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颜重绽》云鸿相约处

4、似是

　　然而不管是未央宫里皇十子的诞生，还是长公主家的小女儿不肯乖乖的进食。对于这个庞大的帝国来说，都不过是地上的一粒微尘，惊动不起半点风声。
　　对于帝国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诸侯王的蠢蠢欲动，不是匈奴的和亲要求，而是国本——太子。大臣们纷纷上书，请求立皇太子。
　　不是所有人会觉得这件事理所当然。
　　薄皇后虽然嫁给皇帝二十年来未曾生育，但人家年纪毕竟不算很大，未必便生不出来。薄氏家族虽然式微，但只要长乐宫里的太皇太后还有一口气在，没有人会觉得薄氏家族对于立储大事毫无影响力。皇长子刘荣虽然看起来是皇太子的唯一人选，但栗姬当初和薄皇后的关系就不怎么好。皇帝陛下正当壮年，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皇子了，而后宫又新生了一个小皇子，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皇子出生……
　　皇长子虽然是皇长子，按理来说，今上当初就是以长子的身份登上皇太子之位的，但当初的代王后连着四个王子都是死于非命，孝文皇帝那时候可没皇后……
　　这些奏章并不能直接呈达御前，而是先送至丞相府。申屠嘉丞相向来以刚正闻名，于是把奏章直接转呈皇帝。

　　皇帝陛下看看手里的奏折，再看看作肃穆状的申屠丞相，沉默了。立皇太子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错，但他现在不想提这件事。所以皇帝陛下跟丞相大人聊起别的事情。从匈奴入侵被击退，到匈奴人再次要求和亲，加之连年歉收，所以皇帝和丞相大人的聊天气氛，不是很轻松。

　　匈奴人不断重复的和亲要求，绝对不是他们对宗室女多么的格外垂青，而是随着柔弱的宗室公主嫁过去的丰厚的嫁妆更让人动心。粗略的计算了一下今年要对歉收地区的抚恤，对于边境上抵抗匈奴入侵的军士们的封赏，再看看匈奴人越来越大的胃口，不管是脾气不怎么好的皇帝陛下还是脾气更加不好的丞相大人，都默默的在心里开骂了。

　　钱啊钱啊……
　　在一边装了半天鹌鹑的内史终于抓到机会说话了——陛下，给和亲公主的嫁妆钱不用发愁，邓通家查抄出来的财物绰绰有余哟，差不多可以同时给灾民和军士们抚恤一下。
　　邓通！邓通！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有志一同的再次黑了脸。
　　父皇真是老糊涂了！——出自于皇帝陛下。
　　先帝当初真是老糊涂了！——出自于丞相大人。虽然这样腹诽先帝是不厚道，但谁叫先帝一面自己提倡节俭，连后宫都不能穿繁复华丽的衣饰却对邓通大方的违背常理呢？而当时的皇太子刘启，更是被这个对着文帝阿谀奉承的小人给穿了好多次小鞋。本来今上和先帝父子关系就不那么融洽了，再加上这么些小人在中间搬弄是非，搞得父子之间很不愉快。不同于那时候只能对邓通暗恨于心的皇帝陛下，申屠丞相可是狠狠的教训了邓通这个佞幸之臣一顿。即使如此，如今能狠狠的把邓通给收拾彻底了，实在是给自己出恶气同时给皇帝卖好的大好买卖。

　　但做是一件事，被内史这么大庭广众的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以这种方式给提出来，倒像是皇帝丞相没钱了于是宰了一只名叫邓通的肥羊似的……
　　宣室殿的气氛就这么诡异的凝固了。内史大人左右偷偷瞄瞄，皇帝陛下的脸色黑如锅底，丞相大人的脸色宛如泼墨。我说了什么来着？我明明是想为陛下和丞相大人分忧来着。为什么会这样？会被穿小鞋吗？这两位哪个都惹不起啊！内史大人苦逼的画圈圈。
　　皇帝陛下从一堆奏章里拎出两三篇来，嘴角翘了翘：“召皇长子。”在丞相等人惊讶的目光中，皇帝陛下深思了一瞬间，然后补充：“召皇长子及诸皇子。”

　　抱着真正让她在宫里直起腰来的心爱的小儿子，王美人皱起了眉头：“陛下在宣室殿传召诸皇子？”
　　寺人低声应是。
　　王长姁秀丽的眉头皱了一下，瞬间有展开，仪态闲适地命人好生赏了。虽然她努力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时候她有多么的纠结了。嫔御保养良好的指甲由于主人烦躁的内心在婴儿华丽的襁褓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小孩子幼嫩又敏感的皮肤瞬间感觉到痛，立刻烦躁的哭起来。
　　王长姁更加暴躁了，但这到底是儿子，是她唯一的儿子，不能像对女儿那样粗暴又漫不经心，她只得不耐烦的将孩子递给乳母，挥手令她带走小皇子，不许小皇子哭闹。
　　柔婉温顺的小王美人一如既往的来看望长姐和外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如斯场景。小皇子哭的撕心裂肺，乳母惶恐不安的哄着安慰着，而独自呆在正殿的王长姁却仿佛魂游天外，不闻不问。小王美人心疼的将外甥子抱在怀里，低声哄着，许是见到了熟悉的人，皇十子很快就乖乖地睡着了。
　　小王美人这才放心，向正殿走去。

　　王长姁看到亲妹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那口气，含怒抱怨：“陛下说是传召诸皇子，居然没人来漪澜殿。难道我们彘儿就不是皇子吗？也太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了！”
　　王儿姁无奈：“彘儿才是个吃奶的孩子，姐姐你想多了。皇子发、胜和端不也没去吗？”
　　王长姁冷笑：“那怎么能一样？刘胜刘端的兄长可都是去了的，刘发这个宫人子，有什么资格可以和彘儿相提并论，我的彘儿可是梦日而生，怎么能跟寻常皇子们一样？”

　　王儿姁慌忙捂住了姐姐的嘴：“这样的话，你用来哄哄别人也就是了，还真当真了不成？”
　　王长姁勾起嘴角：“真是个傻丫头！妹妹呀，我们自己都不当真，大家才不会当回事呢！我彘儿就是梦日而生的。你忘了？当初巫者可是说我是大贵之命，否则怎么会进宫,又怎么会生下彘儿？彘儿生来不是凡人，这可是连陛下都相信的。”

　　命数吗？王儿姁不是不相信的，本来自己姐妹两人不过是乡间贫女而已，如今却都是皇帝嫔御，当初看不起自己的兄长们也得靠自己姐妹才能撑起门楣。自己姐妹是大贵之命，当初母亲占卜得出来的结果的确如此。但姐姐有三个公主，如今又有一个皇子，就算没弄出红日入怀的名头，将来一个安享富贵尊荣的诸侯王太后也是稳稳的，自己却至今无子，如果未来不过是慎夫人那样被扫地出门的命运，能算是大富贵吗？摸摸肚子，王儿姁美丽娇柔的脸也忍不住纠结起来，我什么时候才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不是看着姐姐不断生孩子呢？

　　王长姁自幼精明过人，妹妹的心事如何不明白。她心思沉了沉，妹妹从来都比她更得宠，如果妹妹有了自己的孩子，怕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全心为自己的儿女们筹谋了。
　　她温婉地伸出手，揽住妹妹的肩膀：“我们一母同胞的姐妹，有我的就有你的，何必分什么彼此。难道姐姐的孩子，就不是妹妹的孩子了？”
　　王儿姁将头靠在姐姐的肩膀上：“姐姐的孩子自然是好的，跟我也亲。但是，我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啊。”
　　王长姁扯出一个笑脸：“那还得陛下多来我们宫里啊。那些该死的阉侍，看我们姐妹位份比不上程氏贾氏，连彘儿这个皇子都不放在眼里。傻妹妹啊，我们还要站到更高的位置才行，眼前所拥有的，根本不值得满足。懂吗？”

　　诸皇子被匆匆招来，猝不及防的被皇帝考察了一番，因为是临时起意，没有师傅们提前做好铺垫，因此给父皇的答案也是千奇百怪。
　　刘启陛下哭笑不得，将一群儿子们全都赶回去读书，自己无奈又自豪地跟臣下们抱怨：“瞧瞧这群孩子，真是年轻啊。”因为年轻，所以一往无前无所疑虑，任性又骄傲。总觉得对于匈奴这样的强敌，就该挥师而出横扫大漠，区区蛮夷怎能与强汉为敌。曾经他也是这样子的，对于父祖对匈奴的忍让十分不屑，总相信自己能够做得更好。

　　御史大夫晁错倒是很赞赏：“皇子们不愧是天潢贵胄。皇长子殿下尤其让人吃惊，有魄力又不失周密。”起码刘荣不光是觉得一定要把匈奴人赶走，还提出了怎么搜集情报、对匈奴各部分而击之，乃至于怎么培养一支堪与匈奴人并肩的劲旅……
　　申屠嘉丞相道：“荣殿下身份贵重，刚柔并济……”
　　皇帝失笑：“小子一家之言，众卿不必过誉了。”话虽如此说，但从他的脸上谁都看得出来属于父亲的骄傲。
　　丞相大人决定趁胜追击：“臣觉得，荣殿下不论身份、志向和魄力都当得起皇太子之位。”

　　刘启以手扶额：“容朕再想想。”皇太子乃国本，一旦确认，想要更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年纪也已经不小，身体也不算顶好，总希望能够有一个更加完美的继承人。就几个长大的皇子来看，刘荣是更加出色。但是，他想起尚在襁褓中的幼子，红日入怀的吉兆，就总想再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