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茗轩》北觞&南夏

3、第二话 初遇·白涟

　　莫霄回神提壶再斟了一杯酒，对而看着煊：“还是对弈一局吧，这么干坐着喝茶饮酒枉费明月当空啊！”说罢，唤了红烟来，“公子雅兴，想要和在下小战一局，去把棋盘拿来。”
　　“还真会推托，我何时想要下棋的？”煊一脸的不爽。
　　“公子就不要羞却了。”莫霄饶有意味的一笑，对红烟说：“若无要事，莫来打扰。近日来你多有操劳，今天就早些打烊，你也好多歇息啊。”
　　“遵命。”红烟绯红着一张俏颜，退出门去。不一会儿就把一个玉棋盘摆在案上，分别在两端放了黑白两钵棋子，许是感到异样的眼光，举眸看向煊，说：“公子还有何吩咐？”媚眼流波，好一副娇媚之气。
　　“红烟，不要玩闹了，‘幻术’会惹祸上身，当心煊公子砸了咱的营生。”说罢，莫霄抬手以宽袖掩住口，笑弯了眉眼。
　　红烟也嗤嗤的笑起来，一副怀心眼儿得逞的表情，说道：“是小女子礼数不周，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见谅，红烟告退了。”欢快的迈着秀步走出门去，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在瞧一眼笑弯腰的主子，好像表功似的扬了扬嘴角，遂合了上门。

　　“可恶的鹿妖，死性不改。自己放浪不说，调教出来的也这么不成体统，倒是有些你白莫霄的影子。莫不又是你纳的妾室吧……” 真是秋日里算账，报的爽啊。煊冷着脸，没有表情，“当初你在天祭吹笛之时，我家五妹被你所迷。茶饭不思，天天缠着老爹就要嫁你。可你倒好，一言不留就再也没了踪迹，自在逍遥去了。气的老爹关了舍妹禁闭，待到她出嫁才准她出来，弄得我们一族颜面全无。堂堂龙族公主，出嫁也没有宴请重仙。这笔账还没有找你算呢！”
　　“是说五公主啊，我可是听说她现在跟昆溟少主情意绵绵，神仙眷侣，惬意得很那。这么说来，我倒是作了公德一件，成全了美事一庄啊，保住天造地设的一对鸳鸯那。”莫霄笑的更深了，“倒是煊公子，刚才为何盯着人家大姑娘瞧啊，要不我为公子保个媒？”
　　“休想！”煊瞥了眼笑眯眼的莫霄，“你何时作起了媒人啦？那红烟好像……”
　　“花娘是吧。当初自我在北国遇见红烟时就觉得她和鹿花娘如出一辙，见她无依无靠，这才带在身边的。”莫霄叹了口气，换了副幽怨的眼神看着煊，“还不是当初花娘看上你炎龙王，而你却对人家不理不睬，伤透了女儿心。她才收拾起一颗破碎的心远嫁异邦鹿族去了，生死未卜啊……怎么，现在又想起花娘的好了？天可怜见的花娘啊……”演到兴头上，莫霄竟真的拭起泪来。
　　煊这厢是一窍添堵，七窍生烟，挥起长袖说道：“罢了，我跟你积怨已久，这帐是算也算不完。”煊接着说到：“灵山万年的修行，而后又天天在这烟花人世中流连究竟为何？”
　　“于生浮世，浮世余生。还是这绵绵红尘好啊，赏得莺歌燕舞，品得美味佳肴。闲来无事还可卧在床榻上观灯赏月，也可唤美人佳偶起舞吟诗，可不美哉？”莫霄一脸浪荡公子相，指尖的蓝光此刻却肆无忌惮的“呼呼”燃得越来越旺……
　　“表里不一可就是你白莫霄一贯的为人？亏得你在我的‘衍术’之下，撒谎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啊。”煊板起俊颜，横了剑眉，直瞪着白莫霄。
　　莫霄放下手中的棋子，回身对窗，一手倚在靠枕上。月色笼着他的脸，看不出究竟是何表情，末了他轻叹一句：“为了记得……”然后抬起眼，“为了想起一个人……”

　　记忆中的雪，总是漫天飞舞，遮天蔽日。纷纷地、绵绵地，有温柔而冰冷的触感。
　　雪落萧索，如吟似泣比歌；雪舞素色，满天遍野狂飞。
　　冰凌晶莹，似箭如刃；落冰有声，却瞬间无痕。
　　风冽似哨，呼啸着吞纳天地；残风比刀，丝丝入骨……
　　这雪、这风、这冰，挥毫泼墨的绘出了北国。而这万里白卷上的点点墨色便是那些鲜有的村落。
　　天地是冰封，雪漫，风冽。只能是这北国终年彻骨的寒冬，才能封存白莫霄唯有的快乐与幸福，还有那情窦初开的岁月……
　　那时，不过是一头尚且年幼的白鹿……

　　逃命，逃！逃！逃……
　　狂奔在积雪中，艰难的向前攀爬着一个幼小的躯体，右脚上渗出的斑斑血迹滴落在松软的积雪上，仿若深陷的红梅。
　　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落地凝冰。大口喘着粗气，呼吸之间仿佛就能撕裂心肺。
　　眼前只有茫茫雪原，别无他物。偶尔突兀在这惨白之上的灰黑色，便是枯枝荒石，狰狞着面目，吞噬着意识……
　　“呼”的一声，重重的陷落在雪里，再也动弹不得了。
　　身体似被淘空了般翻涌着咸腥味，鼻息冻结，渐渐没有了温热的气。耳畔轰鸣声远去，只剩悠远的、空灵的声响，如诉如歌又仿若有人真真细索低语。

　　死亡，来的总是防不胜防。

　　幻灵山为北国之巅，民间盛传灵山上的白鹿为仙物。倘若能捕获一头对它许愿，方能美梦成真，即便是断了气的也能祝人成仙。
　　灵山鹿族在人们的传说里鲜活的存在着，而灵山上的白鹿们却代代禁步于幻灵山脉之中，只为得存命于人世。可偏偏就有那顽劣的幼鹿儿，偷偷探出禁区，身陷死地却不自知。厚厚的积雪之下，除了少有的嫩芽、青草，更多的却是切肉断骨的利刃陷阱。
　　等到真的明白了人世险恶，也就再不能回头了……

　　风雪漫天，那幼小的躯体上已蒙了薄薄的一层白。
　　就要死了吗？将要终了之时，原来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温柔的能融了冰，化了雪，停了风；悠扬的能发了芽，开了花，飘了香。
　　是什么？是笛声吗……

　　桃花红粉，柳青翠。莺啼婉转，彩蝶飞。流水声声，炊烟袅袅……有屋，木为梁，竹为体，草作顶。
　　在冰雪肆虐的北国，这里便是世人口中的仙境，文人笔下的桃源。三座山峰，一道天涧将这春景藏隐于北国狂暴的风雪之中，只是这片美景唤作——黄泉。

　　“呼”身影闪过，只留下一抹黛色。
　　藤编床榻之上是暄软的素色棉垫，一头幼小的白鹿紧闭着眼眸，卧在上面。那抹黛色凝在榻边，放下手中的药盅，轻拂白鹿的皮毛。察觉它好似无恙般的安睡，方才长吁了口气，展眉微笑……

　　不记得究竟是如何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如今只愿就此封存，再也不要离开，留在这里，留在那幅清淡笑颜里，在白涟身边……
　　白涟，白涟，白涟……像是要把这名字刻在骨上，它第一次感觉名字是有生命的。清如风，暖似阳，洁如雪。他的笑，他的眼，他的手，全部在这一刹那让它无法离开。

　　他的名字，它是后来才知道。在它还只能维持鹿形的时候，他的手指都是暖而干燥的，轻柔抚摸着它雪色的毛，偶尔他会温柔的看着它，轻声低语，像是在与它交谈又像是自语。乌黑的长发，泼墨似的散垂在腰际，缠缠绕绕的锢住了它的眼，不能离开视线之外。离开了，它就会踉跄着寻着他的去向，一路蹒跚一路鸣叫。这个时候，他便立即出现在它的眼前，身后背着水灵灵的草药，阳光下明晃晃的……
　　那一次，它幻化了人形，涟握着骨梳仔细梳理银灰色的发，用青色的带为它束了两个髻。看着它那一双乌黑的瞳，到出神。

　　“来。”白涟声若铜钟，发似泼墨挥洒及膝。浓眉，黑瞳之间总流转着温柔。现在幻化为孩童的白鹿终于放了他的衣襟，不像从前一步一随的小心翼翼。而是如同人类的孩童一般，欢快的飞奔到青衣的少年人身边，但那透着纯真的墨色眸子却不曾改变。
　　“冰锁北国春，雪解冬日寒。莫言人间冷暖，霄天最是无情。”涟看着那张懵懂的童颜，笑了笑，“要不要听首曲子？”言罢，自腰间取出一支玉萧，霎时间灵雀不鸣，水停流，风静止……萧声漫溢在这幽谷之中。

　　爱听涟的萧声，却不及爱他那温柔的呼唤，听到忘我。
　　而后它就有了名字，白莫霄，是他给取它的。
　　再后来，涟便教他萧笛琴乐，只是莫霄尚不能言语，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然绝美。

　　以后的日子里，距灵山较近的村子里不时会出现两个身影，带着垂纱斗笠，玄衫黛衣。挺拔壮硕的那人怀中会有一个白发孩童，一双小手总也紧紧地抓着少年人胸前的领襟。偶尔暴风卷起面纱，那墨色的眸子，悠远的没有灵魂……
　　他们从来只是买酒，单单点要桂花酿，几两清酒玉壶提。
　　村子里的人会在两人的背影融入雪色之时听闻仙人吟，空寂辽远，灵动婉转，悠忽缥缈，难以辨别究竟是歌还是曲，至少村民们是这么传说的……

　　“霄儿，你的声音可以抚慰天地……”白涟说这话的时候宽大的手掌和纤长的手指就在莫霄的头发里。
　　莫霄扬起充满期待的童真笑脸，瞪大了眼睛，好似在说：真的？那我可以一直唱歌给涟听吗？
　　那雕刻一般的俊颜泛起些许温柔，被风带入的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也沾染了沉寂：“莫霄啊，你是真不知自己的声音是何等绝妙，那是褪尽了世间颜色……”白涟的手轻轻梳理着莫霄飞长的雪发，交织在自己散落而下的黑发之间，是那么的鲜明。
　　莫霄爱这双温柔的手，触及之间就能温暖他，究竟是为什么呢？莫霄就这么轻轻的呼吸着白涟发间沾染的花香，是玉兰，似雪莲，如腊梅，若荼蘼，又像是桂花，难以言明的香气又仿若渗透了翠竹的清香，渐渐的莫霄就睡了过去，隐约耳畔又响起玉萧声……

　　涟会饮酒，喝至兴起就唤了莫霄一同吟诗，玉萧声长伴着天籁之声飘然而起。偶尔，涟也会教授莫霄些舞剑的身法，只是莫霄舞起来终不比白涟那样刚柔并寄，凌冽潇洒又带些不羁。

　　“莫霄啊，修行是件苦差。你若要行，万不可被这红尘之欲所惑，跌入那万劫不复的魔道。要保护自己，世事终究是险恶的！”
　　不怕！莫霄一脸的豪情壮志，就像在说：有涟在呢！
　　白涟只是笑，没有再多言语。这笑又让莫霄迷失了……

　　涟几经辗转周折弄到了一块极品翡翠，晶莹通透、青翠欲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涟将一支翡翠玉笛交给了莫霄。笛身背面镌刻着那首蕴含莫霄之名的诗文，而这支名为霄天的玉笛，与涟的莫言萧合奏之时，日月无辉，凤停鸣。萧、笛之声飞入天际，莫霄认为人间的日子便是这般的逍遥自在。

　　涟，霄儿想永远与你相守……
　　霄儿，勿需哭泣，倘使我不能在你身边……

　　只是，白涟啊白涟，原来温柔的你才是最残忍的。因为你早就知道了一切，早就懂得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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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笔疾书，偶尔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