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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与君长决锦水汤 ...


  •   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尽管苏婉知道“焚书坑儒”的典故,还来不及示警,伏念和陈盈就已经烧死在小圣贤庄的大火之中,而颜路也险些被秦兵抓住。若不是苏婉用她这个“苏夫人”身份给大家拖延了足够的时间逃跑,小圣贤庄真的要全军覆没了。尽管如此,小圣贤庄的首脑人物也只逃出了一个张良,荀子年老子兴年幼,而颜路必须照顾他们,是绝对走不远的。

      苏夫人带头反对“焚书令”和“坑儒令”的事情很快传入了咸阳。咸阳宫里的王徽苦然一笑,阿婉啊阿婉,你知道我舍不得伤你,就非要跟我作对不成么?他长叹一声,道:“朕要亲自去一趟桑海,接苏夫人回宫。”此言一出,群臣不免议论纷纷,但陛下心意已定,而且陛下和苏夫人之间那是皇家家事,外人也不便插口,只得再按东巡准备。

      圣驾浩浩荡荡,摆到了桑海。如果说有人心怀不轨想要刺杀皇帝,现在可谓良机。孰料王徽自从兰池逢盗之后就格外小心,出巡时带的护卫比在宫中更多,要弑君反倒更困难了。

      王徽到了桑海,连行宫都不去,直奔苏婉的住处。那里本是卫庄养伤的小院,流沙众人早就逃之夭夭,正好腾给颜路、荀子以及齐王田建的幼子子兴居住,而苏婉则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以免他三人遭到不测。

      “又是哪条?给我滚!”苏婉听到外面人声嘈杂,怒喝道。每天都要吼上好几次,她的嗓子早就哑了,一说话就疼得要命,可是没办法,只能靠这招缓兵之计拖得一时算一时。

      “阿婉,是我。”一把清浅低沉的声音传进来。苏婉愣怔了许久,慨然一叹:“你来干什么?”那人道:“你先开门,我们好好谈谈。”

      苏婉知道,门外的那个是她念兹在兹,无时或忘之人,尽管他们吵过,闹过,但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对他的关心和思念。她想开门,想见他,但一个孩童的哭声让她从幻梦中惊醒。年幼的子兴拉着她衣裳的下摆,哭道:“姑姑!他们是坏人,不可以开门啊!”听到这哭声,苏婉软了的心肠复又刚硬,狠狠心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钻石环和哈雷彗星。”王徽淡然道。2009年长江大日食时,他曾对苏婉许下同看哈雷彗星回归的诺言,而当时就快食既,正好出现了钻石环。

      “两件事。一,叫你的人退开;二,不许伤害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苏婉冷然道。

      “好说。”王徽微然一笑,爽快应承。

      苏婉拉开柴门,慢慢走出小院。抬眼看时,眼前人身着黑裳,头顶玉冠,笑意晏然,一双狭长凤眼却总不自觉地露出冷淡肃杀之意,令人望而生畏。苏婉一时恍惚,竟分不清他究竟是自己所熟识的王徽,还是历史上那个誉满天下又谤满天下的秦始皇嬴政。

      或许时光翩然轻擦之间,有些人有些事早已悄然改变,只是她还固执着不愿意相信。如今,梦该醒了,就勇敢的去面对现实吧。

      “王徽,我们借一步说话。”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除非是生气了,或者是当初在学校时要避嫌。可是现在明明没必要避嫌了啊,而且王徽看她神色,又分明无悲无喜,怎么也不像生气模样,心头微觉奇怪,不过女人心海底针,多想也无用,于是笑道:“这个容易。”

      王徽和苏婉并肩行走在桑海的长街上。街道早已戒严,行人通通驱逐,摊贩通通赶走,除了护卫的士兵侍卫外再无旁人,而这些士兵侍卫,基本上可以当成是机器。两个人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十里长街,仿佛一生一世,看似永远走不完,可终有到尽头的时候。

      长街尽头就是茫茫东海。夕阳西下,铺撒一天一地皆是金光灿烂,满天云霞红似火焰,却被夕阳镶上了一道金边,而海面更浑然是金水一般,瑟瑟然,滟滟然。

      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地平线,金红的光芒渐渐收敛,天幕被左一层右一层地刷成墨色,几点星子在天空中闪烁,很快又被浮云遮蔽。海风轻拂,带着一团鲜咸湿气,却并不寒冷。

      王徽伸过手去,轻轻抚摸苏婉的面颊,沉声道:“阿婉,你又瘦了。”“我整天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当然比不得你养尊处优来得舒坦。”苏婉偏头避开他的手,淡淡道。

      “那么,你愿意跟我回家吗?”王徽微微提高了声音。“回家?”苏婉呵呵冷笑两声,“我家离这里有两千多年,你有本事送我回去吗?”王徽一时哑然,半晌才道:“大约,我们是回不去的了。阿婉,你也知道,在这个时空里,只有你最懂我,也只有我最懂你,所以我们更应该一条心,不是吗?所以,你不要再和我斗气了好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们回去吧。”以王徽现在的身份,能让他如此低声下气的认错的只有苏婉一人了。不料苏婉却轻轻摇头:“你没有错,从头到尾都没有。”王徽愕然:“阿婉,你这是在说气话吗?”如果她是说气话那还好,如果不是,那才真的可怕。

      “没有,我是认真的。”苏婉肃然道,“不管是你纳澹台云梦,还是你焚书坑儒,我都没觉得你错了。和澹台云梦那是政治联姻,你无奈她也无奈,所以当初赌气跑出来是我不对。焚书坑儒是形势所迫,如果不认认真真杀掉一批人,吓唬吓唬那些要造反的,这个国家是运行不下去的,所以哪怕你再多杀四百多人,我也能够理解。”她顿了顿,低声道:“所以从理智上我应该支持你的行为,因为从你的角度上看,你所做的这些都是对的,也是损失最小利益最大的。但是,作为个人来说,我不能忍受。我不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同床共枕,哪怕只是挂个虚名也不行;我不能忍受你逼死我的朋友——明明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和我喝酒谈天,可是一转眼就死了,而且是死在我眼前,而且是因为你……”

      海风吹散了她的话语,却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消。王徽一字一句咀嚼回味,良久方怅怅然道:“或许你说得对,是我把你想像得太理智了,总以为你心亦如我心,你想亦如我想,却忘记了你是你,我是我,而我同时又是秦始皇。王徽可以为你疯,为你狂,可以与你心意相通,而我已经不行了。我总以为你是我的知己,现在才明白你只是王徽的知己,可是我……我早就失去了自己。”

      一具躯体,两个灵魂,在二十年的磨合中渐渐融合。原以为是王徽代替了嬴政,可实际上却是王徽迷失了自我。

      忽地,王徽朗声大笑:“可是阿婉你明白吗,哪怕我是作为王徽,我也一样要焚书坑儒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只觉得此言一吐,心头顿觉宽松许多。谁说一定是他王徽迷失了自我呢,他只是成长了而已。

      苏婉凄然一笑:“是啊,换做以前的你肯定不会。”她抬头,借着夜色隐藏自己心中的哀伤,努力用平静的语调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原本是因为共同的爱好共同的理想才走在一起的,现在是时候分道扬镳了。王徽,谢谢你陪伴我的那两年,谢谢你曾经喜欢我。我相信一定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陪伴你走余下的人生,我也该去寻找属于我的未来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陌路,如果有可能,就再也别见面了。”她转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哭出声音,只是任泪水肆意抛落,一步一步,独自一人走向更加迷茫和黑暗的未来。

      朱弦啮,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永决!

      王徽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叫住她,直待那一弧清影沉没在无尽的夜色当中,他才缓缓阖上眼皮,从前的一点一滴在脑海里泛滥成灾,几乎令他窒息。

      这一晚,这一夜,苏婉与他正式提出分手,而且明确表示,永远都不想再见他。王徽呆呆地站在海边,闭目沉思。从此以后,他就真正割裂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斩断了一切的情爱束缚,从此这世间再没有王徽,只有嬴政。

      王徽会心慈手软,王徽会为情所困,王徽会妇人之仁,而秦始皇嬴政永远不会。为了大秦江山的千秋万代,嬴政可以在所不惜。他不信天,不信命,他就是要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成人所不能成,纵使血溅七步,纵使众叛亲离,纵使遗臭万年。

      朕不是什么天之子,朕是天王老子,朕要——

      君临天下!

      不过在此之前,让我作为王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王徽睁开眼睛,脸上浮起微笑。

      次日,陛下撤销了“焚书令”和“坑儒令”,放出了牢里的儒生,勒令三日内遣回原籍,终生不得再以儒生自居,更不得谈论儒家经典。已死的儒生恩准亲友认尸安葬。另,削去苏婉的夫人封号,贬为庶人,从此死生不复相见,婚嫁自宜,任何人不得干涉。御驾即日返回咸阳。

      圣驾隆隆西去,黎民长跪相送。王徽悄悄挑起车帘,想从众人之中找寻出那张熟悉的面孔,忽又轻笑两声,放下了帘子。那两声笑,第一声是笑自己傻,她既然说了永不再见,那就一定不会来的;第二声是笑自己痴,明明已经打定主意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秦始皇了,毕竟还是遮不住王徽的本性。也罢,顺其自然好了,不管是装王徽还是装嬴政,都太辛苦了,还是依从本心,做对的事情吧。

      王徽没有看到,人群之中隐着一个青衫女子。她身量较常女稍高,皮肤也更白皙几分,容貌却极是平常。眺望着圣驾渐行渐远,苏婉凄然浅笑,站起身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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