠名云继承人这个过时的身份再次被人提及,也会是无愧于心的事。”
“可是,我没这个机会。”森崎压低了声音,他喑哑的嗓音极难分辨吐字,“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走出这一步来逼迫我。”
熏为了听清他的话不禁靠近森崎,“……她?”
“……在我放手那个急救科研项目的时候,为了让我能够凭此再回到企业中心,用一把刀结束了自己。”
“我的母亲。”
不敢相信的远山熏一下子屏息,冰冷的血液通过那颗搏动紊乱的心脏被挤压到身体各处。
森崎嘲讽地冷笑了一下,用手扶住眼镜,“不……她本不用死的。在我第一时间拨通了救护电话后她还有力气握住我的手,她在示意我救她。”
就这话推断来看,这件事发生在森崎先生急救失败、那位潜在犯重伤死亡之后。莫非,森崎先生的母亲希望他再一次亲手使用研究中的急救法,如果成功的话之前潜在犯的死就被推翻,就能被证明并不是理论上的错误,他再次重掌研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熏急忙为他辩解,“森崎先生当时还没有从自责里走出来才……为了避免失误才……”
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的。
她说不出口。
“……或许,我是故意的吧。”
——诶?!熏的话堵在舌尖。
“这次才是真的解脱……说不定我那时候是这么想着,这么想着抓住她的手,一遍遍喊着让她坚持下去,却不实际性地伸出援手。最初急救失败那次的一层束缚解下后,我就如同中蛊一样追求着减负感,她倒在血泊里时的眼睛让我再次感受了这种感觉。”
“高等大学入学前让我选择医疗方面以继承家业的是她,鼓励我自告奋勇从公司里接受研究课题的是她,偶然撞见有人受伤催促我上前实验研究成果的是她……给我束缚的是我的母亲,我打心眼里敬爱着她……”
“也怨恨着她。”森崎最后说道。
熏神情恍惚,她必须靠意识支撑才能听下去。
森崎见她一幅魂不守舍的神态,料想期望这番话能被人接受也是痴心妄想了。看到熏情绪的波动,他忽然转过身,把熏取下、捶在领口的耳机拿起来,又给她戴上。
心中重复着森崎刚才的话,耳机里传来的音乐,两者反差太大,远山熏恍然在做梦一般。
“从那时我就违背了医生的天职,甚至还为此感到解脱,也许就是这样的矛盾才让我的犯罪指数飙升。”
没理由地熏也发觉有微乎其微的共鸣,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的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多说,她深知这个道理。熏揉揉酸痛的眼角,把靠近森崎信哉一侧的耳机取下来,不由分说地递给他。
他没有提及在隔离所那段日子,他没有提到他的色相又快速回落的事。森崎本人远没有他自己描述的那样冷血漠然,不然他也不可能成为唯一回到社会的重症例子。
森崎看着拿在手里的耳机有片刻惊讶,稍后他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
他没有推辞,把耳机轻轻戴上了。
“不是的。”
耳机音乐没有掩盖住熏的声音,她缓慢而郑重地说道:
“您的色相最终还是回落了,落到任何一个人都会被宽容的程度。”
——能够浑浊色相的恶意从那时候就被你的忏悔过滤了,事实是这样才对。
森崎伫立不动。
嘲杂的现场里这是仅有的净土。柔和的音乐源源不断地涌入大脑,一点点填充被腾出的空白。真是讽刺啊,他想,什么时候自己也沦落到被一个新人监视官说教的地步了,要是被其他同行看到一定会被耻笑好久的。
他瞄到远山熏的脸时,她一幅释然的样子正阖眼休息。额头被风吹干的汗渍把刘海弄得乱七八糟,脸上也有不小心蹭到的灰尘,而她的脸确实无比安详的。
森崎扳正自己的脑袋,也闭上眼听起了歌。
*
装潢精美的执行官宿舍只点着一盏灯,灯罩做了特殊处理,光晕可以延伸到整个房间。
唐之杜志恩直到电脑页面上出现确定回复后,才揉揉肩膀往后一仰躺倒皮椅里。此时,她侧边不远传出一声善意的讪笑。声音出处旁边的吧台上,香烟早就燃尽剩一段烟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这才想到之前在招待的客人,“难得找你喝酒就遇到这种事。”
“没事。”阴影里伸出一只手取了个玻璃杯,那人走过来,“我也不讨厌。”
唐之杜点燃烟解乏,“帮我我大忙了,静吹……没有你公安局那群人不知道又要让我加班到多久。”
走出无光处的静吹在她旁边坐下,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了她们久违的相聚。
“你不嫌弃我丢了好几年的专业课就好,我平均指数在学校里时就比不上你……说实在,手指到现在都疼着呢。”
唐之杜笑了笑她过度的谦虚,忽然想起什么,“啊对,聊到哪里了,你说安全课那位小姑娘?……你经常提到她嘛。”
静吹托腮阖眼意味不明笑笑。
夜色正好。
*
槙岛圣护注意到的时候,杰克森不知在多久前就已经没在说话了。
他也不做声,只是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和泉宫寺丰久见面时,对方也有意无意提到过“槙岛君今天有点心不在焉”之类的话。两个人都像瞄准同一只狐狸的猎人一样,合作关系里也暗流汹涌,一不小心就会死在对方的手里,所以这种类似试探的话槙岛习以为常。
如此看来,他说的或许也没错。槙岛圣护把书一下子合起来,站起在客厅里走了几小步。
这并不是他暂住的305,而是隔壁的304。
他有必须弄清楚的疑惑,不得才冒昧“来访”。屏蔽了人工智能管家的程序后,房间的装修呈现单调的原始状态,内部陈设也平淡无奇,几乎看不出个人特征。
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呢,他轻而易举下了更深的定义。
“你说,找不到通话来源的地址?”他想起失神前杰克森说的话。
站在电话机旁的杰克森没有介意槙岛在他回报情况时的走神,他微笑着重复了一次,“该说对方隐藏得太好比较合适呢,还是我的追踪技术太差劲。”
“你的技术是最出色的。”
“那么就是对方耍了花样。”
槙岛立在原地习惯性用书脊低着下巴,这样有助于他静心思考。
一个普通的警察,和这个普通警察的家人间的交流会做到故意抹除信息来源地址这种程度吗。合理的解释只有,对方不想让这头的人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不管是接受信息的人也好,还是像他这样别有用心来调查的人也好。
如果他们防范的不是毫无戒心的远山熏,那就是有可能出现来逆行摸查的其他人。可是,不惜花费精力做到这一步,他们有何种机密到不想让外人觉察的理由?
她只是个普通的警察而已。
他意识到不知不觉竟对此有了先入感,对他来说这是极其罕见的失误。他自嘲地危险抿嘴笑笑,想要换一个思路。
“因为现状和假姿态有出入?”他念叨。
“电话机的东西您还需要吗?”杰克森提醒他。
槙岛在客厅里缓慢地来回踱步,“没多大用了。”
家长里短的闲话他没有多少时间去了解,他的大脑正被这系列等等的谜团占满。
六年前和家人分开的远山熏,六年中紧靠电话录音来维持联系。顺势查下去,录音来源的一端无法定位,被消除了痕迹。远山熏的家人那里发生了什么吗,还是他们瞒着她在计划着什么。
导致远山熏入院和家人分开的车祸真的是发生在北海道吗,唯一所有条件符合的案例明明是在东京郊区发生的七海一家车祸事故。另外,车祸的原因果真是雷电?
唯一能作为判断标准的仅是偶然被附近路人目击到的“从天空中落下光束”的证词,槙岛圣护对此持有怀疑。
“还有一件事比较可疑,从之前电话录音传输过来的时间看,今天本该有新的录音,但是却空缺了记录。”
“是吗。”
槙岛又站住了,从他的位置可以完全看清被杰克森挡住的电话机以及放置电话机的桌面。电话机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话机旁边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放着一家三口人的合影。他走过去拿起来细看,杰克森心领神会地往后让开了。
“有什么不对吗,旦那?”
相片是随处可见的三口之家,父母在两侧,中间被牵着手的小女孩应该就是幼年时期的远山熏。
槙岛圣护把相框放回原位,表情认真了一些。
“杰克森,把能找到的所有电话录音全部拷贝下来。”
“全部?”
“尽你所能,全部。”
他平静的血液流动里有了兴奋的紊乱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