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茗轩》北觞&南夏

4、第三话 莫霄·记忆

　　“看来九色灵王也非心无旁骛啊……”
　　记忆对于白莫霄而言是把利刃，修为伴着痛苦提升，一点一点啃噬着灵魂。能活着，是因为忘却。该忘记的，不该忘记的，一并都消失在深渊里……

　　那一年，四季如春的山涧下了雪，最初也是最后的雪……
　　狂风飞雪到了这里就变缓、变柔，好似一朵一朵绽放的荼蘼飘满了山涧。水滴染了荼蘼花香，弥散在空气中，溢满了整个山涧。
　　白涟这些日子总是独自站在一夜之间繁花满枝头的桂花树下，望向通往这里的唯一入口，久久的，就这么立着，细雪吹落一地桂花香，任由细雪和着桂花细细索索、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头一脸。然后胸襟起伏，一团气呼出，压得他不禁皱眉。
　　涟啊，你说独自一人对空遥望的时候是在想念，我从来没有过，因为你就在我的身边。可是，涟啊！我可曾出现在你的叹息里，日日夜夜，究竟是何等的思念让你辗转难眠……白涟，我从不曾明白你那些遥望的叹息……

　　紫色，飞与白雪之间，夹杂着咸腥的气味。
　　当莫霄随着飞雪踏入山涧的时候，时间就被凝固在这场血雨腥风里……

　　若不是雪肆虐的舞着，夹杂着凋零的落花飞满了山涧，莫霄不会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紫发的少年人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容貌。那藏蓝缎滚镶金边的衣角和他满头罕有的发色，衬在各色落花之间却显得格外凛冽、清晰。
　　少年裸露的手腕白皙纤细，好似不堪重负一样微微颤抖。双手托着一人多长的锦缎包裹，幽幽的，有光自包裹中发出。
　　迎风而立的白涟，表情模糊。看不出究竟是惊是喜，是悲是叹，还是一如往日的云淡风清、波澜不惊。浓长的黑发纠结着花瓣，夹着雪片刺穿这黄泉的严冬。他背后的那三座山峰显出与往日不同的身形，挣挣扯出一道丈余裂缝，那边隐约透着大片大片的红，艳如火，殷似血。那片火色的红被一道冲入天际的灰斩断，分隔两端绵延烧红了天……

　　华服的紫发少年就这么与白涟相对而立，两人之间不过几丈之遥，静默无语。

　　莫霄怔怔的站在原地，僵直的腿脚无法挪动，他不知道这紫发的少年人究竟是要做什么，涟的叹息是否就是因他而起，想着想着，温热的液体大滴大滴自莫霄圆瞪的眼中滚落，心也就轻易的绞痛起来，只是他没有哭出声响……

　　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起来，许是泪水不自禁的淌落混沌了双眼。

　　只是那少年人转身望向自己的时候，从他那双纤长的酱紫色眼眸里，散发出了迷媚的光亮，仿佛梦魇一般铺天盖地的向莫霄袭来。
　　下一秒那少年已然矗立在莫霄的面前，冷艳绝美的脸，清冽的仿佛没有颜色。一头微卷短发是妖冶的紫，身披华服越发凸现孤傲阴郁之气，只有垂眸俯视自己的时候，才有一丝红润飞过脸颊，转瞬即逝。
　　他手一扬，包裹除去了锦缎，一柄冰剑赫然呈在莫霄头上，少年人嘴角上扬，凤眼微闭，神态悠然自若，瞟了一眼剑下幼小的莫霄，扭头望向白涟的方向，微微一笑。涟面前一尺，多了一柄三兽九环法杖，杖尾深插入地，三三而分的金环各自叮当作响，忽快忽慢的金环散发着强大的灵力。

　　仰看着这张俊美无比的脸，莫霄却读不懂他那模糊的微笑，不像涟的那般温暖、柔和，好似比北国的冰更加寒彻入骨，但却是分外的好看。
　　莫霄的眼神很快被他手中那柄长剑吸了去。
　　硕长剑体流溢着美丽眩彩光华，蛇般游弋的寒气却由剑身侵入莫霄体内，令他不禁颤栗，瞬间凉遍了全身。
　　紫色的头发落在脸上，柔柔的，就像涟的一样，少年凑在莫霄的耳畔，说了些什么。只是此时莫霄意识已经不清，眼睑重若千斤，力量一丝丝的剥离躯体，缓缓的瘫倒少年人的手臂上……

　　浓烈的花香充斥着莫霄的鼻息，一呼一息之间身体渐渐回暖。感觉好似初次遇见涟，被他捡回带到这片春色中，不知时光是否可以回转啊……

　　莫霄看到白涟望着自己，目光依然是温柔清远，跌落脸颊上的黑发柔软轻绵。可是，这次却在涟的眼眸之中读到了份不舍与担忧，隐隐的刺痛着他的心。
　　他好似听见涟与那少年人说话，紫发飘动，长剑在手，寒光凛冽。
　　紫发少年霎时变了神情，酱紫的凤眼秀眸充满杀气，长剑仿若饮血般通体赤红，邪气逼人。紧锁眉头挥剑向白涟斩去……

　　涟，不要啊！莫霄看到自己倒在桃花树下，素衣青带，双发髻。奋力的哭喊却静寂无声，只有两行清泪决堤般汹涌而下。怔怔的望向涟想要靠近，却动弹不得。
　　近在咫尺，紫发少年身法轻盈多变，快如闪电。看不清究竟在几招之内两人已经战遍了整个山涧。只见一黑一紫两道身影时而纠缠时而远离，卷入瞬时狂躁的花、雪之间。
　　涟渐渐显得体力不支，脚步缓了下来。汗水丝丝渗出，凝成滴滴汗珠，飞溅在雪中。涟的脸越来越清晰，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始终望着树下的莫霄，微笑依然挂在他的眼上，只是这一回突显得苍白。

　　少年妖冶的紫发映在血色剑影下，鬼魅般笑颜又荡漾上苍白的面。
　　这一回，有的只是冷漠……

　　嘀嗒，嘀嗒，嘀嗒……
　　绯色浸透一地的落雪，殷红的血液顺着白涟肩胛汩汩涌出。玄衣在涟胸前裂开一道血口，血浸的衣料越发黑，鲜红的巨大伤口扭曲着形态，狂妄的绽放，狰狞的笑……
　　而他只是望着莫霄，一脸温和、平静，好似这只是一场梦魇，醒来就会恢复原状。

　　“看来，那孩子还真是碍事儿啊。”妖紫色媚眼如丝，少年锁了眉，举剑刺向莫霄……
　　莫霄凝视着飞驰而来的长剑，突然眼前一黑，香飘阵阵……黛影遮在眼前，一阵刺痛，双腿冰冻一般寒冷。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殷红、腥咸。
　　赤色长剑像吸饱了血，滟出一晕赤红，随着那抹黛色身影，摔到几丈开外。腿部钻心的痛，莫霄却无泪，远处是涟散落一地的纠结黑发，映的他胸口上那柄流溢着五彩的长剑，绝美夺目，尤刻入骨。一双手紧紧的握着剑刃……
　　莫霄听到了涟的声音，慈爱祥和的令他心安。

　　“真的就舍得挡在那孩子前面啦，也罢！”话音未落，紫发少年却轰然跌在了地上，眉头紧的似能锁出水来。

　　哭喊，悲嚎，哀鸣，狂叫……无声……
　　不要，不要，不要啊……涟，涟……
　　莫霄生生咬破唇舌，硬是恢复了些知觉。就这么拖着身体向涟爬去，身后画了一条蜿蜒血痕，艳艳的印在白雪之上浸了繁花。
　　忘了长剑刺穿涟的胸膛也割在自己得双腿上……
　　红尘凡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烟消云散的是欢，是喜，是合，是乐；离别，愤怒，悲伤，哀痛才是刻骨铭心的。莫霄最先学会那杜鹃啼血般的悲凉，哀痛。

　　踉跄着吃力的站定，狂舞的雪片夹杂着落英此刻也渐渐平复，洋洋洒洒好似又一场雨。涟看向树下嚼着泪水颤动的幼小身躯，幽深的目光落在莫霄盈满泪的眸子上，夕阳般绚烂的温柔笑容，衬在苍茫的飘雪之中绽放。一丝一丝的模糊了痕迹，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雪停，风止，花落定。那轮红日把天空的霁染成了紫色，妖冶的紫色。
　　“唉……鹿妖，莫去了，已是枉然。”那双酱紫色的眸子似乎沾染上落日的悲凉，方才疯狂的杀意此刻已荡然无存。声音空寂，仿若涟的叹息……
　　双眼空洞，全然无视身边修长的身影。莫霄只有一个念头，到涟的身边去，就算是死。
　　“好个冥顽倔强的妖儿，既然如此就休要怪我了。”少年人默念几句，高举起法杖，金环叮铃脆响，遂向莫霄挥去，“还是忘却吧……”

　　最后一眼，涟胸口的长剑好似被那如火的夕阳还有汹涌的艳红花海点燃了，一片一片，纸一样的烧成只只黑、红的蝶，散在天上。无焰的冥火，裂了涟胸上的伤口，“呼”的一声，燃尽，无痕。
　　莫霄睡颜安稳，只是泪盈眶，梦中缓缓展露轻笑点点，玉萧声辽远……
　　仿若睡去了，醒来，涟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