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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国丧 ...

  •   虽然理论上来讲,太皇太后的灵堂应该是安静肃穆、庄严沉重的,每一个出席的人都必须保证足够的悲伤,但薄氏雅风的心情却乱的像是一团麻。最终她的命运在大行太皇太后的一念之间被改变了。不用去做妾了,不用恐惧着将要对同侪姐妹卑躬屈膝,雅风却远没有觉得兴奋和庆幸。

      她的命运从来不能自主。不管是当初被选中要入侍太子宫,还是现在被作为弃子,雅风捏紧了衣袖,她从来没法决定自己的人生。虽然是这几年陪伴太皇太后最多的人,但碍于身份,她只能在灵堂的最边缘的地方,给薄太后守灵。即使这样,也是馆陶长公主看在她随侍薄太后多年的份上给出的恩典。

      灵堂上哭灵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哭声倒是震天,可要说伤心,倒真是未必有多少。她从跪姿改为跪坐,反正她所处的位置极为偏远,没有人能注意到。现在是皇太子带着诸位皇子来跪别曾祖母,她睁大眼睛,看过去。

      那是大汉朝的皇太子,皇帝的继承人。但直到这一刻,薄氏雅风,方才真心的觉得,刘荣殿下和自己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

      冬日里练琴冻的僵直的手指、夏日里练舞湿透的重衣、春日里锁在深闺练习仪态、秋日里对着白云秋风研读典籍……都是为了你啊。

      雅风在宽袖里捏紧手指,随着大堂上的众人一起磕头,直到把头碰到地面。眼泪迅速从眼里流下,从指缝里漏到地砖上,留下一片痕迹。

      一片雪白的衣角从她身边划过,她心神震动,浑身不敢动弹。她知道,那是谁,却没法在如此正式的场合抬头看他一眼——这以后的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一片又一片的衣角在不同的脚步里划过去,她保持着最深的跪礼,跪送着影响和决定她的命运的贵人们。

      薄太后的梓宫,也将葬到南陵。即使薄太后母仪天下近三十年,但因为从来不曾做过正室嫡后,是没有资格和丈夫合葬的。哪怕她做太后的年月比吕太后更长更有贤名,这就是为妾的悲哀。

      永别了,太皇太后。

      永别了,长乐宫。

      永别了,殿下。

      按制度,太皇太后的葬礼,自然是有丞相牵头组成的班底来运筹大礼的,但内廷的相关事宜是应该由儿媳窦太后和孙媳薄皇后来的,但窦太后失明多年、薄皇后伤心过度,都没法承担如此重要的责任。虽然不乏有人愿意出风头,但名不正言不顺的,最终还是把长公主刘嫖给拉来了。

      出嫁的公主,再回来搀和娘家的大事,显然有点不太合适。但这时候,整个汉宫上下、朝廷内外,都选择了无视。刘嫖长公主本身就是个例外——当年窦太后还是窦皇后的时候,对长女就倚重的不像话,而孝文皇帝当初默许出嫁的长女协助窦皇后,实在算是他对皇后母子一系唯一的一点厚道之处了。既然先帝当初都没说话了,如今大臣们自然也就没有意见了。总不能把皇帝的嫔御们拉出来主事——皇帝又没要准备废皇后。

      丧礼是很累人的,尤其是皇家,那更是繁杂无比。国丧之礼,诸侯王、彻侯们都是要进京的,王后、侯夫人们的随行参礼、入宫拜谒——饶是向来好强的长公主刘嫖也觉得,累惨了。终于完事了,她毫无形象的摊在软榻上,让宫娥给松散筋骨。

      窦太后忍笑,伸出手在女儿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头——哪里就累到这地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长公主做了多少苦力呢!

      阿娇坐在一边,翻着一本书,连眼风都不曾往母亲这里飘一个。

      刘嫖公主大为不满,挥退宫女,斜靠在生母肩上:“阿母,娇娇好学。”

      窦太后暗乐:“那不是好事吗?”

      人前向来公主范十足的刘公主撇撇嘴,其言行举止足以让宫廷礼官吓晕:“小小年纪成了书呆子可怎么好?阿娇本就无趣了,如此皓首穷经,可怎么得了!”

      窦太后再也憋不住了,笑出声来,旁侍的宫人内侍无不暗笑。公主殿下你真的多虑了,堂邑翁主看的是少儿版的图画书,今天才刚刚翻过天、地、人、日、月,现在刚进入动物篇。
      满室皆欢。

      窦太后被女儿逗弄出来的笑容在内侍小心翼翼的通报声中凝滞了一下:“禀皇太后,零陵公主请见。”

      窦太后恍若无事,挥挥手:“宣。”

      馆陶公主直起腰来,瞬间从小儿女态转换到完美无缺的皇室第一公主的高贵范,状态好的让人惊讶。窦太后多年的随侍亲信们也不觉郑重起来,唯有阿娇不受影响,小肉手轻快地将画册继续往后翻,一本一寸厚的画册已经翻了大半了。说真的,要她板着脸对着少儿启蒙书本做一本正经状翻阅,还真是有点强人所难,也只好面瘫到底了——一旦破功,真怕就要笑场了。

      零陵公主,听起来有点耳生——十几年前她更多的被称为绛公主,可惜绛侯的爵位被先帝收回,另行赐封周亚夫为条侯,于是折中之下,绛公主变成了零陵公主,用汤沐邑来称呼。她跟馆陶长公主是两回事,虽然刘嫖公主理论上来说应该被称作堂邑公主,但她性格强势,驸马陈午相对来说更是沉默低调,反而也成了一个特例。

      窦太后绝非落井下石的人,所以随侍她多年的老内官也很厚道,没有沿用旧称:“零陵公主,皇太后有请。”

      零陵公主刘媗本来是做好了被奚落被冷淡的准备的——这样的落差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想象中的讽刺居然没有来,她反倒惊讶的睁开了眼。在心里暗笑自己杞人忧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由赞叹了句——这姿态真是漂亮。冷言冷语,讽刺嘲笑,做起来当然爽,但起码这心胸气度就显得狭窄了,堂堂帝母、东宫太后做起来,绝对是落了下乘。最高姿态的藐视,本来也不是冷眼相对,而是无视。窦氏能够熬出头,还真不是单纯的运气所致。

      “皇太后长乐无极!儿臣刘媗叩见母后。”没有了想象中的冷言冷语,刘媗公主的礼仪也是完美无缺,甚至多了几分敬意。

      长公主刘嫖将女儿搂到自己怀里,在心里评估着这位曾经给她带来很大困扰的妹妹的言行举止。小阿娇偏偏头,也不由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说真的,在她的记忆力,能够让母亲这样严阵以待的人真的没有,既然碰上,不免要好好赏鉴赏鉴,不管如何,刘媗公主堪称美人,比那些富有童趣的画册子好看多了。

      窦太后完美的诠释了嫡母太后的母仪风范,对着庶女不曾有半点的不耐,反倒对于这个便宜女儿的境况之类的,真心给出了若干建议。零陵公主和窦太后上演着母慈女孝的戏码,这就没来得及对着长姐行礼交谈,只好送出一枚饱含歉意的微笑。

      皇太后和已嫁庶女之间的交谈还在继续,目测了一下沙漏的刻度,刘嫖公主不得不满怀歉意的打断:“母后,午时已至,陛下及阿武快到了。”

      看来是天家小宴了,刘媗公主便正式告辞。都撞上饭点了,还让人走了——别人也就罢了,还是前绛公主,只怕整个长安城都改在心里八卦一下皇室不可说的两三事了。长公主刘嫖立刻露出最热情的笑容,拉着妹妹不让走。理由自然是足够多而且足够充分——咱们姐妹多年未见,正该好好叙叙姐妹情;儿子就不用担心,堂堂一男子汉,回到了长安城,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还愁没饭吃?

      对着强势的长姐,即使是当年夫家极盛的时候的绛公主,都不好当面冷脸,何况到了如今,也就半推半就的留了下来。唯有阿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摸摸小胳膊,已经冒出了几颗鸡皮疙瘩。皇太后搂着爱孙,大惊小怪:“娇娇可是着凉了?”立刻让人给抱出去换了一身厚衣裳,盲眼的皇太后祖母亲自喂了一盏蜜水才罢。零陵公主的笑意更深了。对着嫡母和长姐,疏离感消除不少。

      梁亲王在长安城乃至长乐宫的出现频率有点高,相对于诸侯王来说——对于窦太后来说,分别得太久了,她都好久没和心爱的幼子一起吃饭了。但太皇太后大行,诸侯王本来就应该赴京举哀,何况是嫡亲孙子梁大王?虽然晁错嘀咕了几句,但绝对没有人敢说出来——笑话,天下人都知道,窦太后护犊子的姿态堪比母豹子,而皇汉,以孝治天下!

      总而言之,在随行的史官笔下,这是一次和谐的、积极的、团结的、向上的家庭宴会——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姐妹和乐,即使费劲千言万语,也不能尽书其景其情。
      至于为什么没有更多的成员参与进来——那是因为太皇太后丧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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