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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镜花和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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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命崖下,七草堂。
沉睡在清晨倦怠里药庐被晨雾轻轻缠绕着,鸡鸣声也才刚刚响起。
“师父啊!!!——”
忽的一声高频长啸,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也开启了七草堂全新的一天。
靠吼叫发泄完脾气的莺儿站在桌案边,手里紧攥着一张勉强能称得上是留言条的东西,胸口微微起伏着。
“师父这个死人头,什么叫做‘出去确认件大事’?什么又叫做‘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摆明了溜出去玩儿不带我嘛!真是气死人了,那么大一堆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完!不行,我一定要把他抓回来干活!……”
草草准备了行装,并装模作样留下七草堂暂闭整顿、外出购药的通知,莺儿带着那么一丝假公济私的兴奋心情,踏上了出山的旅程。
当然她不会知道,有多少熟悉她性格的村民在暗地里腹诽,这七草堂从没缺过啥药材,更谈不上外出购买药材,这小丫头片子,八成是逮着什么机会偷溜出去玩了,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阿嚏!”
专心赶路的莺儿揉揉鼻子,心下思量:这天儿都暖了,打个喷嚏是为哪般?
自然粗心如她,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行踪早已被有心人掌握。
“禀无面大人,七草堂那女的出山后一路向东,现已到达安阳镇。”
“嗯,继续监视,必要时制造一点麻烦,去吧。”
“得令!”黑衣人正准备离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驻足说道:“无面大人,听说蛊淩公子那边有新进展。”说罢,就纵身一跃,出了阁楼。
重焱低头抿一口茶,复看了看手中的玉钗,眼中出现一抹复杂的情感。新进展吗……那个年长许多的可怜女人,到如今却还死不能安宁,就连唯一幸存的孩子都要被利用殆尽,如果当初没有坦白对她的依恋,是不是反而还能留她一命……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重焱闭眼靠坐在铺好皮裘的躺椅上,轻轻浅浅的睡意慢慢将他带入梦境。
隆冬的大地,雪白雪白的,虽然景色开阔壮观,但也让一些人的生存变得更加困难。
残破的山神庙里,一对母子在寒冷、饥饿中和死神抗争,母亲在儿子耳边嘱咐了几句后很快便撒手人世,一旁约摸七八岁的男孩儿也命在旦夕。就在这时候,一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妙龄女子闯入了破庙。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面前的情况,也顾不上拍拍身上的风雪就连忙奔过去。
“大娘!大娘!小弟!”
在探到女人已经没有鼻息后,她背起还有微弱呼吸的男孩,冲了出去。
也许是上天垂怜,男孩活了下来,后来才知道,这女子也是投亲路过才救了他一命。
几个月后。
“樱姐姐,你要走了吗?”
“是啊,小焱,我要去找自己的亲人了。你也是啊,你娘不也让你去找你爹了吗?虽然我不能帮你什么了,但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是个伟大的人!”
“可是樱姐姐,我……”
“小焱,我想我们一定会再遇见的,对吧!”
“……”
没想到再遇见时,她是沈若风的新婚妻子,继承了夫家的姓,也成了一方富庶;而他,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却成了魔教的小小修罗,心底那一份懵懂的感情似乎再无表达的可能。
直到那一天,当身为父亲的尊主决定拿下沈家庄时,仿佛艰辛命运所教予的深沉、淡漠和坚忍都被尖酸地嘲笑了。一次又一次的恳求,不但没换来尊主念头的打消,反倒牵扯出自己隐藏的心意、把沈樱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果然,在那一役中,自己被禁足教内,而带头行动的暗面修罗则回称沈家无一生还……
从此,李焱将名字改成了重焱,戴上了看起来骇人的玄铁面具,人称无面修罗,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谁曾想,命运再次和他开起了玩笑!
五年后,在实施自己的战略计谋时,他震惊地发现那个女人仍然在世,并且有了孩子。可惜,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他就眼睁睁地再次失去她。
那是一个隆冬,就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一层又一层的掩盖着雪地里染上的鲜红。
吱嘎吱嘎,是行走于雪地的静谧声响,只见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跪坐在一具已然冰冷的身体旁,低低抽泣着。雪中躺着的女人表情很平静,似乎面对死亡时并无畏惧,只是苦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痛苦下去。
“樱姐姐……你醒醒啊,你醒来看看小焱啊……”
雪原上空久久回荡着他的轻声呢喃,带着一种无限悲凉的色彩。驻足在稍远地方的黑衣护卫看到这一幕,坚硬的心也第一次有了波动。
梦境一转,他再次看到了她温柔的笑脸,也仿佛听到了她银铃般的嗓音,突然,她离世时的面孔也浮现出来,同笑脸交叠,渐渐满布泪痕、无限凄楚。
重焱一下子就醒了过来,这么多年过来,他总是在这样反反复复的梦中睡着、惊醒、再睡着。不过这一次的醒来,却让他再无睡意。
“她的孩子吗?”他自语道。
“凉蛇。”
“在!”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回答,一个黑衣人出现在重焱房中。
“去接替青魇的工作,监视从七草堂出来的人,然后把他叫到这里来,我有新任务交给他。”
“得令!”
过了不多时,另一袭黑衣出现在重焱面前。
“无面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青魇,我要你暗中监视蛊淩,保全沈半溪。”
“可是大人,这样做…若是被心细如针的蛊淩公子察觉了,将来一定会影响你在尊主心中的位置啊!”黑衣人质疑道。
“不用说了青魇,我已经决定了。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吗?”
“可是……”
“青魇,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唉!属下遵命。”
重焱得到眼前人的保证,紧缩的心终于有了舒展。
“去吧。”
宛如一阵旋风过境,一转眼,黑衣人便没了踪影。曾今,那个女人所给予的温暖就像太阳一样照亮了他的黑夜,而现在……重焱就这样站在窗前,眼睛直直地眺望着远方的天际,就快要天亮了。
樱姐姐,你所在的世界,天也亮了吗?
霸天阁中庭暖阁。
“半溪,你觉得怎么样?”顾千行对着刚刚清醒过来的沈半溪轻问出声。
“……”
沉默。半溪看着眼前的一干人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在第一次看到玉佩时就已经料到了顾千行可能和袁家有关,但当真真正正在这种情形下相遇时,他还是心痛了。
“你就是叫半溪的孩子吧,想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两岁,如今都这么大了。”一边的袁战云率先开口,试图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当然这种时候旁的人似乎也说不上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半溪转头看向他,表情尽是厌恶。
“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师父和娘亲的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半溪,我——”
“住口!不要再假惺惺了!可恨到如今我才知道原来你是那样狠心,在看过了信、知道了所有始末的情况下,还能忍心对师父下杀手;可恨我娘亲就是为了传递这样一个你毫不在乎的信息,引来魔教的杀身之祸!”
“信?什么信?”袁战云确信自己听到了关键的一点。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半溪从怀中掏出一封已被拆过的书信,狠狠拍在红木圆桌上,“这是从你书房找到的,分分明明是我娘的笔迹,我又怎会认错?!”
袁战云颤抖地将手伸向纸信,心中似是已经猜到了几分,如果碧琉璃最后的遗言是锁,让自己想了十五年仍不得其解,那么这信就是钥匙,一切都将会有定论。
徐徐展开信纸,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袁战云的眼眶愈见湿润起来。
“原来是这样,我竟一点也没有发觉,原来他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尽管他和你那么相像,难怪他总是喊你师父。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再多相信你一点?为什么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能再坚定一点,再简单一点?我们就这样轻易地被对方推开了,难道你就不寂寞吗?……太迟了,太迟了……”
他喃喃地说着,终于明白了自己始终是被相信并深爱着的,也终于理解了琉璃死前对自己透露七草堂秘密的意义。
许久过后,袁战云放下信纸,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脸上有了一丝释然。
“半溪,我不会对自己所犯的错辩解,确实你师父和母亲的死都与我有直接关联,但是我在这世上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还不能死。不如袁某先将命寄在你这儿,等时候到了,凭君处置。现在当务之急,我想我们必须单独谈谈。”
“哼,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我沈半溪就是再不济,也不愿与你为伍。”半溪的话很坚决。
“事关重大,袁某拜托了。”眼见半溪还是不为所动,袁战云没有办法,只得靠近他耳边,又以极低的声音说:“琉璃冠珠,就在此处”。
这次是半溪被震住了,他不确定袁战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又或只是胡诌,但他清楚地记得师父临终前的交代,关于那个秘密,无论是谁,都不能说。
看到他受惊的表情,袁战云忙安抚道:“你不必担心,除了我外,没人知道。请随我来,我将告知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没有再犹豫,半溪跟着袁战云入了内室,留下一屋子不得要领的人。
“啧,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沙尘渊摸摸鼻子,回味着这近十年来自己过得最混乱的一天。
“我也不懂,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吧!”顾千行答道。
这其中,只有心思较为细腻一些的袁素衣拿起了父亲放在桌上的书信,看了起来。半响,竟是落下几滴眼泪,心里五味陈杂,如果说父母未曾相爱,她不敢想,自己的存在究竟算什么。
他们都在等,等里面的人出来,等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