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乱世文章不值钱》嬴星彩

4、第四章 出不入兮往不返

　　收到苏婉已经回到桑海的消息，张良和公孙玲珑总算放下了旋了半个多月的心。“这丫头，要走也不打声招呼，真要把人家吓死么？”公孙玲珑笑骂两句，又道：“三当家，这几天真辛苦你了。”张良谦让道：“苏姑娘是我好友，为朋友尽心尽力是出于一个义字，怎可说是辛苦呢？良已送信到小圣贤庄，请掌门师兄多加照拂，先生尽可放心。”公孙玲珑谢过，看看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张良送至门外，游目四顾，不见旁人，便悄悄回了内室，低声呼道：“大人！公主！可以出来了。”

　　梁上如落叶般飘下一对男女。那男的玄裳白发，颇见威武，女的一袭红衣，妖媚入骨，正是流沙的卫庄和赤练，也是昔年韩国第一勇士卫世子和韩王安的掌上明珠红莲公主。流沙本是韩公子非所创，迄今已有二十年。十六年前公子非客死秦国，相传是被秦王下毒害死的。当时张良和赤练都还年幼，也未曾加入流沙，倒还罢了；卫庄却已经十五岁通晓人事了，他对公子非素来敬重，登时恨得咬牙切齿，无奈年纪尚轻武功未精，只得强压怒气，到处拜师学艺，这才有了后来威震天下的鬼谷先生流沙首领卫庄。公子非死后三年，秦灭韩。秦军将韩国未降的宗室、重臣赶到韩王宫内，又放了一场大火烧宫。大部分人死在烈火之中，只有卫庄率着流沙拼死救出了公子成、公子信和红莲公主。秦军欲对韩国宗室赶尽杀绝，卫庄情急之下决定让三位公子公主分头逃跑，自己去引开秦兵的注意力。公子成和公子信都逃了出去，年仅十一岁的红莲公主却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和卫庄同生共死。

　　究竟是怎么逃出来了，卫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满眼都是红和黑。红的是鲜血，是烈火，黑的是盔甲，是焦炭。最后是流沙几乎全军覆没，卫庄浑身浴血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抱起了吓得浑浑噩噩的红莲公主。她惨白的小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斑，看上去又是娇媚，又是可怖。卫庄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血迹，沉声道：“公主，我们走吧。”

　　“没有公主了。红莲已经死了。”年幼的红莲公主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咬牙挤出这一句话。卫庄也没有想到这么个娇滴滴的公主竟有这般大气性，先是愣怔了片刻，方苦然一笑。

　　从今往后，没有什么卫世子，没有什么红莲公主，只有流沙的卫庄和赤练。后来卫庄四处召集韩国旧臣子弟，以及四方的能人异士，重新组建起流沙，这才有今日声名赫赫的流沙刺客团。张良作为相国张平的长子，自然也是流沙的一员，只是除了卫庄赤练等几个首领外无人知晓。

　　“子房好安闲。”卫庄冷然道。张良笑道：“人是闲人，事却不是闲事，将来只怕还要靠她保我流沙平安。”“哦？”卫庄轻蔑一笑，自是不信：“弃妇而已，能有何用？”张良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自苏婉离宫出走已半月有余，若是弃妇，怎地还未听说秦王颁旨废她位分？可见秦王对她用情之深也。如今须得先与她交好，将来才能用她牵制秦王。”他一口一个秦王，可见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嬴政的地位。

　　张良顿了顿，又道：“大人，公主，张良近日听说了一件奇事，当真可笑。早年秦王成立了一个刺客团，名唤罗网，专司暗杀刺探之职，一如当年的黑冰台。传说罗网遍布天下，其中能人异士无算，可与流沙分庭抗礼，但罗网的新任首领却是个从匈奴逃回来的内侍，名叫赵高的。”他说话时特意加重了“匈奴”二字。

　　赤练蔑然道：“秦王也是个痴人，区区内侍能有多大本事，怎可当刺客团首领？”张良道：“这正是张良不解之处。恕张良直言，公主以为秦王此人如何？”赤练想了想道：“虽然可恨，但也不失为一代枭雄。”张良轻击掌道：“着也！试问以秦王的才智，手下又有李斯蒙恬王绾冯劫等肱股良臣，怎会愚钝到将如此重任交给一个内侍负责？所以依良愚见，这罗网真正的首领并不是赵高，而是秦王嬴政本身。至于赵高，不过是秦王的傀儡罢了。”

　　“是便是了，与我们的大业又有何干？”赤练虽然聪敏，一时却并不明白其中关节，倒是卫庄见多识广，一下听出了症结所在，道：“子房刚才提到了匈奴？”张良重重点头：“正是！匈奴苦寒，区区内侍赵高哪有本事千里迢迢的逃回咸阳，自然是匈奴单于派回来的暗探。我们能想到这一层，秦王大约也能想到，所以故意委赵高以重任，此诱敌之计也。”卫庄问道：“子房此言何意？”

　　张良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大人，我希望推迟我们的计划，等秦国与匈奴的仗打完，攘除外敌以后再说。”“嗯？”卫庄和赤练都大感奇怪。张良肃然道：“大事不成，流沙必然全军覆没；若是成了，我中原大地，怕是要沦为异族的奴隶犬马了。匈奴乃虎狼也，必趁乱而南下，届时再起当年犬戎之祸，大人于心何忍？而且不过稍待三五年……”

　　卫庄听了，却只冷笑：“张子高义，博浪沙时怎么没想到这些？三五年？三五年后秦国根基已稳，世事难料，流沙可耗不起。我意已定，不必多言。张子若要去告密尽可自便。赤练，我们走！”卫庄一口一个“张子”，却不称呼张良的表字“子房”，显然是已经和他划了界限。张良听得“博浪沙”，一时语塞，只能眼睁睁看他带着赤练从窗户飞出，三两下便不见踪影。

　　半晌，张良方顿足道：“卫庄啊卫庄，你好糊涂！”当初他一时冲动，在博浪沙抛了一个大锤，现在回想后悔不已。亏得秦王没死，若是死了，朝政不稳时局动荡，匈奴必定秣马厉兵南下，中原大地更要生灵涂炭。秦国纵有千般不好，也是周天子正经册封的诸侯国，自商鞅变法后逐渐强盛，又多受山东（崤山以东）文化熏陶，怎是匈奴、义渠、犬戎之类的蛮夷可比？可是卫庄一意孤行，他也没有办法。

　　张良苦叹一声。这次的行动早已存了“出不入兮往不返”之意，不成功便成仁，可现在是功也不宜成，仁也不宜成。他原本盼着秦王嬴政死于非命，如今却希望秦王这次不要死，希望流沙失败。

　　用秦国来抵御匈奴，用苏婉来保住流沙。只有这样，才能既全好生之德，又全忠贞之义。只是这计划能有几分成功的把握，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