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小区去往公交站台的途中有个不大不小的农贸市场。里面有一家卖生煎和辣汤的店远近闻名。B超领着X线向它走去,急切地想要炫耀自己已知的宝物。
清晨,他们保持着互相纠缠的姿势醒来,像一团用绉的卫生纸。X线盯着他几秒,问:“你也喜欢naked睡啊?”
B超就坡下驴,承认了这个从今日起开始存在的习惯。X线是太厉害还是真单纯,这么一句话将他们所处的尴尬境地合理化,B超有些失落。
那些质问,揭露,反感亦或是平和,完全有条件被激发,而不是这样轻描淡写,他们按部就班洗漱穿衣踏着晨光去吃早饭。
“你们家怪干净的。”X线用意想不到的口吻说。
B超正端着辣汤的碗,准备一饮而尽,“这是驯化的结果。”
“驯化?”
“我爸妈都有洁癖。在家的时候,一旦弄乱了什么东西,他们就会看我一眼,也不出言责怪,只是跟在我屁股后面,把一切恢复原样。久而久之,不能无动于衷,就只能被同化。反正他们是不会改变的。”
X线倒没料到,“你估计也有洁癖了吧。”
B超点点头,“有时也很苦恼啊。有时候累死了不想做卫生,麻烦的不得了,最后还是得强迫自己去做。嗳,很烦的。”
X线笑了,觉得B超蛮有趣。他吃饭很快,像谨慎护食的动物,放下筷子,说:“等我一下。”快步走出店门,如风般急匆匆。回来时,手里拿着两包桂花糕。
“给你。这个好吃。”眉目间尽是单纯的笑意。
“很撑。”
“尝一点。还有好多好吃的,知道没肚子了,才只买这个。”言罢,凑近了,细嗅糕点的香气。
X线想,真是个乱糟糟无知的小东西,带着一点不腻人的可爱。
现在,B超每次见到PET,总会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PET有时会怪异地盯着他的笑,B超才惊觉自己该收敛些,转身走掉了。
他,CT,MRI和X线,快速而微妙地形成了一个四人圈子。作为一个别人的小秘密的持有者,他们有意无意中都在渐渐靠近。他喜欢和CT呆在一起,嘻嘻哈哈,不亦乐乎。除了忍受MRI对CT有些超过的占有欲,他也不明白这是出于喜欢,还是竹马对竹马情深意重的干涉。
他观察过CT,觉得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便也不再多话。让一切顺其自然。
又过了将近一周,张主任强调的那个病人终于在脑脊液中发现结核杆菌,诊断为结核性脑膜炎,转到感染病医院去了。虽说,和影像科没有直接关系,但众人拉起的强于平时的警报终于解除。
但此时,又发生了一件难以描述心情的事。
他们医院是省会医院中历史悠久,地位重要的其中之一。会指派医生到基层历练,一至三年不等。影像科今次打的口号是扶助地方医院,拓展辅检的科技手段。
PETCT被外调两年。
其实想想也在情理之中。B超、CT、X线和MRI都是必须,缺一不可。而PERCT应用的领域目前来说远不及前四者广泛,而且更重要的一点他的费用偏高,医生开这项检查的时候往往会仔细斟酌。
所以,PET即使在本院也是高岭之花,摆着的时候比派上用场的时候更多。派他出去还能为医院赢得一个好名声。
B超只觉得PET最近太背运,先是和男朋友亲热被发现——仿佛他一周前才发现自己是Gay似的,而这远不是感冒一样的可以浑不在意的小事,现在事业又遭此打击。B超有一点点可怜他,是否因为平时太恃才傲物,才跌的这么惨。隐隐约约得出这样的结论,突然觉得他的高傲也摇身一变可以接受了。
而CT想的远就比这宽得多,深得多,折腾的多。PET要被下放,他是在和哪个不相干的人聊天的时候听来的,这么惊骇的消息传到了他那儿,只剩下一股子玩笑似的不真切。他第一时间向PET求证,却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寻思着,PET这会儿应该到处忙交接的手续,顾不到他的问询,便没有起初这么急躁了。
PET肯定是要走的了,无论有没有亲口对他CT说。重要的是,他自己需要一个契机,来表明立场和感情。而现在这个糟糕的而又带着希望的机会来了,正等着自己的决断。
在无人知道的暗中,面对这难题更多的是他CT。他纠结着,为难着,却没有一个人的扶助,他也不需要这扶助。就这样,他在心中,对于自我,对于自我的爱情,再次升华和加深了。
CT犹疑不决,是否自请和PET一起去地方医院。
这对他并不容易,而两年的等待他也决计无法忍受。
而次日,更加骇人的消息砸到他的头上。血常规自己申请外调到PET要去的那一家医院,调令已经下来,一切都成定局了。
CT开始怀疑自己。
在他进退维谷的时候,血常规已经早早拿定主意,有条不紊地安排因为爱情而引起的生活中的变动。他问自己,对PET的是爱吗?或者爱是有的,只是不过如此而已。这些时刻极为难受——仿佛被夹在两堵厚墙之间,而它们仍然在不断靠近,否定了他的爱情某种程度上就是否定了他自己。
疼痛稍稍缓解的时候,他会陷入另一个角度的自责里。他恨自己的犹豫不决错过了可以得到心中执着的机会,他开始害怕,在爱情里,以后是否也会如此。想要的永远得不到,兀自空空惦记。
有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只是他拒绝承认,因为不敢。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而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第三者,在别人爱情的外围自伤自怜,即便他和PET是堂兄弟,这也只加重了他的伤惨。
CT只能在别人的兵荒马乱里任心中的硝烟弥漫而无能为力。
他生生扛了一星期。好久未见的MRI来向他借手机,那种翩然而过目光偶然扫到他所在之处的感觉更是火上浇油。
MRI过了二十分钟之后回来了,无视CT阴云密布的脸色,面无表情的作了一个邀请:三天后的周五请他去湖滨吃饭,饭后去环湖游。
CT想也未想,鲜有的果断,“不去。”
“湖边的桂花开了。树叶也开始落了。现在不抓紧时间,下一次要等到何时?冬天还是明年?”
CT竟在这一番话里听出落寞和希冀的味道,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毕竟是十分钟爱桂花的,也许这是他自己心中的期待吧。
他最终点了点头。MRI如释重负。
三天过去了,又完全如同没过,任何滋味也没有。唯有与MRI的约定能让他稍稍振作精神。PET的事情已经让他生出了自弃之心,无论后续如何,自己已完全是个局外人了。
平日里与MRI吃饭,多多少少有点揣摩他的心思,虽然未曾让其展颜,但是也明显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MRI虽然严峻,眉间却总有一丝郁郁,不甚圆满缺了什么似的。CT颇有些唯唯诺诺,满心想要他开怀一点。
可是现在他做什么都没了心情,对于一切也没了顾及,也不甚关心MRI的脸色是否比平日更黑。一顿饭吃的黑云压顶,相看两厌。付了钱出了店门,看到湖边杨柳丝丝仍轻柔,才一吐心中浊气。
MRI去租了一辆二人座的自行车,率先坐在前面,等着CT上后座。他身形颀长,冷峻的面容泄露出一丝不耐烦。左腿撑在地上,右脚踏在脚蹬上,这等待的姿势,仿佛已做了许久了。
CT满眼全是MRI的背,他瞪着,只管脚上蹬着,思绪如同一片流动的雾,抓不住一点点行迹。
他们沿湖从湖滨路一路疾行,顺着南山路,一直到杨公堤才稍稍慢下来。CT不知道MRI是不是抽疯了,肩背左右摇摆,僵硬而猛烈,像一只兀自生气不听人言语的蛮牛。CT没有心思搭理他,心里冷笑一声,脚上一直配合,随他去。
行到杨公堤深处,手机响了。是PET,CT拿着手机,一时有些无措,竟叫它响了好几声才接,“喂?”
“哥,你在哪儿呢?”
“什么事?”CT紧张着,带着一丝迟疑。
“我和血常规还有半小时就走了,不是说好了跟你告别的吗?你怎么不在科室?”
“说好?”一股异常糟糕的感觉快速而令人不快地浮上来。
“周二我不是跟你发短信说,周五中午去科室跟你吃饭道别,接着下午就走了嘛。”PET奇道,“那天遇到MRI,我急着去医务部盖章,就托他告诉你啦,怕你忘记,还特地发了短信。”
CT的脸色不可控制地发白了,“这样啊,你也知道,我老是丢三落四的。”
PET在那边笑道,“没关系,咱们又不差这一会。过年的时候就能见面啊。我就跟你说一声,走了。”
CT心中在呐喊,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这很重要。他先是错过了他的爱情,接着又错过了道别。一切在风卷残云始料不及中结束,PET和自己再无关联,堂兄弟又算什么!他支撑到挂断电话,颤巍巍不知如何再开口说话。
“停下。”这一声喝令,难以想象是CT对MRI说的话。他确定MRI听见了,可是车子依旧狠狠地前进。
“我叫你停下!”他死命地捶打着MRI,带着怨怒,是真正的带了大力气,脚下早已停了蹬踏,可是MRI仍然一声不吭。那背部不动如山,CT好笑地想到,他的背今天可无声地说了恁多的话。
CT平时温言好语,可是固执暴怒起来,比别人更难抚慰。他撑着MRI的背部,虽然仍在颤抖,双腿无力,终于还是直立起来。他在等,车子驶过树林,两边出现草地的时候,就跳下去。他知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一次狠了,却是不得不对着自己。
CT准备好了,MRI似是察觉了他的意图,在他想要逞意气的一瞬,急刹车停了下来。
“是你删了我的短信。凭什么!妈的。”CT跳下车子,指着MRI的鼻子,气急败坏。
“是我。”
“我还借你手机,我就是猪。你他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CT骂他什么他浑不在意,可是他的歇斯底里全是为了别人,MRI觉得自己也要暴走了。
他捏住CT以下犯上的手,抵住他的双腿,按到树上。看到他因疼痛而皱眉,挣脱不得而开始感到害怕,知道这不是往常玩闹的游戏,他怒骂一声,对面的MRI就会松开手。
CT被禁锢,身体深处升起完全陌生的感觉。MRI熟识的面孔下,换了平日没有出现过的灵魂。这种难以把握让他感到危险。
MRI亲他,恼羞成怒的,俯视的,玩弄的。
CT在左闪右躲中得了空,竟变的刻薄,“原来你喜欢我,呸,我永远不会喜欢你,小人,卑鄙!”
MRI哼了一声,无限阴冷,接着慢条斯理地说:“PET更是永永远远也不会喜欢你。他不会像这样亲你,摸你。”
他的手粗鲁地在CT身上游走,带着破坏的欲望。
“放开我。你真让我恶心。”CT的心情像墙上的烂泥,稀稀地淌下来。
他们身世相当,分分合合,也几乎相当于一起长大。MRI是天纵英才,性格冷淡,恃才傲物,不过这与他没有半点冲突。他CT不过是平凡再平凡的人,所呈现出的与他拥有的不过是勉强相符而已。除了淡泊温和的好脾气,想不出半点其他可以特意拿出来说的优点。
他们如同两颗离得不远不近的花木,CT是草本,MRI是木本。在CT有些刻意地维持下,保持着冷淡而安心的距离。顽皮的童年他们没有变的更好,也没因成年而更坏。
这是CT回望过去,拥有的纯粹之一,无论是MRI的成功,冷淡,还是坏脾气。只是他的欲望远远在意料之外,也在接受之外。甚至比其他任何一个陌生人的爱慕更让他抵触。
CT无法思考。MRI放弃了思考。
光天化日,朗朗世情,剖开的欲望,一切都汹涌而来。
MRI从小就觉得自己该是完美的,并为此沾沾自喜了许多年。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优秀如同一个冰冷的壳子,血肉熔铸成了牢笼禁锢了自己。这是他的不完美,MRI一边庆幸,而同时又难以忍受。温暖平和的CT是一剂良药,他相信并试图依靠自己对CT的爱情来达到一个人可以达到的神性。
他占有,撕扯着CT,先于一切理智和情感。这不是在达成完美,而是在摧毁。废墟上只有碎片。占有的人却泪眼婆娑——人生不是拼图,找到缺失的那一块就大功告成。而是不停地翻新重建,你在得到的同时必定深深地失去。
CT哭的更凶,希望这凌迟立刻停止。身体被欺负,精神和尊严也被摧毁,在随波逐流中自暴自弃地想到:什么爱情,什么追求,都仿佛成了泡影。如果MRI能够停下,他甚至会感谢他,他保证他们还能够像以前一样,做着平平淡淡的朋友。只求他现在能为他停下。
嘴里嗫嚅着,却仍旧不吭声。那种乞求,证明他完全败了似的,理智里毕竟还残留着一丝固执的自尊。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满目是一层又一层的绿色,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他们。
MRI终于停下来。寂静下来以后,寒意渐渐袭来,加重。他小幅度转头去看,CT呆愣着,不知在想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想。MRI开始涌上一股细细的紧紧的绝望的感觉。
CT像垂死的人猛然坐起,颤抖着穿上衣服,然后茫然四顾,不知所往。形状可怜。MRI没见过他这么无依的样子,觉得害怕。
他却开始冲向湖边,眨眼间跳入湖中。电光石火之间,快的让人措手不及。MRI先是被吓住了,脸像瘫了仍是一动不动,内里却好怕极了。接着出现一丝愤怒,他认定CT想去死,接着不住讶异,这就要死。
CT其实不会游泳。一时意气跳进湖里,想寻个出口,却忽视了客观条件。将要沉下去的时候,勉强扑腾起来,游了五六米便不行了。
MRI见状,什么情绪都烟消云散了。只觉得CT又蠢又呆。他缓缓站起,如同蛰伏的豹子,猛然间以一个优美的姿势扎入水中。
CT呛水呛得痛苦,隐约知道来MRI救他,无意之间挣扎地更厉害了。MRI寻到他的头颅,一把拖出水面,CT才像停了动力的船,缓缓地漂浮着,在周围漾起一圈圈波纹。意识到自己安全以后,变得异常安静,面上有水珠滑落,不知是湖水还是泪水。
二人相对看着,CT眼眶渐渐红了起来。MRI按下他的头,依在自己肩上,并未遭到抵抗。只听他说:“你不是要怨我吗,我告诉你,PET外调是我向主任建议的。”
CT又开始暴走,但是不敢放肆,双脚均缠在眼前人身上,双臂紧紧勒着他,咬着他的肩头,再次吃进一肚子湖水。
MRI不做反应,只叹了口气:“对不起。”停顿片刻,说:“有什么账,咱们上岸去算吧。”
CT听他这平淡语气,心中自觉不忿,仿佛他们在水中撕扯半天都是自己的错处,又不禁有些委屈。这来来回回,倒完全意兴阑珊起来。当下不去看他,恹恹地应道:“走吧。”
回去路上,二人俱是沉默。CT无心地看着车外风景一幕幕飞过,开始觉得生命中以往未曾出现过的纷繁错乱急剧涌来,他没有思考过,也没有应付过。
MRI时不时注视着他,冷静而忐忑,带着小心翼翼,可是完全没有为其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