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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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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常惜柳在顾府已经有一段时日。
虽然名义上她是顾含章的侍女,但顾可贞很照顾她,顾乘墉和向至静也待她极好,顾府里的丫鬟小厮都拿她当做客的小姐对待。
前几日,她在顾含章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东祁诗人的诗话集,似是那诗人自己手书,字里行间极有东祁的特色。她一时看得入迷,竟也忘了替顾含章研墨。
待到诗集读完,回过头才发现顾含章正用探寻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他却也没有责怪她擅自动他的书,也无别的什么话。
隔一日便发现,案几后多了两个软垫,笔架上也多了一支小巧的玉管羊毫。
虽然心底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抵不过书房里那些好书和孤本的诱惑,从那以后,茶盘上的一盏茶也变成了一把茶壶和两口小茶杯。
顾含章倒不讶异她识字能读书,想来西燕王廷和东祁应当相去不远,近身伺候王族的侍女侍从也都出身良家,能断文识字是常事。
只是她一身书卷气,喜看的书也大多与他相近,一手小楷更是写得秀丽又不失大气,连他也忍不住要赞叹。这样的学识,即便是在王公贵族家中的小姐中也不多见,实在叫他疑惑。
旁敲侧击问过她,她只道是从前乌柏公子读书,每每去师傅那儿上课也总带她一块儿去,所以有幸读了一些书。虽然解了他的惑,他却微微有些嫉妒起乌柏来。这样贴心解意的侍女日日伴读,该是怎样的轻松惬意。
侧头看去,此时她正坐在身边,身上有幽幽的香气。两人共用一张案几,一方砚台。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太平圣惠方》,而她则翻看着《四元玉鉴》。
她每看到不解之处,便在面前的纸上演算起来。挺直的背,微微垂下的头,鬓边的发丝落在肩上,衬着线条柔和的白皙脸庞。目光专注地看着书页,似乎身边的事物都无法影响到她。
他简直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几日下来,她一本书已看了大半,而他却只看了四五页。
她写着写着突然停下,笔杆抵着下颌,歪了头,神色有些不解。顾含章顺着看去,在她的演算中看到了一处极小的错漏。
“柳儿。”
“嗯?”听顾含章唤自己,常惜柳转过头来。
她乌溜溜的眸子甫一转过来,他忽然觉得,那错漏是说不清的。
略一沉吟,他探身过去,从背后握住她执笔的手道:“这里,不是这样算的。”
她的手细滑柔软,被他透着暖意的大掌握住,在纸上演算起来。书写行云流水般顺畅,演算得精确严密,比之书上所写丝毫不差。
她却有些看不进去。背后是他结实宽阔的胸膛,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围绕。从没有和大哥二哥以外的年轻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她只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她的手这样小,握在手中软若无骨。鼻端闻见丝丝缕缕茉莉的香气,忽觉侧脸和下巴微凉,她的发丝贴了上来。
“别看我,看书。”
话虽这样说,感觉到她回头看自己,顾含章心里却一阵高兴。
常惜柳忙回过头去,庆幸他看不到此刻自己发红的脸庞。
悄悄深吸两口气,静下心来,仔细去听他说的演算之法。他说得清晰,又极有耐心,而她也聪慧,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
温香软玉在怀,顾含章实在有些舍不得放开。借着教她演算的由头,就这样靠在一块儿,竟渐渐地快要将整本《四元玉鉴》讲完。
落日西斜,金黄色的余晖洒进院子,给所有的花草镀上一层金光。
书房的门半开着,投射进来的,地上一道被拉长的人影逐渐靠近。那人脚步轻快,转眼就来到门前。
“柳儿,你在这儿吗?”嗓音清脆,一听就是顾可贞。
一只粉色的绣花小靴已经跨进了书房,合着的半扇门也被霍然推开。顾含章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妹妹从小和自己一块儿习武并不是一件好事。
顾可贞刚推开房门,就眼尖地瞟见原本靠在一块儿的两人分了开来。明明是一块儿坐在一张案几后头,坐的位子离得却出奇地远。
“啊……”
她稍稍别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哥哥有些尴尬的神色,和柳儿晕红的两颊。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来,心想难怪要掩着房门。
常惜柳合上《四元玉鉴》,把笔搁回笔架上,从案几后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顾可贞边上道:“什么事,可贞?”
顾可贞却不答,反而朝着顾含章笑:“我这哥哥!小时候我怎么求他教我功课他都不肯,宁愿看着师傅第二天打我手心。到现在我都记得,可疼着呢!”
瞄一眼案几上的书和边上的一叠纸,继续道:“如今连这繁杂的演算都肯教柳儿,可不是偏心吗?”
常惜柳刚刚恢复常色的脸又红了起来,只听顾含章一声轻哼,“那时候阿蒙就等着你被打手心,他才好安慰你。我若是教你,他就该不高兴了。”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听哥哥说这话,顾可贞的脸唰地就红透了,比之身边的常惜柳有过之而不及。
看着顾可贞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生怕她的脸再红下去会滴出血来,常惜柳忙拉了拉她:“好了好了,不是找我吗?”
顾可贞正被哥哥噎得说不出话来,瞪了他一眼,转身拉了常惜柳便走。
常惜柳心想这对兄妹真是相像,怎地都爱走这么快。被顾可贞拉着,脚下也不禁加快了步子,跑过了几个长廊,又穿过两扇院门,回到了顾可贞的房里。
一进门,顾可贞就兴致勃勃地推着她来到一口大箱子前,拉着她的手神秘一笑:“柳儿你猜,这箱子里是什么?”
常惜柳见她笑得高兴,不好扫了她的兴致,便看着箱子大小猜测道:“莫不是你得了一件举世无双的好兵器?”
顾可贞身子一扭:“才不是呢,哪有需要放在箱子里的兵器?难不成我还能把大刀拆开搁在里头?”
“那或许是一箱子新制的衣裳?瞧你这样高兴。”
常惜柳左猜右猜,顾可贞都说不对。见她实在猜不着,顾可贞才上前一步,掀开了箱盖。
常惜柳探头一看,箱子里并排放着两只漂亮的纱灯。线条优美的骨架,雕刻精致的灯钩与灯托,底下还有整齐的流苏。
“这纱灯是要做什么?”
顾可贞伸手抚摸着那两只纱灯,见她不解,便解释道:“在我们东祁有个习俗,但凡家中有未嫁的女儿,便在大门口挂上一盏宫灯,告诉别人这家的女儿还待字闺中。而那小姐的房门前则挂一盏纱灯,到时候由提亲的男方亲自摘下。”
她长在西燕的王宫之中,对东祁的民间风俗所知并不多。没有想到,一盏小小的纱灯还有这样的寓意。回想起来,顾可贞的房门外的确挂了一盏纱灯。
“你的房门外已经挂了纱灯,那这两个……”
顾可贞笑起来:“如今你在我顾府住着,自然也算顾府未嫁的姑娘。这两盏纱灯呀,我一盏,还有一盏是给你的。”
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提了一盏纱灯出来,递到常惜柳的手中,“每年立秋前,都要把去年的纱灯摘下,换上一盏新的。所以前些日子,顾叔便找了永年城里最会做纱灯的铺子,制了这两盏纱灯。”
纱灯骨架轻巧,提在手中微微地晃着。
她心中感动,握住顾可贞的手道:“谢谢你,可贞。”
顾可贞有些不好意思,晃了晃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别再跟我说谢谢了,有你陪我,我真的很高兴。”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
顾可贞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仔细看了看常惜柳,对她附耳道:“这纱灯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亲自挂上,据说这样以后才能嫁个如意郎君。”
花样还真不少,常惜柳看着一脸高兴的顾可贞,笑着点头。
“咚!咚!”
“咚!咚!”
更夫的梆子打了一下又一下,连打了多次。
二更了,夜色已深。听着顾府外,热闹的街上人声渐歇。府中也是一片寂静,想来忙碌了一日,大家都已经歇下。
一手提起纱灯,一手拿着竿子,常惜柳来到厢房外。
瞅准了屋檐上的位置,她用竿子举起纱灯,往上挂去。
伸直了手臂,灯钩与房梁却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踮起脚尖,那距离也只是稍稍缩短,一点没有能够够得着的迹象。
回头看看隔壁顾可贞的厢房,她早已熄了烛火歇息。门口屋檐上,崭新的纱灯已经挂上,此刻正随着夜风微微摆动。
想必她纵身一跃便能把纱灯挂上吧,常惜柳心想。不禁无限惋惜起来,从前从不知习武有这么多好处。想到被追杀时无力还手,遇上悍匪也只能束手就擒,现在连个纱灯都挂不上,不由得一声叹息。
顾含章刚一踏进院子,便看见常惜柳提着灯笼从房里出来。可贞这个丫头,让自己晚些时候来这儿,原来为的就是这个。
他隐身在黑暗里,看着常惜柳努力伸手去挂纱灯。
顾府乃是相府,建造规格较之普通官员府邸高出许多,屋檐大多挑得极高,以显示主人的身份。她本就身量娇小,如此一来更是无法将纱灯挂上。
眼看着她握紧了手里的竿子,似乎想要奋力一跳。他记起纱灯的习俗,应该是不能摔的。
快步赶到她的身后,在她跳起前握住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托。
常惜柳只觉腰间被一双大掌握住,脚下陡然一轻,人被抬高了足有两尺。惊呼声尚未来得及出口,便听到身后熟悉的低沉嗓音:“别害怕。”
是顾含章。
不知为何,知道是他,她便觉得安心。
举起竿子,这一次纱灯轻松地挂到了屋檐上。常惜柳看着稳稳悬挂着的纱灯,薄如蝉翼的正红色灯纱中透出柔和的光亮。到底是年轻的姑娘,想着这纱灯的寓意,忍不住心中涌起一阵甜蜜的高兴,轻声笑了起来。
夜深人静,只有他两人独处。听着近在咫尺的她的柔柔笑声,顾含章的心神都微颤起来,正欲放下她的手不禁一缓。
常惜柳只觉得身子下落了几分又停住,慌乱之下回头看去,双手堪堪抓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上。
常惜柳仿佛能从顾含章漆黑的瞳仁中看见一个有些慌乱的自己。
身子复又被托高了一些,他紧了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稳。她的视线比他高了几分,却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垂眸看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他的表情。一缕黑发垂下,落在他的脸上,又细又软,如丝如缎,还带着他和她都爱的茉莉香气。
朦胧的月光照进长廊,照亮了她的脸庞。
顾含章只觉得,此刻与他对视的双眼中仿佛有无数耀眼的星星。本就极美的眉眼,在这月光底下竟比白日还要美上几分。
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绝代佳人。
再是沉稳克制的性子此刻也皆是无用,他从未如此情不自禁。
抬高了下巴,一寸一寸,靠近她的脸庞。
想要知道,那红润娇嫩的双唇,是否和她发上的香气一样甜美。
两人的心跳都比平时来得急促。贴得那样近,分不清是自己的心在猛烈跳动,像要跳出胸膛一般,还是她的。
抓在他肩上的白皙十指收拢,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心底的紧张。
唇峰上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触感。是他的唇,比她的凉一些。睫毛颤抖,连眉心都轻轻一跳。
顾含章微微启唇,更靠近她一分。
常惜柳却在这一刻几不可见地偏过了脸庞。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嘴角感到一阵湿润柔软,一个吻悄悄地落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