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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琼花碧海易凋亡 ...


  •   春风不过玉门关,暑气却会过函谷关。不过五月中旬,就像六七月盛夏一般酷热难当,毒辣的日头高挂在一丝云彩也无的天上,四下都是白亮白亮的,一丝风儿也无。热气熏蒸之下,连树叶儿都蔫了。黄狗吐着舌头,耕牛喘着粗气,人更是一身一身地出汗。

      地理课本上标注,季风气候区与非季风气候区的分界线是从大兴安岭-阴山山脉-贺兰山-乌鞘岭-巴颜喀拉山-唐古拉山-冈底斯山连线。此分界线以东为季风区,在季风区中,冬季近地面受高压系统控制,盛行偏北风,气候干冷,夏季受低压系统控制,盛行偏南风,气候湿润。此分界线以西为非季风区,气候干旱。按照这个标准,咸阳确实还是处在季风区的,但再强的季风吹到这里也是强弩之末。今年的夏天来得异常地早,关中年年难免的四月老霖雨下的也比往年少了好些,怕是要闹旱灾,须得早作准备。

      战国初期魏文侯的国相李悝曾推行“平籴法”,丰年以平价收购余粮作为储备,荒年再以平价售出,以限制商人投机,保护农民利益。后来此法渐渐为各国效仿,秦国亦不例外。目前国库的粮食储备还算充足,只要没有战事,两三年内不至于使国家发生较大的饥荒,再久,可能就有困难了。

      散了早朝,王徽回到寝殿,三两下扯掉朝服束带,衣襟大敞,顿时觉得凉快多了。秦是水德,尚黑,上至皇帝下至士卒,皆穿黑袍着黑甲。阳光暴晒之下,黑袍只是吸热,倒也罢了,黑甲却如烈火烧灼过般烫手,穿在身上更是苦不堪言,也不知道那些士卒是怎么熬过来的,什么时候该找个理由好好鼓励嘉奖一番,以答谢他们为大秦所受的这些辛苦。

      “陛下,左丞相大人求见。”有内侍来通报。当时朝堂之上设有两位丞相,左丞相是李斯,右丞相则是冯去疾。秦朝是以左为尊,是以虽然同为丞相,李斯的权势要比冯去疾高一些,而且王徽对李斯也更加推崇敬重。听说李斯来了,王徽急忙穿好衣服束好头冠,装束齐整了方道:“快请!”

      李斯趋而入殿,大礼拜倒,道:“陛下大喜!”王徽降阶相迎,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笑道:“爱卿快快平身。你倒说说,朕喜从何来?”李斯道:“敢请陛下屏退左右。”王徽一点头,朝左右使个眼色,众内侍、侍卫依次退出,只留他君臣二人在殿内。

      王徽见无外人,方笑道:“通古兄,你先别说,朕来猜上一猜。蜃楼出事了?”李斯微笑点头:“陛下圣明。”他从大袖中抽出一卷帛书敬上,道:“新来的密报,水壮士已经凿沉了蜃楼,并无一人生还。”“可靠吗?”王徽心头狂喜,难以抑制,眉目不自觉地飞扬起来。李斯道:“水壮士乃忠信之人,必无虚言。可惜壮士他……”李斯神色略黯,王徽亦觉伤怀。

      当是时,又有两封密奏呈上,先一封是桑海的罗网众送来的,也是说的蜃楼沉没之事;第二封则来自王徽派去驻扎桑海的“锦衣卫”。锦衣卫与罗网不同,是真正只效忠于王徽一人的,一切用度都出自王徽的私人府库,不动用国库物资。这些人自他穿越来后便已罗入帐下,绝对的忠心可靠。

      又是什么好消息啊?王徽双眼含笑地刮开漆皮,抽出了一张纸——这是王徽根据蔡伦造纸的故事叫人秘密发明的,只有锦衣卫才能拿到,算是一项防伪标识。也正是如此,王徽才暂时不打算在全国推行造纸术。

      李斯虽然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毕竟还是臣子,不可以抬头直视皇帝,所以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地板,心里却有几分忐忑。陛下这一次的沉默时间似乎太久了一点。李斯偷偷把头略微抬起一点儿,用眼角余光瞥王徽,只见他浑身微微颤抖,脸色如死灰一般,双眼更是涣散无光,竟似痴了傻了的模样。

      “陛下?陛下?”李斯轻唤两声。但见王徽忽然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打了个哆嗦,哇地一大口血就喷了出来,接着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往后倒。

      “陛下!”李斯忙一个健步扑上去扶住王徽,高声叫道:“来人啊!御医呢?快来人啊!”

      几位年高德劭的御医提着药箱背着药囊匆忙赶来,为王徽施针用药。李斯怕事情传扬出去人心浮动,便暂时坐镇殿中,以左丞相的身份下令封锁消息,并指挥侍卫守在殿外,严禁闲杂人等打扰。他这样做算是逾越,但事急从权,旁人也就依令行事。

      李斯看到王徽手上还紧紧抓着那封密信,猜想他刚才突然吐血昏厥必定与这密信的内容有关,于是道:“夏御医,麻烦取下陛下手中的信函。”那夏御医正是当年荆轲刺秦时用药囊救了秦王的夏无且,听到李斯这么说,先看了他一眼,微露不悦之色,但还是取金针在王徽手腕穴道上轻轻扎了一下,王徽的手自然松开。夏无且小心取下信函,呈给李斯,却低声补充了一句:“丞相,为人臣子的,还是少知道些事情好。”又继续去为王徽施针。

      李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事出紧急,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背过身子去看那密函,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句话:

      苏夫人在蜃楼上。

      嘶——李斯倒吸了一口凉气。蜃楼计划环环相扣,为的就是让蜃楼上的人有死无生,这一点陛下显然比自己还要清楚得多。可是千算万算算不到,苏婉竟然也上了蜃楼!消息从海上传到桑海,再从桑海传回咸阳,最快也要四五天,就算现在立刻派人去救,至多也就能捞起一具泡肿了的尸体,何况大海茫茫,只怕连尸体都捞不到。李斯轻声一叹,心里盘算着要怎样劝慰陛下才好。

      咳咳!王徽咳嗽两声,慢慢醒转过来。李斯忙伏拜在地,高声道:“臣参见陛下!”王徽拿眼睛缓缓扫了他一眼,哑声道:“李爱卿请起。”李斯谢恩站起,心头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认得人。

      王徽环顾四下,道:“朕没事,都围着干什么?人多头晕,都退下吧。李斯你留下。”众人答应,依次退出。

      王徽强支着身子站起,手往前伸,低喝道:“拿来!”李斯将双手捧着那密函献上,犹豫了片刻,道:“陛下……陛下且莫哀伤,苏夫人未必……未必……”他向来口齿灵便,三言两语就能哄骗得卫庄为大秦所用,此时虽满心想要劝慰开解王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王徽轻轻一呵,垂首道:“通古兄,你不必劝朕了,朕晓得你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苏夫人自有神仙庇佑,必能吉人天相?那是大海啊!这么多天了,她、她怎还有命在!王徽信鬼,却从来不相信有神有仙,即使有,那些神啊仙啊的只怕比他还冷酷,否则满世界的不平事,怎么从不见他们来管?阿婉,阿婉,终究是我害了你啊……

      李斯对苏婉向来有成见,所以苏婉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但王徽不同,除却知遇之恩和二十多年的君臣恩义,他在心里总不自觉地将眼前这人当作自己弟弟来看待,除了忠义之外,还有一份关怀。皇帝高兴,他就跟着高兴;皇帝生气,他也跟着生气。如今皇帝悲痛欲绝,他亦感心酸。看着王徽痴痴出神模样,他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道:“陛下,要是实在难受,还是哭出来吧。”

      可是王徽没有哭。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殿外走。李斯忙上前想扶他,却被他轻轻甩开。

      慢一点,再慢一点。往昔种种,一一涌现。

      高一时初见,她当着全班自我介绍:“我叫苏婉,苏轼的苏,婉约的婉。”

      高二天文社初建,她含笑回眸:“原来你也喜欢天文啊。”

      09年的钻石环下,许下的哈雷彗星之约;自习课上,笔走龙蛇,白纸上画满的圆锥曲线;还有那你递过来,我递过去的魔方……阿婉,阿婉……

      慢慢的走到门口,他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斜倚着门框。抬头,天空高远,日头明亮;低头,一黄一黑两个肉团在眼前嬉戏,是东皇和太一两只猫儿。我们竟连猫也不如了。

      王徽盯着那两只已经长大了不少的猫,眼泪无声滑落。

      昔年学《项脊轩志》,读到最后那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时,并不能体会归有光的那种物是人非的心痛,直到如今,自己也亲身经历过一场伊人已逝再难回的痛,才知那是怎样的字字锥心。

      “来人!朕要为苏夫人服斩衰三年。”

      呵呵,服斩衰又有什么用呢?

      若可赎之,人百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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