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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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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起一束黑发,绕在指上转了两圈,接着指尖轻轻一捻,就梳成了一个漂亮的发环。
黄铜镜开着,顾可贞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常惜柳给自己梳头。只见她长指在黑发中穿梭,左捏右挑,简直比师傅以前打给她看的功夫招式还要复杂,看得她眼花缭乱。
索性不去看她的动作,转而将目光放到她的脸上,忽然就笑起来:“柳儿,你昨天那灯笼是怎么挂上的?”
常惜柳手下一顿,面不改色:“用手拿竿子挂上的。”
头发被她扯在手里,顾可贞转不过身来,只好按耐地坐着:“那屋檐这么高,你怎么可能挂得上去?”
常惜柳反问:“你是怎么挂上去的?”
“我可是从小跟着师傅练功的,自然一跃就成啦。”
常惜柳扑哧一笑道:“那你就当我突然无师自通,也能飞身上梁不就好了。”
顾可贞闻言一呆,有些着急,低喊起来:“柳儿,你可别想瞒我,我昨晚都看见啦!”
常惜柳早就知道她都看见了。
从顾含章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定是顾可贞让他来的。自从上次这丫头看到顾含章教自己演算以后,她就认定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昨晚定是她先哄得自己夜深无人之时去挂纱灯,然后又让顾含章晚些时候来她们住的院子。知道自己必然挂不上,顾含章便会出手帮忙。
这如意算盘打得实在好,而她的哥哥也的确如她所想,出手相助了。
只可惜,她是常惜柳,是和童蒙有婚约的那个西燕公主。倘若真的能够只是自己捏造出来的,单纯的侍女柳儿,该有多好。如此,昨夜便不用偏过头去,也不必看着顾含章无言地在院中站了大半宿吧。
收拾好表情,平静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顾可贞从她手里扯回头发,转身看着她,自己反倒有些脸红:“我,我看见哥哥他……他亲你了!”
常惜柳不为所动道:“没有,你看错了。”
顾可贞睁圆了眼睛,“才不是呢,我看得真真切切的。”
“夜色这么黑,许是你看错了吧。”
顾可贞狐疑地看着常惜柳,想从她平静的表情里找到些蛛丝马迹。无奈她的样子很是坦然,倒叫自己怀疑起来,是不是真是看错了。
见她似乎还想追根究底,常惜柳把她的头发又抓了回来,继续挽着发环道:“好了别闹了。再这样我就不帮你梳头,让你散着头发去见你的蒙哥哥。”
“那怎么成?”
顾可贞赶紧转回身坐好,看着已经梳好大半的头发不敢再说。这发髻好看却难梳,此刻要是她撒手不管,自己舍不得拆掉已梳好的,就算是小翠也不会梳剩下的,只怕真的只好顶着半边散着的头发去见童蒙了。
细心地挽着最后两个发环,常惜柳看着完成的发髻道:“总觉着有些不好,你瞧瞧怎么样?”
顾可贞对着镜子左左右右地看了半晌,才叹道:“柳儿,你的要求也太高了些。要我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发髻了。”
常惜柳微微一笑。这叫做百花髻,当年父王和母后青梅竹马,父王说母后花容月貌,合该百花相衬,亲手为她梳的发髻,自然是极好看的。
后来父王继位,他为母后戴上后冠之前,又为她梳了一次。所有参加大典的王公贵族都惊叹于两人感情深厚,一时之间夫人小姐们都竞相模仿母后的梳妆。
一直到现在,百花髻都是西燕贵族女儿最喜爱的发髻之一。
从妆匣里拿出那支紫玉钗为她戴上,又为她整了整衣襟。
顾可贞最后照了照镜子,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与常惜柳道了别刚要走,又转回来担心地问:“你一个人出去买纸墨真的没问题吗?”
常惜柳笑出声来:“没问题,没问题。你快去吧,别迟了。”
顾可贞这才放心地出门去了。
永年城原是一座临江小城,百年前东祁的一支王族在争夺王位中失利,便迁到了此处。此后童姓的这一支在这里逐渐发展壮大,永年城也日渐繁华起来。原先的小城一再扩建,几十年间便成为了东南方的重镇。
后来又一次改朝换代时,都城中的王族为争王位互相争斗,两败俱伤。远在永年的童姓王族顺势而起,重新夺得了王位。
当时的东祁王从小生长在永年,便废了旧都,定都永年。
因此永年虽为都城,却与一般都城的格局不同。王宫并不在城中央,而是将原先的王府改建扩大而成。城中道路大多依照原先的小道而建,与依傍着的梅江走向一致。道路弯曲,纵横交错,外乡人极难辨认。
她常惜柳长到十八岁,所有的师傅皆赞她聪慧。人人都道西燕绿柳公主冰雪聪明,却极少有人知晓她不识得路。年幼时,二哥调皮将她一人扔在御花园中,她竟找了两个时辰才哭着找到回寝宫的路。
自那以后,她出宫之时总有两位哥哥陪着。现下只有她一人,况且这永年城的道路,比之安西不知要难走多少。
出了顾府,沿着可贞所说走过了几条街,看着四周房屋与她所说并不相同,倒回去重新走了别的岔路,却发现似乎离市集越来越远。
哀叹一声,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举目望去,四周大多是高墙大院,看来仍旧在官员府邸所住的区域之中。
看日头,辰时刚过。普通百姓大多无事不会来此,而这时官员大多都已下朝,街道之上行人更是稀少。
想必出府买菜的下人们也早已经都回府了吧,现在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
常惜柳正着急间,只见对角的那座府邸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豆青色的背影,步伐轻快。
她赶紧追上前几步,出声叫住那人:“这位公子请留步。”
那年轻男子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表情略有些疑惑。衣饰打扮虽简单,却不掩贵气。五官俊秀,整个人柔和的样子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
那人一见她,也是微微一愣。
常惜柳见他停步,走上前道:“打扰公子实在对不住。只是,可否请公子告知一下,从这儿怎么去溪墨斋?”
那男子又仔细看了她两眼,摇着折扇笑起来:“溪墨斋吗?我正要去,不知是否有幸与姑娘同路?”
常惜柳觉得不是很好,但自己实在认不得路,这附近也找不到别的路人。
“那就麻烦公子了。”
两人边走边聊。
“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柳儿。”
“敝姓程,不知柳姑娘是哪一府的千金?”
常惜柳淡然道:“我是顾府新进的侍女,不是千金。”那程公子闻言,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你是顾府的侍女?顾相吗?”
见她点头,他又好像是感叹一般:“小生只是觉得,姑娘的气质并不像侍女。”回以一笑,常惜柳并不接话。
这程公子很是贴心,怕她尴尬,一路都指点着周围的建筑和店铺,帮她记住附近的道路。说话也不拘谨严肃,反倒逗趣得很。
走过了好几条街,到了市集附近,渐渐地就热闹起来。远远地常惜柳便已能见到溪墨斋的招牌。只见店里人头攒动,生意极好的样子。
走到铺子门口,才发现人声鼎沸,想要进到店中都有些困难。永年城只此一家有卖松烟墨,每日都有风雅的文人墨客来此购置。
那程公子已进到店中,一回头,只见常惜柳仍被人流阻隔在外。他重新退出来,拉住常惜柳的手,再一次进到店中。
“老板,两份松烟墨!”
好不容易从溪墨斋中挤了出来,回到大街上,两人都忍俊不禁。
“姑娘你瞧,小生的衣襟都快扯坏了。”
“还真是呢,想不到这溪墨斋生意如此之好。”
常惜柳打开两包松烟墨确认了一下,重新仔细地用油纸包好,把其中一份连同银子一起递给了他。
那程公子原想将银子还给她,看着她的笑脸却突然心念一转,抬手接了过来道:“时辰尚早,不如小生陪姑娘再逛一会儿市集,等下送姑娘回去。”
常惜柳见他兴致颇高,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再加上,她的确不认识回去的路。这样想着,便转身跟着他,沿着街边的店铺慢慢逛着。
“这位姑娘!看看这些首饰吧!都是新到的,包管您满意!”
听着小贩卖力的吆喝声,常惜柳便看了一眼那排放在红布上的发簪。只见其中有一支玉簪,玉质普通,只是那尾部雕刻出一只蝶的样子,看起来振翅欲飞,倒着实有些可爱。
那程公子见她目光停留在玉簪上,便也不问价钱,掏出一锭银子便买了下来。
“程公子?”
“今日有缘与姑娘相见,这支玉簪就当作是小生的心意。虽然不贵重,还望姑娘能够收下。”他说着将玉簪递到了常惜柳面前。
两匹马并行,顾崇看着身边的顾含章,发现少爷这几日分外地沉默,就连刚才与蒙公子见面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后来蒙公子说有事要先出宫,他也只是点点头,连蒙公子的神色有些异样都没有察觉。
感觉到少爷的古怪,但顾崇也不敢开口问,两人缓缓策马回府。
王宫在身后越来越远,市集在眼前越发清晰,身边的人也多了起来。
“少爷你看,那是不是柳儿?”
顺着顾崇所指看去,顾含章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侍女。一身杏色衣裙,正巧笑倩兮地与旁边的男子交谈。
哼,原来只有他一人夜不成寐。而她倒好,还有这样的好心情出来逛市集,身边竟还有年轻男子相伴。
那男人……
是程允升?
复又仔细看了两眼,的确是程允升没错。
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顾叔,你先回府去吧,我随后就回。”
此时常惜柳见程允升语气诚恳,眼神真挚,那玉簪也并不贵重,便抬起手来准备接过。手才伸出一半,突然被人握住。
“柳儿,不可随意收别人的赠礼。”
竟是顾含章。
顾含章虽握住她的手,却也不看她。径自向程允升一揖:“侍女无状,还请程中侍见谅。”
程允升正欲回礼,顾含章却已转身,一把将常惜柳托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拿稳缰绳就准备离开。
常惜柳无法阻止他,只好看着手拿玉簪仍站在原地的程允升,歉意一笑。
顾含章不知哪来的怒气,一夹马腹,便快速地策马离开。程允升看着一骑消失在市集尽头,扬起的尘土也渐渐落下。
侍女吗?真有趣啊。
“公子,你慢一些,这样会撞到人。”转头看去,顾含章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光看他下巴的线条,就能知道他很不高兴。
顾含章一言不发,但手下缰绳还是松了松,放慢了速度。
“你去市集做什么?”
“我……”
“来到东祁才这些日子,就已经认识别的男人了吗?”
“他……”
“不让我吻你,却要接受别人的玉簪?”
见顾含章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常惜柳索性也闭口不言。马儿跑得快,转眼就已回到顾府门前,小厮伶俐地上前来牵马。
顾含章放她下去,自己牵了马,头也不回地就进府去了。
小厮见两人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向常惜柳笑笑,也一溜烟跟着顾含章进去了。
她一人站在门口,满心都是无奈。
难道她愿意这样吗?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拒绝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