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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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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经常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的人。
但是此刻,她实在是觉得自己当时话说得太满。她不仅有事,还非常地不适。为了躲避那些冲童蒙而来的黑衣人,他们已经赶路了三天。
为了尽早回到永年,他们每日五更便上路,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骏马奔驰,即便是良驹厚鞍,仍旧颠簸不已。
她该庆幸的是,虽然马车太慢无法乘坐,但是她这些天都和顾含章共乘一骑。顾含章骑术出众,已经尽量将颠簸感降到了最低,很是照顾她。
饶是如此,她现在还是觉得胸口憋闷,而肩背上的伤也隐隐作痛。
以前从不觉得,原来自己的身体这样娇贵。
摸着外裳上的潮湿,常惜柳暗暗嘲笑自己。
忽然一件透着暖意的披风盖到了身上,一下子盖住了四周侵袭过来的寒气。披风上还有顾含章的气息,她不禁感到一阵安心。
“多谢你,顾公子。”
顾含章却只略颔首,并未答话。见他如此,常惜柳也不再言语。
一行人埋头奔驰,终于在巳时前赶到了永年城外。他们并不停下,没有到城内,仍旧不安全。
忽然官道上一小队人马向他们奔来,顾可贞一马在前,猛地勒住身下马匹。身后的童蒙与顾含章也及时勒马,观察来者何人。
顾含章与常惜柳身下马匹载着两人的重量,猛地停下,前腿抬高起来。
马鞍上更靠前的常惜柳一个摇晃,身子不稳就要摔下马去。她惊慌之下伸手,紧紧攥住了顾含章胸前的衣襟。而顾含章亦及时伸手扶住她,低头一看,她白而纤长的五指,正紧抓着自己石青色的衣襟。
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抬起,握住她攥住衣襟的那只手。
对面的人马此刻已经到了近前。
领队的那人翻身下马,立刻对三人行礼,“少爷,小姐,老爷已接到你们飞鹰传来的信,派我来接你们入城,送蒙公子回宫。”
顾可贞一见来人便笑了,似乎放心了许多,“顾叔,看见你才知道,我终于不用赶路啦。”顾含章的表情也一样变得轻松了一些。
“小姐,我带来的人手也不多,以防太过招摇。所以我们还是赶紧将蒙公子送回宫里,然后回府比较好。”
常惜柳见那人五十多岁的年纪,精神矍铄,想来是管家一类的人物,也向他微笑,颔首示意。
顾崇微微一楞,也点头回礼。
这个姑娘从来不曾见过,看起来秀丽非常气质从容,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最重要的是,不怎么近女色的少爷,此刻在胸前还握着她手。
常惜柳见顾崇眼神凝固,顺着看去,发现自己竟还抓着顾含章的衣襟。连忙松开,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脸色绯红,“对不起…”
顾含章仍旧是淡淡的样子,“无妨。”
顾府。
倘若以前有人问她,什么是凑巧,她也许还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自从遇见了顾含章他们,她大概就有了答案。
顾含章和顾可贞的父亲,就是东祁的宰相顾乘墉。
与西燕王族不同的是,童蒙并没有兄弟姐妹,东祁王童观便让顾乘墉时常带着一双儿女进宫,给童蒙作伴。
她已拜见过顾乘墉和他的夫人向至静。两人都是很和善的长辈,听完顾可贞说她如何奋不顾身替自己挡剑救了自己,夫人拉着她的手眼泪都掉下来。
虽然两位长辈让她无论如何也要留在顾府好好修养,多住一段时日,但她总觉得,顾乘墉和善的目光背后,是可以看穿她的睿智。
更何况,欺骗他们,她亦心下不安。
所以等伤好全,打听清楚西燕的情况,她便要借口告辞。
“顾叔,把我隔壁那间厢房给柳儿住吧,再给她安排几个丫鬟。”
顾可贞说完,就急急忙忙想带常惜柳去自己房里休息。
“等一等,可贞。”常惜柳拉回她来,“我不需要那么好的房间,也不需要丫鬟。我从前便是侍女,如今在你们府中也该是一样的。”
顾可贞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可以?你救了我的命呢。”
“要说救命,是你们先救了我。”常惜柳好言安慰她,“我的伤好了大半,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你若不依我,我才是真的不安,不如这就回西燕算了吧。”
顾可贞瞧她神色不是说笑,“一定要还当丫鬟吗?”
见常惜柳毫不迟疑地点头,她只好妥协,“罢了,拗不过你。只是那厢房你必要住着,就当是陪我了。”
她手指缠绕着衣带,想了片刻,继续说道:“我的身边已有足够的丫鬟,而哥哥却还缺一些。他呀,平时挑剔得很,惯不爱那些丫鬟粗手笨脚的。”
说到这里,顾可贞笑了起来,“柳儿,你以前不是乌柏公子的侍女吗?那你一定知道怎么应付这些公子的,不如你就去哥哥那儿吧。”
顾含章?那个她总是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的男人。
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此刻寄人篱下,顾崇也在一边看着,她实在不适合再跟顾可贞再讨价还价,只好微笑同意。
顾崇便吩咐下去,到了晚间厢房就已经收拾妥当,雅致舒适。
喝了顾可贞送来的药,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
一连观察了好几日顾府的丫鬟小厮,除了日常的活计外,并无其他特殊的事。顾府给他们的待遇也很好,从不苛待他们,每月的银钱也比别的官宦人家高。
听可贞身边的小丫头说,她的父母还想把她的弟弟妹妹也送进顾府来做活,日子比在村里好过,又能补贴家用。
可是看来看去,也没发现顾含章身边有什么特别亲近伺候的丫鬟或者小厮。这可不好办,连问都没处去问。
早知如此,以前就该好好注意二哥身边的侍女,都要做些什么。从前贵为公主,每日都有成堆的丫鬟伺候。虽然她并不娇贵,却也鲜少亲自动手做些什么。
这下可好,非要装丫鬟,却连丫鬟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思来想去,可贞说顾含章这时候应该在书房看书,那就泡杯茶送去吧。
书房设在后院,平时不会有外人来此打扰。
门向南而开,一年四季都有阳光照进门窗,房内一片明亮通透。窗外院子里总有时令的鲜花盛开,带给人无声的趣致和热闹。
盛夏的时节,院子里的黄槐开得正好。阳光下,枝头那一簇簇得金黄越发灿烂。常惜柳端着茶盘站在门外,望着那株黄槐出神。
房里安静,只有顾含章自己翻书与磨墨之声。他自幼习武,对环境变化很是灵敏。感觉到门外有人的气息,他抬头看去,门上映着那人娇小的身影,一动不动。
常惜柳望着黄槐正出神,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她回头一看,顾含章一身青色常服,立于门后正注视着她。
“是你?”
她端着茶盘转身,从容行礼:“公子。”
想起可贞前两日说,给他安排了极好的侍女,让他等着惊喜。今日才知,可贞说的侍女竟是她。
顾含章觉得这不是惊喜。他觉得无奈,因为看不透她,所以原本打算和她保持距离。他又觉得无措,想到接下来的时日里,她将日日伴在自己身旁,这种感觉比痛快地舞一场剑更让他高兴。
“公子,茶要凉了。”
他正胡思乱想,常惜柳见他没有动作,忍不住出声提醒。顾含章这才发现自己还站在门口,挡住了她。
心下提醒自己不能再这样随意,他转身走进房内,重新在案几后坐下。
常惜柳跟着进去,暗暗赞叹书房雅致。四周的书架上,除了经史子集外还有许多当世名家的著书,有好些甚至是孤本,连她都未曾见过。
案几后铺着松软的地毯,上面摆着几个舒适的软垫。案几上则是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本翻开的医书。她对医术并无涉猎,只瞧着那书上所画的经络图甚是复杂。
放下茶盘,将茶盅放在顾含章的右手边,随后退到他身后两步远处,静静站着。顾含章端起茶盅,刚一揭开便闻到茶香扑鼻。
一盏六安瓜片在她手里被调制得汤色清澈透亮,顾含章啜饮一口,只觉香醇清高,回味悠长。
“你的茶,泡得很好。”
“公子喜欢便好。”
常惜柳声音中不起波澜,听不出丝毫骄傲之感。是了,她曾是乌柏公子的侍女,想来泡得一手好茶也是乌柏喜爱她的原因之一吧。
没来由有些不太高兴,他不再说话,低头看书。
常惜柳觉察到他的情绪变化,却不知道是哪里惹恼了他。想着不要再让他不高兴,就识相地也闭口不言。
顾含章提着笔,正写着《外台秘要》的摘抄。她站在侧后,见他落笔快速而又轻重有度,虽瞧不清他所写,也能想见其字遒劲有力。
他写得极快,砚台上的墨汁渐渐不够。正欲放下笔,一双素白的纤手已快他一步,执起了墨锭。
常惜柳一手扶着砚台,一手执墨锭。捏着墨锭的白皙长指很是稳当,重按轻转。手下是上好的澄泥砚,发墨极快,细润无声。
她想起跟着师傅上课,师傅常吹胡子瞪眼,气问他们常惜柏又偷跑去哪儿玩了。那时候她就会帮师傅磨墨,见她乖巧,师傅渐渐地也就消气了。
那些年月轻松快意,想着便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顾含章正看着她磨墨,却见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展露出微笑来。嫩红的嘴角扬起来,线条圆润的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是一个极甜蜜的微笑。
他竟看得有些呆了。
见墨汁已足够,常惜柳放下手里的墨锭,重新站回他的身后。
顾含章回过神来,伸笔醮满墨汁,继续摘抄。墨汁细腻,浓淡合宜,让他写得更加思路顺畅。
如同她一样,让人觉得很是舒服,很是……惊喜。
他也不禁露出一点点笑意,也许小贞没有说错,这个柳儿真的是一个惊喜。
至少,她会是一个很好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