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茗轩》北觞&南夏

5、第四话 白涟·莫言曲

　　“奈何桥边垂泪人，黄泉路上不归客……”莫霄独自低吟着几句古韵，落下一棋白子随即回手推开窗，运河上的风卷着奢靡的酒香音韵，好似醉酒的人儿摇摇晃晃，时兴时歇。
　　“那他死了？”煊说的好似漫不经心，手执黑子思度着应该落在何处，“以或是……”
　　“无从知晓。”莫霄原本辫束了末端的七尺雪发，此刻被突然吹入窗棂的晚风弄得有些零乱，伸手向耳后拢了拢，“待我醒来之时，已身处九玄窟内，全然不记得发生过的一切了。”他没有说，那抹紫色从不曾消失过……

　　再一次的相见，却是这样的场面，剑拔弩张，相对无言。
　　黄泉初雪，早已预示了本该血雨腥风的重逢，那华贵神秘的紫色，如今透着陌生惨白的杀意。这一战，终还是来了……

　　白涟探身出了屋门，径直走到入云的山峰下，“既然来了，就相视而语吧！”
　　“殿下，失礼了。”空寂的声音悠然响起，随之一道灰色身影出现在风雪弥漫的谷口，由浅入深，那是一片淡雅的紫……
　　“该来的终是会来，只是……”涟望向竹林，那是他遣莫霄练习吹笛的地方。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语般言道：“他还好吗？”
　　“主上安好，有劳殿下记挂。”紫发少年人低垂了眼眸，面色苍白，“为时未晚，请三思……”
　　“……这些年来，你可曾后悔？”涟注视少年的眼睛，细细品读酱紫色眸子里略带悲怆的苍凉坚毅。
　　少年人一怔，低眸片刻，转而言道：“切莫再提了……”

　　“殿下，此番……”
　　“还是称我作白涟吧，这一世的名字我还是舍不掉的。”竹林沙沙作响，雪下竹林更显苍劲、青翠。涟的衣袖盈满了飞雪落花，“嚯”的膨了起来。
　　“涟，当初为何抛下他，哪怕留个只言片语也是好的。”少年低叹一声，手中的三兽九环杖泛着微光，“他那时还是个孩子啊……”
　　“不需我言明，你也应知其中究竟。”
　　“唉，如今异象频发，正是孤天初显的征兆，怕是再也不能拖了。”少年人一脸的悲苍，右手双指挺立置于唇前，左手紧握法杖，口中念到：“空、冥、地、灵，开！”法杖飞出，定立在涟的面前。一阵白光掠过，中间那山峰好似屏风一般缓缓开启。接着，一道金蓝色光亮出现……

　　涟看了一眼少年手中的蓝色包裹，微微闭了眼睛，气吐幽兰：“休要伤了那孩子！还有自己……”纵使他知道，这话说了也是枉然，少年人已将剑抽出鞘……
　　弑神剑出灵灭舞，噬魂休。无论是妖、是魔、还是仙，弑神剑见血封喉，力量之大，怕是炎龙王初晓也未能全然支配它，若被反噬，则性命难保。
　　涟自腰际取下玉萧莫言，自远处竹林里显出了莫霄娇小的身形，涟将玉萧翻转暗运内力自萧管中涌出一股冲力，射向莫霄的双膝……

　　玉萧流翠，长剑溢光。
　　白涟拂去嘴角涌溢出的血，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的娇小身影，运起最后一丝气力传音给那紫发少年：“不该啊……那孩子托付于你了。”涟无力的别过脸，凝望彼岸那片妖媚、艳红，摇曳着的花海，嘴唇微启：“主上，属下诀别。”顷刻间已然空洞了双瞳……
　　一声悠长的鹿鸣撕裂了死寂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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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煊公子，实言在下并未曾想到为了寻找镜空殿下，你也来了这人间。炎龙王不在上仙界镇守，众仙家就不怕魔族、地界邪族趁机而动？”莫霄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拿棋子。
　　莫霄话音未落，棋钵里的手就被煊按住了，“莫急，该我了。”

　　“好冰！”莫霄低呼。
　　此刻煊已将手收回，自棋钵里执了一子，思量片刻，点了一步“小尖”。扬起银蓝色的眸子，瞧着莫霄。
　　风带云过，皓月当空。接着明月之光，莫霄仔细打量一下相对而坐的煊。墨色的眼眸中流溢过一丝讶异、惊惧之色。
　　煊浅浅一笑，言道：“九色灵王莫不是才瞧出端倪吧……”

　　莫霄细细的端详起煊来，银发带灰，浅眸泛蓝，唇带苍樱之色，面无活气之样。再加上深蓝色的长衫，面前的煊好似一屡幽魂，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煊公子，这副躯体是……”
　　“没错，是死人的。”煊气定神闲，丝毫不在乎莫霄惊异的表情，“白公子，小心啊！再不‘挡’的话，怕是要输棋了。”
　　“可是，这身体的主人……”
　　“正是青碧城的花仙兰尘，伐魔役时战死。”煊整了整略有不正的棋子，“好奇是凡人的顽疾，想来你在这尘世也呆得未免太久了些……”
　　“呵呵……煊公子说笑了，我这副妖身在人间已万年有余，若说顽疾，想必还是我更胜一筹啦。”莫霄恢复了玩味的表情，小思片刻下了一招“并”棋。

　　煊放下已然拿起的棋子，端起玉杯小酌一口，道：“伐魔一役不过百年，上仙界还不稳定，加之天帝成年新继位。你也认为我这武神不应擅离淼炎殿吧……”
　　“担心已是多余，公子周详，元身自是留在淼炎殿了。”莫霄浅笑道。

　　“兰尘是镜空的内侍，伐魔役之时我奉命前往边域讨魔，不想自那一别竟是三界茫茫，难觅其踪。镜空去向不明，而其内侍兰尘竟也殒命叫我怎么还能沉得住气，这才借了兰尘的身体到了人世……”煊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不由得深叹口气，“不曾想天祭却是众仙们最后的欢聚，自那之后纵使是上仙界也变得残破不堪了……”
　　“伐魔役啊……”莫霄漠然的重复着这个名字，阖上眼帘下意识的扯了左胸前的衣襟，那殷红色的疤痕好似又浓艳了几分，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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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位仙界，中位人间界，下位地灵界。
　　本是统归仙界天帝掌管职司，但自从先任天帝、天后仙逝，适逢皇子尚幼，上仙界正值飘摇动荡之时。
　　远居西方异天域的魔族开始蠢蠢欲动，窥视人间界这块肥硕的美餐。想来人间界是连接各界的唯一通道，如此要地没有不想据为己有的道理。
　　魔族这一动静也牵动了地灵界的新王，据说这位新王于上仙界结怨尤甚，不想总低人一等的守着只有孤魂野鬼的冥府地界。想来也是，原本都一样是神仙，为何只有天界之仙可以风光无限的逍遥自在，而地界之神却要窝在这不见天日的阴曹地府守着油锅过日子呢……
　　三界一役，蓄势待发，皆因一场岭南之火……

　　日月同天，人间界火旱三年，复水涝三载。天灾人祸，战乱纷争。
　　离世亲人泪，别时断肠恨。世人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只得颠沛流离，亡命天涯……
　　多少亡魂不知归处，游离黄泉之滨终日哀鸣阵阵。

　　落纱飘零，断鳞片片，落花残柳断枝。琼楼琉璃碎，玉阁金瓦残。
　　天界众仙有的失了族人，有的失了友人，有的失了性命……
　　若不是镜空殿下的榕莲障，加上先天后加持的保护结界，上仙界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仙家们自当是树倒猢狲散，大难当头各自保命不知去向了……

　　血雨瓢泼倾注，滴滴砸向九幽冥界之境，凡过人间之地皆起红莲业火……
　　九霄云外厮杀飞溅而起的血水砸落在幽暗地府的冥土之上，滴滴入内，霎时由土中射出支支殷实红花，花瓣似游蛇吐信，花蕊堪比拖着彗尾飞溅四散的血滴，绝艳、惨烈……
　　地界刹那间怒放了无垠的彼岸之花，朵朵花艳似血，簇簇花红如火。

　　一段黄泉路，两盏夜明灯，三千里弱水冥河渡。
　　冥河弱水，弱水冥河，弱水剧毒蚀肉消骨。
　　殊不知这三千里的冥河也是那伐魔役后才有的，魔族的血，神族的泪，人间无数的苦难、悲愤，浓成水，聚为溪，终究汇流而成这滔滔冥河之水。

　　伐魔一役，拥有庞大族系的妖族皆中立以求保全；小族系的妖族则是干脆躲起来图个轻省。
　　唯有幻灵山鹿族入战了，去的只有鹿族之首，九色灵王——白莫霄。
　　而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去为己扬名讨封，也非为族建功立业。
　　是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个疑问，一个自从他修为日益深厚以来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身影，还有那重叠在黄泉初雪之日里，明艳、温柔的笑颜。
　　残阳似血，紫发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