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长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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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殿里，薄太皇太后在孙媳妇的扶持下慢慢的坐起身来，只是终究年高体衰，哪里坐得住，只得斜倚在侄孙女的怀里。
薄氏雅风含着眼泪看着两位同族长辈，心里的惶恐如水般慢慢的漫上心头。她生的晚，不曾见识过当年枳侯在时薄氏的风光。不过即使薄氏已无当家男丁，但薄家一位皇太后一位太子妃，文皇帝又是出了名的侍母至孝，薄氏虽然实力不济，但风光却是一点不少的。没想到，一旦皇帝山陵崩，皇太后成了太皇太后，太子妃成了皇后，两位至为尊贵的女人的地位的更上一层楼，却是丝毫不能挽回薄氏的颓势了。不，其实早在文皇帝大义灭亲诛杀亲舅舅枳侯薄昭的时候，薄氏便已经呈外强中干之势了，不过是凭借两位薄氏女——准确来说是薄太后而勉强支撑着罢了。
雅风知道长辈们对她的未来的筹划，说真的不动心是假的，不说成为皇太子妃之后的无双荣华，只是皇太子本人，风度翩翩、年轻俊朗，就算不是皇太子身份加成，薄氏雅风觉得自己也会为之倾心的。
可惜，家族的一切筹划都落空了。不过是帝位上换了个人而已，对于薄氏的影响却是不可同日而语。先帝对于舅家真正是算得上严苛，而今上对于薄氏绝对说不上刻薄，为什么偏偏反而日子更难过了呢？雅风真心想不明白。当初的薄皇后，可不需要薄太后来想尽办法铺路，自然有窦皇后、皇太子心许已久，文皇帝的另眼相看，储妃之位，手到擒来。
可是她就不一样，皇太子刘荣的托辞拒绝、窦太后的恍若未闻、薄皇后的爱莫能助、皇帝陛下冷眼旁观……
薄氏再出一位太子妃的美好计划落空了。地位至尊、皇太后皇帝都不能轻易驳回的太皇太后，已经把心理预期降低到不求正妃之位，得一良娣足以——甚至是孺人也可以接受的地步了。雅风的几根手指纠结在一起，心思烦乱，都降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能进入太子宫吗？她发现自己竟然连这个都在怀疑。屈充下陈，平心而论，雅风已经觉得自己够委屈了。一个家族里出了一个太皇太后和一个皇后的少女，居然只能选择去给人做妾。就算是皇太子的小妾，那也是小妾啊——是每一个贵女们嗤之以鼻的存在。
就算是能进太子宫，未来的太子妃肯定还是得从长安贵女里遴选，那时候她甚至只能对曾经姐妹相称地位平等的太子妃行奴婢之礼——这样的屈辱，她真的能够承受吗？只是想想，就忍不住要全身发抖的羞辱啊。但她能拒绝吗？薄皇后虽然地位尊贵，但无儿无女，她知道家族多么希望她能够生出一个完美结合了刘姓皇室和薄氏家族的血脉的皇孙。家族的未来，系于一身，想退也无路可退。雅风，你真的能行吗？
“咳咳……”薄太后的咳嗽声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雅风给惊醒了，太皇太后枯瘦的身体被咳嗽声呛的一摇一摆，就像是被冬风吹落的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归于尘土。她伸手将太皇太后身上盖着的长绒锦毯掖的更紧一点，急切道：“我去请御医。”
侍立在侧的白发御医忍不住朝着小贵女飞了一个白眼——难道我们就这么没有存在感？他可是薄太后从代王宫带到长安城，信重了几十年的御用医生啊，对于旧主兼伯乐的病情，能比这个让太后烦心了好几年的未经世事的小贵女更不重视？
太皇太后抬了抬手，将最信任的医生招到身侧：“往少府处，取药。”白发萧然的大夫反倒愣了——太皇太后向来不肯让人知晓自己的真实情况，用药都是从自己的私库出的。母仪天下几十年，薄太后的收藏可能比少府的药监都更加丰富而精华。这份谨慎，是从高帝在日就养成的习惯。正是这种谨慎态度，让薄太后从一个亡国罪妾，最终走到了太皇太后的地位，那是一个女子所能到达的最高处。而随着家族的衰落，太后更喜欢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讳莫如深了，唯恐有人对薄氏落井下石。现在，居然连这都放弃？那也就是说，薄太后自觉大去之日，不远了。
太皇太后的御用大夫声音颤抖，几乎能听到压抑在喉间的哽咽声：“诺，谨遵太皇太后之命。”
长秋宫取药的消息，自然是很快惊动了皇太后和皇帝。大汉朝，以孝治天下。宣室殿、长信宫，立刻行动起来了。皇帝陛下虽然忙，但还是立刻赶到长秋宫，嘘寒问暖，很快被太皇太后赶回去，陛下无奈，只好命皇后薄氏细心看顾，务要保证太皇太后的身体康健。
赶走了皇帝孙子，对着儿媳妇窦太后，就不需要如此了。薄太后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皇太后。就算是曾经的丰容靓姿，如今母仪天下的窦太后，也已经是白发枯槁，配上无神的眼睛，更是让人不胜唏嘘。
太皇太后眼神幽深，仿佛回到了代王宫的时候，她叹息道：“窦姬，诚乃有福之人。”
皇太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全赖母后提携。”
太皇太后反而愣了一下，才道：“老身初见窦姬，便觉你不流于俗，必为后福深远之人，而后种种，仿若神佑。”
神佑吗？窦太后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大家都这么想的吧，她的一生，简直就是神明在保驾护航。甚至还有人说，因为她父亲当年不幸堕河而死的地方是绝佳的风水宝地，所以才有了窦太后一生的富贵荣华。世人，何曾见到，那繁华之下的悲凉？窦太后绝非寡恩之人，否则也不能在皇太后皇帝以及重臣的重重掣肘之下保住后位保住儿女的地位。但她同样不会忘记，当年的她、儿女们以及娘家人一起付出的牺牲。
见儿媳妇无意于继续纠缠到底是神明保佑还是她的助力才有今日的话题，太皇太后换了一个话题：“馆陶女阿娇，听说实在让人怜爱。”
说到爱孙，窦太后脸上的神情明显生动了些：“阿娇，实在可人。”
太皇太后道：“阿娇于我也是骨肉，当尽绵力。我预备让蔡医去公主府为阿娇诊治。”蔡医是跟了她几十年的大夫，十分信重。
阿娇的哑疾，早成了窦太后的一块心病，此时便郑重谢过。
太皇太后笑得轻松了一点：“你太拘礼了。不过你我皆到了如此年岁，无非都是替儿女子孙操心罢了。”这才是两位太后的共同话题啊。窦太后连声称是。长秋宫的气氛终于比较正常了。
太皇太后拍拍雅风的手，吩咐她去看着宫人熬药。以雅风的聪明劲，自然知道这是要讨论关于她的事情了，虽然十分想旁听，但既然太皇太后都吩咐了，也就只好出了寝殿。一众宫娥内侍皆赶紧退出去。薄皇后也觉得不自在，要起身告退，被太皇太后拦住。窦皇太后微微一笑。
“若是阿娇病无可治，你们，有什么打算呢？”若是别人对着窦太后说这话，怕不早被她给下廷尉了，但对方是婆婆，她只能沉默。
太皇太后对孙女的沉默不以为意，认真的道：“若阿娇不幸，以皇后侄配之，你以为如何？如此，祖孙长依，亲上加亲，诚乃美事。”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皇后的侄子，不出意外，将来当有一个侯爵之位，就像窦彭祖一样。如果阿娇真的一直不说话，以残缺之身，嫁位侯爵，绝对不吃亏。而薄氏都在长安，就算是看在皇太后和皇帝的面子上，也绝对不敢错待阿娇。
窦太后忍不住沉吟了。在她看来，阿娇自然是千好万好，但只要阿娇一日不开口，那么残疾的名声就去不掉，太子妃诸侯王后是不用想了，高门大户的继承人也不会考虑求婚，嫁给旁支庶孽，未免委屈阿娇。若是能嫁给一位彻侯，绝对算是走大运了——当然前提是薄皇后能一直呆在后位上做到皇太后。但如是阿娇好了呢？
太皇太后显然很通情达理：“如果神明护佑，阿娇开言，薄氏自然不敢相强。”
“容我想想。”窦太后只能推托了。
太皇太后倒也不再强求，自顾自换了个话题：“阿荣乃皇太子，国本之重，非同凡响。窦氏可有意储妃之位，若是在我见高皇帝之前，能看到青宮得子，皇孙降世，再无遗憾。”
窦太后这下倒是十分肯定的拒绝了：“不。窦氏女不入太子宫。”跟太皇太后不一样，窦太后经历了从皇帝到朝臣全方位对外戚的压制，对于皇帝对外戚的防范之心了解的相当透彻。当初薄氏倒是出了个太子妃，转眼间就被皇帝下狠手收拾了。薄太子妃混到了皇后之位又如何，如今朝廷之上，可有薄氏？她绝对不会让窦氏重蹈覆辙。
太皇太后也沉默了。她忽然间就改变了主意：“雅风在我膝下承欢多年，我久居深宫，来日无多。她的婚事，老身托付于你，你就看在你我婆媳多年的份上，替她掌掌眼，让我不至于憾归九泉。”
薄皇后惊讶的抬起头来，她没想到太皇太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不知为何，她竟然替侄女高兴起来。这未央宫，哪里是好呆的地方。若是，当初她不曾入主太子宫，是否如今也将儿女成群？
窦太后的惊讶也不小，但太皇太后这次并不是询问的口气，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于是也就果断应承下来。
太皇太后铺垫了许久，睁着浑浊的双眼看了表情微妙的皇后，忽然间叹了口气。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当初将薄氏女定为储妃，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了。但是不管如何，薄皇后此生无子，绝对是一生憾事。纵然是尊荣至极，又有何趣味？她握住皇太后和皇后的手叠在一起，说了这一生最后一句话：“皇后日后要孝顺皇太后。”
是夜，堪称整个华夏历史上最幸运的女子的薄太后，崩于长秋宫。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长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