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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蝴蝶鸳鸯梦一场 ...


  •   不知是哪位圣贤说的,春困秋乏夏打盹。如今才过了七月半,正是初秋时节,天气已不像盛夏酷暑那般炎热,知了也不叫了,日头却还白亮白亮的,晃眼得很。驿馆里栽有几棵大树,树荫里设了石桌石凳,桌上刻了纵横十九道,正好下棋。张良用罢午膳,有些犯困,想着存了食不好,干脆打两个棋谱解闷。才落下几子,有驿丞来报,说是一位自称公孙玲珑的妇人求见。怪哉,儒家和公孙名家素无甚交情,自从小圣贤庄辩合之后更是结了个不大不小的梁子,公孙玲珑身为名家领袖,又是出名的傲气,没有天大的事是绝对不会“屈尊下降”来见小圣贤庄三当家的。张良对公孙玲珑虽然印象不佳,但人家亲自前来,也不好不见,一时困意全消,忙正了正衣冠,随驿丞出门相迎。

      公孙玲珑依旧穿了一件翠色锦衣,发鬓松散,髻上的大红牡丹花只随意地簪着,松垮垮地将落未落。她并未戴面具,似乎也没有涂脂抹粉,两眼微微浮肿,显得有些憔悴。当时并没有什么女子不能见外男的规矩,但这样素面朝天妆容不整也着实失礼,不适合公孙名家这样的风范大家。好在张良自己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物,倒也不在意。

      公孙玲珑开口说话,浑不似张良记忆中的故作娇嗲,而是嘶哑着嗓子开门见山就问:“三当家,苏婉妹妹可曾来过贵处?”

      张良不承想她一开口就是先问的苏婉,不由冷笑一声:“苏姑娘么?哦我说错了,现在是苏夫人了。公孙先生要寻苏夫人,该上咸阳宫去,到张良这里找岂不是南辕北辙?”公孙玲珑急道:“三当家有所不知,今早我才得的消息,苏婉妹妹昨夜四更离宫出走,却不曾来我家。我找了一个上午也不见她踪影。想来苏婉妹妹在咸阳认识的人也只有你我了,所以才寻到贵处。苏婉妹妹当真未曾来过?”她面带狐疑之色,双眼斜斜地瞧着张良。张良这才觉得不妙,亦肃容道:“公孙先生,苏姑娘确实未曾找过张良,张良也不知她现在何处。苏姑娘与张良有共事之谊,良必不任她涉险。先生且宽坐,说清前因后果,我也好帮着寻她。”公孙玲珑便撮大略讲了澹台云梦之事,怨道:“苏婉妹妹一定是气不过,才闹得离宫出走。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她乖觉地咽下了后半句话,毕竟张良博浪沙刺秦天下震惊,也未尝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此时的苏婉,正和徐市在咸阳城郊的一间小酒肆里买醉。说来也巧,苏婉出宫时只四更,城门未开,是以虽出了宫,却出不得咸阳城。她独自一人蹲在城墙根,想起与王徽的种种过往,想起高一的初识,天文社的初知,星空下的约定,日全食时的承诺,同等哈雷彗星回归的梦想,以及一起解题,一起转魔方,地道战一样的躲老师躲家长……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就在眼前,却又好像隔了几生几世。

      想穿穿不回去,想留留不下来。黎明前的那一刻最是黑暗,星稀,月亦不明。黎明前的那一刻也最是寒冷,风刀霜剑严相逼。苏婉遥望着西边那一扇还算圆的月,心头恻恻戚戚间硬是看得有棱有角。两千年前的月亮果然就是没有家里的圆啊,怪不得人也不长久。

      咸阳宫里已经有那么多女人了,为什么你还不知足?我已经把她们都当成是前女友既往不咎了,你又凭什么要我再容忍这个新来的澹台云梦!呵呵,老娘我就不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对不对?如果没有我,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好威风,好富贵……王徽啊王徽,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在这个时空唯一的亲人啊,可是连你都负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苏婉越是想就越觉得委屈,一时柔肠百转,又恨又悔,恨的是王徽负心薄幸,悔的是自己遇人不淑,忍不住呜呜掩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过来一人俯身递过一块手绢,和声道:“苏丫头,莫再哭了。”苏婉抬头,泪眼朦胧中赫然看见徐市清瘦黝黑的脸庞。他似乎又瘦了些,颧骨高高凸起,眼窝儿陷得更深了,深邃的眼眸里大有愁态。他不劝还好,一劝苏婉更崩溃了,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呜咽道:“徐大哥!他喜欢上了别人!他,他不要我了……哇!”徐市蹲下,轻拍她的背,低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我都是伤心人。”

      此时天光微熹,城门初开,徐市扶苏婉到城郊的一间酒肆,要了几样小菜,却叫小二端上一坛最烈的“千日醉”,先给苏婉满斟了一大碗,道:“丫头,莫哭了,陪徐大哥喝一杯。”他却不用碗,抱着酒坛就灌,酒水顺着胡子流下来,淋淋漓漓的洒了一身,原本就不算多干净的袍子这下彻底不能要了。

      苏婉也哭累了,只想着一醉解千愁,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干,入口顿觉辛辣无比,腹中更是如火烧刀削一般辣辣的疼,但比起她心中哀痛,却要好受多了。“千日醉”原本就是极烈,她喝的又快,一下便上了头,心情郁结之下正好借酒发疯,竟放声高歌:

      “昨日像那东流碎(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抽刀断碎(水)碎(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明朝清风自飘流。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系(是)要问一个明白,还系(是)要装作糊涂,知多知少难知足。

      恰系(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系(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系(是)颠,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

      她唱一会儿,歇一会儿,好容易断断续续的唱完了,醉眼迷离地去勾徐市的脖子,傻笑道:“徐大哥,我唱的好不好?”徐市酒量虽好,却也微醺了,含含糊糊道:“好!词好!唱得不好!”“……你,你他ma的唱得还不如我呢……你,你凭什么说我不好……”苏婉酒醉之下,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忽然如八爪章鱼一样的抱住徐市,哭道:“他,他不要我了,我没有亲人了……徐大哥,你娶我好不好?”这话一出口,徐市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大半,忙道:“别别别!千万别!苏丫头我实话告诉你,从认识你开始我就没把你当女人过!”苏婉嘿嘿然道:“我,我知道!老娘我就是条汉子!老娘我就是春哥!纯爷们!我,我他ma的哪里不如那个澹台云梦了嘛……”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已经酒气入脑,昏睡过去。

      徐市轻手轻脚的扶她靠好,免得趴着睡压到胸口呼吸不畅,望着她酒醉后两颊酡红的憨态,轻声道:“她是她,你是你,你们原本就不可以比的。那人已经负了你,但愿将来,不要再负了云梦。”回想苏婉歌中的那几句歌词,他心头亦是郁郁。在人间已是颠,何苦要上青天?林溯大哥,教主,你能明白吗?至于鸳鸯蝴蝶,比翼双飞,终究只是一场大梦,呵呵,我徐市今生是不要想了,不管梦里多么美好,醒了就是醒了,还是什么都没有。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剩下举杯销愁了。

      徐市自斟了一碗“千日醉”,缓缓地泼在地上,祭奠那段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的感情,也祭奠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酒醒以后的苏婉,答应了和徐市一起回桑海,毕竟伏念曾经说过,小圣贤庄随时欢迎她回来,那里总归有她的朋友和学生。爱情死了,事业还在,只有为了理想拼命的苏婉,没有因为失恋自暴自弃的苏婉。她显然已经把酒醉之后的胡话忘得干干净净了,徐市也没有放在心上。徐市终究是要上蜃楼出海的。他还说教主为了祝他出海寻仙一帆风顺,特意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徐福。苏婉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带三百童男童女到蓬莱的徐福。

      到了桑海地界,眼看就要分离,苏婉道:“徐大哥,我上山,你下海,以后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再见。我没有别的可送你,只有家乡流传的一首诗,倒是和你很配。”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吩咐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首本是朱敦儒的《鹧鸪天》,用来形容徐福,倒是真的很贴切。徐福含笑谢过,又道:“苏丫头,我出海还有时日,什么时候你得了闲暇,我领你上蜃楼看看。”

      苏婉黯然道:“还是不必了。”她低头,泪珠儿在眼里打转。她是在上咸阳找王徽的路上认识徐福的,如今一段感情这般黯黯然收场,见了徐福就不免又要想起王徽。徐福知道她是不愿意再徒惹伤心,颔首道:“说得也是。那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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