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颜重绽》云鸿相约处

3、萌动

　　“皇十子生，陛下大喜。”
　　大喜吗？是该大喜的吧，甫登帝位一月，后宫喜获新生儿，怎么也该大肆庆祝的。即使文皇帝遗诏，丧事从简，成服时间更短，但作为亲儿子以及继承人的皇子，怎么也不好在短短一个月内便无哀容的，三年无改父之道才是孝道，而大汉以孝治天下。
　　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帝新得了皇子，不论如何都值得庆祝的。这一场喜事下来，后宫里、朝廷上也该旧貌换新颜了。新气象嘛。

　　听说新生的小皇子身体极是健壮，特别能吃，皇后特意给漪澜殿里多送了几位奶娘。听说皇帝陛下很是欢喜，虽然王美人暂时不能侍寝，但小皇子美艳多姿的异母很是得宠。这对姐妹花宠遇从太子宫延续到未央宫，风头远胜程夫人贾夫人。

　　但刘荣能做什么？不管他能做什么，这时候他只能抚慰年方七岁的幼弟刘阏于。母亲的突然离世，他和更年长一点的刘德尚能忍受，但最年幼最受母亲宠爱的阏于却接受不了。而且紧接着就是先帝宾天、父皇登基，整个宫廷都忙碌起来，以至于没人有时间来关注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儿童。

　　此时阏于听着父皇又得了儿子的消息，嘟着嘴巴，很不高兴：“长兄，是不是因为有了新弟弟，所以父皇不爱理我了？”
　　刘荣苦笑:“父皇只是太忙了。”
　　“我真讨厌父皇当皇帝。以前阿母还在的时候，阿父总有时间来看我的。”

　　那是自然，那时候皇帝还只是太子而已，他们的母亲，生育了三个居长并很有希望成年的皇孙，那时候太子宫栗良娣的风头，有谁能够望其项背？就算是那时候的太子妃薄氏，即使有着深厚的背景，也得对着栗夫人容忍三分。
　　刘德一向沉默寡言，这时候也只是用手拍着弟弟的后背以示安抚而已，但眼睛却看着长兄，希望兄长能够给点更有用的安慰。
　　如今的太子宫，也只剩下他们三兄弟而已。因为别的皇子们都有母亲，而且年纪也不很大，可以跟着母亲一起搬到未央宫。而他们的母亲，已经离世了。
　　刘荣把弟弟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又唤了宫人给他重新梳头穿衣。
　　阏于奇怪的问：“长兄，我们要出门吗？”
　　“嗯，我们去看看祖母吧。”

　　长乐宫里，窦太后的居处，失明的太后抚摸着女儿已经即将生产的肚子，得到了胎儿的热情回应。一向彪悍的长公主刘嫖，只能苦笑着默默忍受着胎动带来的痛苦与欢愉。因为夏装极为轻薄，肚皮上此起彼伏的鼓起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孩子就破体而出了。仿佛是天生的感应，即使失明，窦太后也能准确的摸到隆起的地方。
　　“这是要生了吧？”窦太后终于放过了女儿，不再和胎儿玩“你追我赶”的幼稚游戏。
　　长公主无奈道：“我倒是希望快点生，可是小家伙不肯啊。”
　　“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窦太后陷入到深深的沉思里。一个女官将新采来的花插瓶，尚带着晨露的花枝便馥郁的散发着香味。窦太后将头转向花瓶的方向，忽然道：“你这胎若是个女儿，就叫阿娇好不好？”
　　刘嫖依偎在母后怀里，笑道：“娇丽如花，好名字。”

　　三位皇子进到长信殿的时候，听见的就是皇太后母女在认真的讨论着尚未出生的小孩子的话题，从什么样子的奶娘最值得信任，到襁褓上应该绣什么花纹；从小孩子的居室应该如何装饰，到在长乐宫里安排适合小孩子玩乐的地方。刘荣默默在心里为姑母肚子里的表妹点了一支蜡。

　　刘阏于虽然对尚未出生的小表弟没什么感觉，但出于儿童的天性，对于玩耍那是极有天分的。因此胡乱在祖母和姑母的讨论之间胡乱的插话，倒也提出一些创意来。
　　虽然跟栗姬关系不够融洽，但现在栗姬已经死了，刘荣又很可能成为皇太子，刘嫖还是不介意逗弄一下年幼的阏于的。阏于年幼，且有体弱，不管是父母还是兄长，对他都是极为爱怜的。他又生的秀气，很快就被姑母给逗弄的嘟着嘴巴生闷气。
　　窦太后准确的一指点在女儿鼻子上，低声提醒：“阿嫖！”
　　刘嫖笑道：“母后这就心疼了。有了孙子，女儿就不要了。”

　　窦太后假意生气：“谁叫你招惹我的乖孙子来着？”一面将阏于揽在怀里，细细安慰。窦太后早失父母，因此对儿女们都是格外爱怜。阏于幼年丧母，窦太后便格外多关心一点。
　　在长信殿用过午膳之后，幼孙阏于的童言童语已经哄得窦太后要将他留在长信殿常住了。

　　刘荣很是吃惊，不管是他前世所知，还是现时所见，窦太后绝对不是一个感情泛滥的人。她的母性的慈爱，估计都给了幼子刘武以及长女刘嫖了。连汉景帝这个亲生儿子尚且不知道得了几分，孙子辈更是难说。虽然据历史记载，栗太子刘荣死后窦太后曾经大怒，那生前呢？栗太子的被废，这位皇太后祖母，可有丝毫动容？恐怕更多是在筹谋着让小儿子占住长孙空出来的位置吧？
　　所以即使先知先觉的刘荣，刻意在祖母面前卖萌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于她的防备。

　　现在窦太后出乎意料的慈爱，让刘荣有些不知所措。不管怎么说，没有让失明的祖母亲手照料孙子的道理，所以他立刻替幼弟推辞着皇太后的好意。
　　然而窦太后并不是一个耳软心活的寻常妇人，她一旦下定决心，就会设法达成目的。所以，刘荣到最后，也只能对着阏于谆谆嘱咐

　　而尚未出生却已经拥有意识和听觉的陈娇，也在苦逼着。如果死亡换来的不过是重走老路，那死亡还有什么意义？虽然这一生尚未开始，她却已经看到了结局。她有种躲在母亲的子宫内一辈子不出声的冲动，可惜那是不可能的。再怎么不情愿，在瓜熟蒂落的那天，她为了不被憋死，也只能出生。饶是如此，因为胎儿的极度不配合，长公主刘嫖在生育了几个孩子后，还是差点难产而亡。

　　然而当刘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也顾不上自己身体上的痛楚了。刚出生两天的婴儿，拒绝吃食，刘嫖看到自己的小女儿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极度虚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婴儿。出生几天的婴儿，非但没有长，反而看起来更瘦更小了。

　　即使是尊贵如刘嫖，也只能一面嗔着驸马堂邑侯陈午不爱护女儿一面赶走了看护不力的奶娘丫头。赶走奶娘丫头不算大事，眼前这个小团子闭着眼睛不吃不喝才是大问题。刘嫖是不肯相信这么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能有什么意识的，所以只能是照看的人不作为。将看护女儿的下人赶走后，刘嫖发现自己只能亲力亲为了。然后刘嫖发现自己可能冤枉了被赶走的奶娘们了。
　　小丫头不肯开口吃东西，而新的奶娘还在甄选中，侍女们只能趁小丫头睡着的时候用蜜水灌进去，好歹算是保住一条命。刘嫖支撑了半个时辰，在挑剔过侍女的身上有味道、灌蜜水的力度不
　　温柔等等若干问题后，她终于决定自己亲手喂养女儿。

　　这个决定实在是让人很震撼的，但凡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不肯亲手带孩子的，何况是帝国长公主。被难产的公主妻子以及颇有自杀倾向的幼女折腾的不安稳了好几天的堂邑侯陈午在浅浅入眠一个时辰后被公主妻子的决定震撼了。在妻子卧房里亲眼见到一贯彪悍的公主妻子真的抱着小女儿温柔的哄得时候，向来淡定沉默的堂邑侯觉得自己眼窝有点湿润。

　　刘嫖本身是难产，身体本来就虚。此时哄了女儿一阵子，便有些支持不住，不由软软的往后倒，然而她并不是倒在软乎的被窝里。她陷在丈夫有力又坚定的怀抱里，心里仿佛有什么在往外涌，堵得难受，眼泪便往下掉。丈夫粗糙温热的手掌随之抚上面颊，温柔细致的将泪珠一一拭去。刘嫖听见丈夫的声音宛如叹息：“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哭的。”是啊，谁会想到向来骄纵跋扈的长公主刘嫖，也会有掉眼泪的一天呢。

　　刘嫖抽抽鼻子，将一声哽咽忍下去：“你知道什么！阿娇还是不肯吃东西，怎么办？”
　　陈午将妻女圈在怀里，看着在妻子怀里一动不动的幼女，婴儿虚弱的没有力气，但他总有种能从女儿脸上看出来绝望的错觉。摇摇头，将这种莫名起来的感觉赶走，此时他只是继续安慰妻子：“我们总是绝不放弃她就是了。”

　　刘嫖犹豫了一下，将女儿递给丈夫，自己却解开衣衫，露出来饱满的□□。陈午无言的将女儿的脑袋送到妻子胸前。像是有知觉的一样，婴儿的头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刘嫖一愣，眼泪忍不住又要往下掉。
　　陈午也无奈，只好赶紧哄生了小女儿就格外多愁善感的妻子：“也许只是孩子睡着了。你且别哭，再坏了眼睛可怎么好。”
　　刘嫖怒道；“要真是坏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的，倒也干净。”

　　夫妻两凑近了，并不亲热，只是温存的说话，但这已经是成婚近二十年来最亲近的时候了。渐渐地两人都不说话，却彼此依偎着，仿佛他们就是这世上最寻常不过的一对，并且终能融为一体。
　　而闭着眼睛的婴儿，不知什么时候，眼睫毛轻颤了下，一滴眼泪挂在睫毛上，欲坠不坠的，仿佛是清晨里花瓣上感受到第一缕阳光的晨露，晶莹却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