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花春秀》陈丹心

4、第三章

　　“柳儿，哥哥他们答应了，等过几天到了永平你就跟我们回府吧。”
　　“多谢顾小姐。”
　　“叫我可贞就好。来，我扶你下车，今晚我们先在弋阳歇一宿，明日再上路。”
　　顾可贞回到马车内，伸手去扶常惜柳。
　　常惜柳半个月不曾下地行走，加之还病着，腿上着实无力，但又着急想要走出马车去呼吸车外的新鲜空气。
　　握住顾可贞的手，身子探出马车，一个深呼吸，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还活着，虽然是在东祁的土地上，终究是安全了不少。
　　左脚刚跨下马车，便是一软，倒向顾可贞。她虽身量纤细，但顾可贞一个姑娘家也有些支撑不住。
　　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接过她去，打横抱起。
　　她刚大病，一口气提不上来，满眼都是玄云。
　　眼前只瞧见墨黑色的劲装，宽厚的胸膛似曾相识。一阵年轻男子独有的味道和热气占据了她所有的感觉。
　　再抬头，那男子也正低头。
　　“顾公子？”
　　“是。”
　　刀刻般的五官，眉目浓黑，炯炯有神，此时正看向自己。
　　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烧热，忍不住低头躲避他的目光，侧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这么近的距离，似乎怎么都避不开他。
　　常惜柳啊，你怎么了，又不是未曾见过男子，怎么这样手足无措？
　　所幸顾含章也不再言语，只是脚步沉稳，抱着她跟着顾可贞等人进了客栈，将她安置在房里床铺上便出了房门。
　　“柳儿，我们仍旧睡一间房好吗？这样我可以照顾你。”
　　顾可贞将床铺整理得更舒适一些，朝常惜柳微笑。
　　“顾小姐，这样麻烦你不好，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顾可贞拦住常惜柳不让她起身，“跟你说了，叫我可贞就行。难道是嫌弃我的名字不好听吗？”
　　常惜柳也笑了，“怎么会？你是小姐，而我只是侍女，称呼你的闺名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你是乌柏公子的侍女，可不是我的。”顾可贞不由分说也坐到床上，挨着常惜柳。
　　常惜柳向里让了让，给顾可贞腾出地方，两人靠在一起。
　　“柳儿，你知道么，我从小和哥哥一块儿长大。不念书的时候，也是和哥哥一起跟着师父习武，从来没有姐妹。”
　　顾可贞说着，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来。摇了摇常惜柳的手，“所以，我特别想有一个姐妹，和我一块儿说说话，互相解闷。”
　　常惜柳心下也是一阵叹息。
　　她虽有妹妹常惜槐，却从小就不亲近。
　　小时候，大哥二哥带着自己玩耍时，常惜槐常常就在一边看着，也不与他们一块儿。待长大些，就更是疏远。
　　也许是她和两个哥哥都不够关心常惜槐，她才会一直心怀怨恨。
　　这样想着，愈发珍惜起和顾可贞相处的时日来。顾可贞虽是大户人家小姐，性子却率真可爱，叫人打从心底欢喜。
　　等用完了晚饭，两人就这样靠在一块儿，说了好些话。
　　天渐渐地黑透了，顾可贞才熄了烛火，整理床铺睡下。

　　安然无事睡到三更天，常惜柳忽从梦中惊醒。
　　心慌不已，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侧头看去，身边的顾可贞睡得正好。掩好被子，心慌的感觉却有增无减。
　　窗边忽然出现一抹黑影，正向门边走来。
　　常惜柳大惊，立刻伸手去推顾可贞。顾可贞看起来熟睡，没想到一推即醒。常惜柳捂住她的嘴，向窗外的黑影一指。
　　两人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
　　顾可贞动作极快地从枕下抽出一对子午钺，左右各执一枚，几步就潜到了门边，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门外的黑影却像停止了脚步，既不见他离开，也不见他推门而入。
　　常惜柳不会武，此刻将自己尽量藏在床边，至少不要拖累顾可贞。顾可贞更是握紧了手里的子午钺，冷汗从鬓边滴落。
　　就在一片寂静之时，门忽然被大力踢开。
　　听四周响起的声响，并不止她们一间房遭到了闯入。
　　门外闯进两个黑衣人，皆持刀剑。顾可贞从门后闪出，左手的钺直刺近处黑衣人的后心，一旋身，右手的钺袭向另一黑衣人的颈间。
　　她移动快速，出手利落。黑衣人未曾料到门后有人，近处那个被刺伤了后心，却还能行动。另一黑衣人也是身手上好，侧身避过了顾可贞的一击。
　　转眼之间两个黑衣人已将房间扫视了一番，发现了床上还有人。受伤的黑衣人矮身奔向床边，顾可贞一见不好，抬脚将身边的桌子踢向黑衣人身前，撞开那人，阻住了他的去势。身后不曾受伤的黑衣人却紧追过来，一剑刺向她喉间。
　　顾可贞腰肢扭转，一招青龙返首，挡开剑尖，顺势用钺刃割开了他的喉咙。只见喉血飞溅，黑衣人的表情似乎都凝固起来，人直挺挺倒下。
　　受伤的黑衣人见同伙倒下，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站起身来继续奔向床边。顾可贞飞身过去，欲用钺刃撞开他的剑。
　　那黑衣人虽受伤，力道却奇大。两刃相接，力道相搏，顾可贞连虎口都发麻，正坚持不住时，黑衣人一个抬腿，把她大力踢到了床边。
　　右手的子午钺掉落在地，顾可贞来不及起身，黑衣人的剑已经刺了过来。
　　只觉眼前一暗，整个人被人抱进怀里，阻隔了黑衣人。
　　只凭那幽香便知，竟是常惜柳扑到了她的身上。
　　顾可贞急忙翻身，黑衣人的剑尖却已刺进常惜柳的身体，将剑拔出之时已来不及阻挡顾可贞左手的奋力一击。
　　那人被她刺伤了侧腹，她却并不收回手，子午钺的刃顺势大力划下，那人的血流淌不止，连肠子都滑了出来。
　　顾可贞急忙去瞧常惜柳伤得如何，门口又传来打斗声。
　　一剑割断了欲闯进门的黑衣人的脖子，顾含章和童蒙奔了进来。
　　只见房里已躺着两个黑衣人，而顾可贞坐在床边的地上，怀里抱着常惜柳，满手都是鲜血，泪流满面。
　　童蒙竟比顾含章还要快，先一步奔至顾可贞身边。
　　摸摸她的脸，她的身体，想要知道她有没有受伤。一看她没有大碍，长出一口气，把她紧紧抱住，“小贞，还好你没事。”
　　顾可贞却哭出声来：“哥哥，你快救柳儿，快救她……”
　　顾含章早已发现不对，在妹妹说着话的时候，已从她手里把常惜柳抱了过来，放在床上。
　　“她…那人要，要杀我…柳儿她却扑过来了……”
　　顾可贞看着两手的血，哭得直抽气。
　　顾含章一听就明白了。
　　“阿蒙，你和小贞先出去。”
　　童蒙安慰着顾可贞，看了顾含章一眼，揽着顾可贞出去了。
　　顾含章见两人已出去，仔细检查起常惜柳的伤来。
　　头部，胸前，腿部，手臂都是完好的，并不见伤口。只有背上，鲜血渗透了衣物，仍然在向外流淌。
　　不再犹豫，他伸手去解开她的衣物。
　　外裳，内衣，亵衣，白皙馨香的肌肤，还有初露端倪的高挺胸膛。顾含章别过眼去，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
　　再看她背上的伤，原来那一剑偏巧刺在了上一次箭伤的旧伤上。
　　那伤口本就没有完全长好，此时一刺，竟是新伤加旧伤。
　　掏出随身的雪山玉梅丹，用手指拈碎了一颗，敷在伤口上。又掏出一颗放进常惜柳嘴里，抬高她的下巴，让她将丹药吞下。
　　重新将她衣物整理好，避开伤处抱起，走出门外。
　　童蒙与顾可贞并未走远，就在门外不远处。一见顾含章抱着常惜柳出来，顾可贞就扑了上去，“哥哥，她怎么样？”
　　“正好伤在原先的伤口处，已经给她止血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童蒙颔首同意，拉着顾可贞，一行人趁夜离开了客栈。

　　好苦。
　　又酸又苦的药灌进嘴里，连牙根都苦得无力咬起来。秀气的眉忍不住皱起，偏过头去不想再喝。
　　脸被人掰了回来，两指捏住脸颊，强硬的力道迫使嘴巴重新张开，把剩下的苦药全部喝下。又塞进一颗药丸，艰难地吞下。
　　但是扶在肩上的手却很温柔，支撑住她无力的身体。
　　“哥哥，这么苦的药，她一定很难受。”
　　顾可贞端着空药碗，看着倚在顾含章肩上的常惜柳。
　　“小贞，你去歇会儿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顾含章吩咐完妹妹，又去看常惜柳。应该是很难受吧，脸色这么白，眉头又皱得这样紧。
　　顾可贞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常惜柳，“知道了哥哥。如果她醒了，你一定要来告诉我。”见哥哥嗯了一声，她起身拿着药碗出去了。
　　真看不出，这么柔弱的长相，却有勇气扑上去救人。明明自己还受着伤，哪里来的力气？
　　顾含章看不透她。
　　她对自己的身份解释得很清楚，也很合理。虽然还是有怀疑，但是他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他也看不透自己。
　　不是没有见过美貌女子，也不是没有见过气质出众的官家小姐，相反，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少出色的女子。
　　只是，她实在是让他很好奇。不是只有可贞喜欢她，连他都忍不住被吸引。多奇怪的事啊，他们连话都没说过两句。
　　他不止觉得奇怪，还心惊。
　　这不是什么好事吧？如果她想对顾家，想对童蒙，对东祁不利……
　　顾含章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常惜柳动了动，醒了。
　　长长的睫毛轻颤，眼眸渐渐睁大。有那么一会儿，她一动不动，似乎在适应周围的光亮。随后，可能是天底下最亮的眸子抬了起来，看向他。
　　“顾公子？”
　　他觉得自己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心就在刚刚跳漏了一拍。
　　“嗯。你醒了？”
　　常惜柳笑笑，“是啊，我睡了很久吗？”
　　“不是很久，也就一日。”
　　“啊……”常惜柳感到抱歉，“真是对不住，影响你们赶路了。”
　　“不，我还没谢你，是你救了我妹妹。”
　　这么说来，顾可贞应该没事，她放心了。“顾小姐对我很好，这是应该的。更何况，当日要不是顾公子你出手相救，我早已不在人世。要谢也该是我谢你。”
　　顾含章低头，见她脸色仍是苍白，心下不忍。
　　“虽然你伤着，但是倘若明天还不上路……”
　　“我没事。”常惜柳打断他，又觉得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的，不用顾虑这些。安全最重要，就按照你们的计划来吧。”
　　顾含章想了片刻，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