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茗轩》北觞&南夏

9、第八话 渺清宫•蓦然回首

　　青雀酒醉，把酒邀月夜光杯。
　　霄天笛鸣，飞天婉转誓不回。

　　祥天祭宴罢，莫霄收起助兴之时演奏的玉笛，独自哼吟着小曲儿。他无意再赏莺歌燕舞、鼓瑟升平的余兴节目，一人出了大殿，在上天界的中心——祥天城，闲逛起来。
　　欢歌艳舞的愉悦喧笑在他的身后渐渐远去。偌大一个祥天城除了众仙云集的圣坛和凌霄大殿，其它的地方却是这般的清幽。偶尔遇到当班的巡卫，也只是点头示意并无言语。也罢！他心想：天上人间，难得一份悠然。
　　唯一令他不解的便是，纵然炎龙王领命回淼炎殿准备西征讨魔，为何却也不见锦帝呢。难道是此番魔族要有大动作，令担负守卫天界之职的锦帝也不得不加紧部署防御的工事？魔族莫不会是要攻进天界如此缜密的结界里吧，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吗……莫霄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踏上了一座桥。

　　天界四季不分，落雪赏樱或是雨中观梅都是平常之事。
　　若是想看蝶舞，便可令百花盛开；若要听蝉鸣，则可让灌木丛生，大树参天。
　　几时云来几时雾，云雾缭绕之间渺清宫更显虚幻神秘，仿若海市蜃楼立在眼前，总令你不敢冒然踏入其中，怕从此迷失了……

　　这个渺清宫自先王代便是清幽奇幻之地，被一层独特结界包围着。从外界看去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与人间界的海市蜃楼甚为相似。平日里这个地方仿若漂浮在空气中的一抹幻影，只有极少的时间会以倒影的形式与上天界原本的结界相连，从而成为进入此地的唯一机会。所能进入这里的除了上天界的少有的上仙，就是修为深厚的人了，正如白莫霄。

　　渺清宫，宫清渺。渺的是这云淡风轻，烟波浩淼的仙神圣所；清的是迷雾环绕，似是而非的爱恨情仇。
　　难得有幸进入渺清宫，虽说不请自到实有欠妥，却也不妨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好好享受些许宁静。何况此次的祥天祭鱼龙混杂，天上地下各色仙神一应俱全，竟连地府的人也邀了来。且不说异天域并无动静，就算是果真杀将过来，凭借上天界的实力万不到慌不择路的地步，却为何也邀了地界的冥府诸神前来赴宴呢，难不成单就是为了新天帝元服即位？莫霄轻叹口气，摇了摇头，心想：怕是多虑了啊，人间界的万年岁月何时也将自己变得如此凡庸那。随即昂首迈步跨上横越莲池的玉桥……

　　“呼，呼……呼……”脚步还未落稳，身后幻竹林里隐隐透出的声声喘息越来越近，莫霄下意识的一个箭步闪身进入渺清宫侧殿的一处厢房里。只是他回身入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身后掠过去的人影隐在渺清宫薄雾里紫色卷曲的发……

　　要说上天界的奇珍异宝，渺清宫可谓是占尽先机。切莫说五千年一回的祥天祭，就是百年的聚仙宴也能为其中的收藏加上些许宝物，貌似与人世间帝王将相的宫殿府邸相仿的陈设，仔细看来自当是天壤之别。光怪陆离的材质家什，形状奇特的器具用品，不尽其数。
　　雀翎屏风之后火凤羽拼织而成流光椅垫随意放在水晶龙骨接成的床榻之上，金蚕蛛丝幔帐轻薄的仿佛一层附在床棱上的烟雾，榻上的芙蓉花锦盖透着盈盈的粉，散发着阵阵幽香。冰玉枕似是其中有水流动，波纹粼粼映着烟似的幔帐一晕一晕的漾开去……
　　莫霄揣度着绕过玉麟床榻与灵石蟠龙架，透过镶嵌着蝉翼纸的源桃木雕花窗棂，正是渺清宫内廷别园里被翠竹繁花遮蔽着的幽凉亭。不偏不倚的恰好就是对了这里的窗口，许是寸了，旁的房间平日里根本不会看到的幽凉亭，在这里却是一目了然。若不是窗外有几株棉桃和芙蓉树，这窗子就和凉亭赤条条的对着了。说来也巧，几株树倒也成了悉数的屏风隔在这两处之间，若隐若现的影响更添了几分空灵、缥缈。

　　莫霄望着窗外那一树的繁花，也是兴致惘然。祥天祭上没了斗嘴的“冤家”炎龙王，也不见锦帝。心头压着的疑虑却是一天重似一天，想到这里他正准备离开渺清宫，直接回人间界去了，不料此时熟悉的声音却由幽凉亭飘然而至……
　　“昽帝，您找在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莫霄隔着斑驳的树影依稀瞧见这声音的主人，虽是背对着，那及肩的紫色发丝也表的明此人的身份，锦帝——镜空。
　　莫霄正纳闷为何在祥天祭上不见踪影的人，何原会在这渺清宫里出现。再仔细一看，锦帝身前还有一人，金发高束，发尾直垂及膝。那人微侧了一下脸，莫霄一怔，那人竟是——昽日。上天界之王，天帝昽日。清冷的面庞，一双金色的瞳威严凛冽却又会不经意的透着一丝忧伤。这样的眼神好像万年尘封的记忆被揭开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如此熟悉，好像一个人……好像他，好像涟的眼神。他这才记起为何在上次祥天祭之后就记起了被自己尘封了的万年的时光，还有涟的模样……

　　幽凉亭，四季四面。
　　东为繁茂复苏之春。
　　初春枝丫新抽绿，流翠枝叶莹黄透，仿若碧翡做枝头，黄玉嫩叶嵌树上；花苞初生朝霞红，粉面婴颊莹润透，春风轻拂红潮涌，繁花如浪次第深。
　　南为烟雨葱郁之夏。
　　时雨流火入夏来，浓翠昼夜蝉鸣声，树繁叶茂遮天日，月下对饮伴虫鸣；水中芙蓉白玉花，滟园万紫千红里，幻彩凤蝶碧天舞，飞入晴空不复在。
　　西为风霜零落之秋。
　　镏金遍地菊花繁，暖日天里碧水寒，繁华不在入清秋，花叶凋落尽染霜；奈何空寂情归处，物是人非无常事，澄空雨落离人泪，万象若进沉寂中。
　　北为冰封寂寥之冬。
　　雪舞寒霜入梦来，天为银装地素裹，飞雪乘风声簌簌，不言常情谓冰封；雪烟冰雾朦胧色，茫茫空寂夜星稀，朗天明月回笛声，清幽繁复又一冬。

　　幽凉亭。
　　春夏之交的亭廊边流溢紫色长发的锦帝，一袭淡雅的青罗长衫，缎纱衣襟迎着东面徐徐而来的春风，如此旷世美景之中本应是红润恬淡的面颊之上却是弦月的眉紧锁，仿若将愁绪揉进眉心之中，酿成眼角一滴泪……
　　锦帝，闭目颔首而立，恰巧而过的春风和着他微弱鼻息与盈盈一滴泪水飞入西面之秋，吹落一片秋叶，更添一层霜华。
　　“镜空吾友，幽凉亭位属寒厄，气性阴燥不定，还是回渺清宫吧。”说话之人幽幽金光罩身，明晃晃光辉之下相貌堂堂，一双凛冽眼目震慑四方，威严之神情溢于言表，帝王之相。流溢粼粼金色波光的长发，越发的夺目，天帝昽日，便将于此次天祥祭后正式掌管代表天界王权的蟠龙凤麟印，昭告三界其王者地位。而距他成年仪式之日也渐渐临近了……

　　锦帝双目注视着面前的满春繁花，不愿回身相对深秋满树的斑驳零落。他略略上拉依然稍显单薄的衣衫，说道：“陛下，‘吾’字称呼，相隔这数万载还是让镜空我又等到了，纵然……纵然已有变迁。”
　　“哎……”天帝微叹一声，解下自己的帛缎貉貂皮袍，急步来到锦帝身后将它披在他肩上。两手按着锦帝的双肩略微加深了些力道，一顿，“吾妻……也只有你一直记得儿时戏言啊。”
　　话音未落，锦帝已是泣不成声。清脆如铃般稚嫩的声音自远处飘来：阿镜啊，之后，便唤你作“吾妻”吧……
　　一句童言虽无忌，却万年萦绕心头，于心底至若无人撼动之位。

　　“即于今日，还是这么叫我吧，可否？”泪影灼灼，锦帝脸上平添一抹红润之色。
　　“……嗯，姑且这样吧。”天帝松了双手，径自走到锦帝身前，侧身面向北面之冬，看那铺满一地的白。
　　“陛下……”锦帝略显疲惫，坐到身边的玉石桌旁，“就今天，还是这么称我吧，就今天……”

　　“嗯。”冬之面“唿”的风骤起，雪花夹在天帝金色发间回转飞舞，寒气逼面而来，由不得丝毫怠慢，由领巾径直入心，浸入骨中。纵使万年时光闪逝而过，也未能遗忘深埋于心底的情愫；未能抹去自久远以来的一语；未能抚平凝结在眉头的一皱。
　　“陛下，今日祥天祭上还是在寻那人？”锦帝拢了拢被风吹得零乱的发丝，长舒一气，缓缓吟道，“苍穹之上鹰入天，辽阔野茫藏虎帝，镜花幻世空留吾，水月无心莫言情。”
　　“吾生帝王相，命起自称雄，属何当唯尊，久战浴血场，夕去也为王。”天帝随着锦帝也吟了一首，若是同样的心境，想来他也已经明了。

　　拉着领巾的手因用力而颤抖着，锦帝喘息着尽量平复混乱起伏的心绪。好个藏头去尾，轻易破了自己数万年的痴念，简单明了他数万年的情结。镜花对水月，自是那唾手可得的镜里花比不上那静谧缥缈的水中月。罢了，千万年也就为终一离别，纵然仙神命无尽却不能体会世间轮回百味。无情，无念，亦无欲的仙神诸家怎会知晓，凡世俗人那堕入万劫炼狱亦无悔的情爱……

　　“陛下，微臣此番前来并无他意。异天域群魔伺机而动，近日来也越发不安，属下要去青碧城之外的镜花坛守界。还望昽日陛下保重……”锦帝起身合手俯身向天帝扣礼，玉面之上便再无凄媚痕迹，一同往日里的云淡风轻，“微臣告辞。”转身而去，再无言语。
　　天帝依旧矗立于渺清宫那绝然的冬色之前，没有行动，任由风雪肆虐越来越凛冽。怕是锦帝也不能听见他于自己背影后那悠然一句：“吾命属水月，镜花为吾妻……”

　　莫霄眼看锦帝快步离开幽凉亭，自己便闪身退出侧厢房，默默跟在锦帝身后。
　　他在心中自问为何要等到今日此时才有机会向锦帝提起那风雪中的画面，即使那血浸的过往不堪回首；为何涟的名字本应烂熟于心，却时隔数万年才又能忆起；为何那日留下自己这个活口，还真真在眼前以剑穿透涟胸，焚了一切丝毫不留……
　　“镜空殿下，还请留步！”莫霄取下腰间的玉笛，握于手中。

　　镜空一顿，闻声自晓得是九灵王白莫霄，便回身悠然一笑。他身后万亩银杏林沙沙作响，立在玉桥上的锦帝仿若同桥下莲池里的水莲一般清幽静雅，随风飘荡，柔弱的仿佛只消一息便会被吹散了形体。
　　“九灵王又何指教，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莫霄点地跃身而起，下一秒依然立于镜空面前，紧紧攥着玉笛良久才说：“殿下可记得万年曾于‘黄泉’与在下有过一面之缘。”他收回空望的双眼，盯着镜空那张芙蓉面，紧锁的眉间透露了他每一丝气息的运转变化。
　　此刻，莫霄就这么与镜空四目相对，也顾不上不经意间因暗涌的真气而卷起百花枝叶，轰鸣的风声激起莲花池里的水，就这么在两人之外形成了一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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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外出中，更新缓慢，好在没有人抱怨，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