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相逢仿佛在梦中，其实不是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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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相逢仿佛在梦中，其实不是梦
刑场当空中闪过一道金光，就在这个手起刀未落的时刻，远远地不知从哪传来了一阵疯狂的狗叫，鬼哭狼嚎一般的凄厉，让人怀疑它们是不是被车轮子碾过去，就要死了，可是叫了一阵听不到咽气声，反而叫声越来越近，就要从四面八方的巷子里围拢过来。
围观的百姓被声音吸引，也向四面八方转过身去，踮起脚瞧着各个巷子的出口。离近了才听清，狗叫声中夹杂着“咕咕哒哒”“扑棱扑棱”的声音。
巷子里率先冲出的不是一群□□，而是一群惊了的母鸡。它们倒腾着两条结实的细腿，呼扇着两片壮硕的翅膀，半飞半跳，矫健而迂回地狂奔。狗儿们仗着生理上的优势，很快地追上了它们，在它们周围骄傲而愉悦地穿梭。
就在人们瞠目结舌的时候，一个尖利的不男不女的声音喊道：“哎哟，这不是王大妈家的大老白嘛！”
一个貌似是王大妈的妇女喊道：“这不是，那个正下蛋的才是。”然后又忽然回过味来，“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跑这下蛋啦！”
人们在一片鸡飞狗跳中寻找着自家的财产，很快就有人喊出了真相：“什么人这么缺德，做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
更有一人大声疾呼：“无量天尊，鸡犬不宁，实非吉兆哇！”
县太爷在台上命人敲锣，大声地呼喝道：“肃静！都别在这丢人现眼啦！”他原本就嘶哑的声音被锣声盖了过去。
百姓们听见锣声，下意识地想静下来，可鸡儿狗儿听见锣声，反而更乱了，百姓们也就无可奈何地跟着更乱了。
县太爷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两声，向着刽子手嘶喊道：“还不快砍？！错过了时辰你担待得起？”
刽子手原本津津有味地望着刑台外，被他喊得一个激灵。今日午时不斩，便要拖到明日午时，这犯人一天一夜的伙食费都得算他头上，那怎么行。
就在刽子手高举大刀的时刻，飞来了一个白球正砸在刀柄上，力道奇大，砸得刽子手倒退两步。地上的白球嘶嘶地跑着火捻子，紧接着嗖嗖地窜出几道礼花，炸了个漫天缤纷。
红胡子的程咬金一脚踏着条长凳，一脚踩着个茶桌，粗壮的双臂甩动着两杆筢子。
笑脸的乡绅尤俊达领着他的家丁们，从扁担里掏出一个又一个的白球，点着捻子向红胡子抛去。红胡子左右开弓，有时瞄的准，有时瞄不准，有时接都没接着，直接落回到乡绅的手里，好在他反应快，就地把球滚出去，嘴里面说：“哥哥哟，当心着点，别把二哥给炸着了。”
红胡子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的嘴里一直没停，每击过去一个球，就给二哥祈一个福：大吉大利、万事如意、福寿齐天、早生贵子……
除了五彩斑斓的礼花，刑场上与此同时还飞来了一个大狮子头。
关老爷长刀一挥，挑着狮头甩上高台，刑场外一左一右两个角，貌美的小生和道士各自拉了一个满弦，六枝利箭射穿了狮头，狮头里面藏的一袋煤灰遮天蔽日，洒了满台。
护卫赶过来给老杨林挡住了大半的灰，那县太爷却淋了一身。
杨林拍案而起，怒喝一声：“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狮子头飞来，六支利箭穿过，洒落的却不是煤灰，而是纷纷扬扬的一袋子鸡粮。
母鸡们正跑得兴起，一看这百年不见的天上掉馅饼，再顾不得什么抽疯的狗，踩踏登天三步上篮，越过栏杆板凳飞进了刑场。
刑场上的刽子手刀锋一转，照着犯人的脖颈劈去的一刀，劈在了木桩上，将那原本就做过手脚的木桩砍倒，照着桩上踹了一脚，借势反向越开，拔腿就跑。
犯人秦叔宝原本做好了被淋个五彩浇头的准备，心里打定主意回去后得和红胡子程咬金好好谈谈，问问他为什么要如此的公报私仇。此刻却被那刽子手意外地一踹，躲开了这一头的雪花，就地滚远，仍是干干净净一碗小米嫩粥。
穿过纷飞的鸡毛，高台上的杨林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忙遣他的亲兵去捉拿逃犯，却听得镇口的方向传来震天的喧嚣，一骑快马刺穿了人群跑过来，马上的人来不及下马叩安就是一拱手：“义父！李渊的造反军打到镇外了！”
杨林听了，大吃一惊，这什么穷乡僻壤犄角旮旯的鬼地方，造反军都打了过来？要闹革命去济南闹去，来个斑鸠镇做什么呢？他怎么也想不通，瞪着一双眼睛，气得浑身哆嗦。
台下被几个官兵追砍的秦叔宝也将台上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快意，只是刽子手的一脚将他踹得和原定方向差得老远，接应他的外乡员外单雄信还在刑场的另一头，正穿过重重官兵百姓飞鸡□□向他靠近。
秦叔宝腰上一挺，双足点地，跳着立起身子，无奈束手束脚，身后这根木桩更是怎么也摆不脱，只得转着圈地用木桩挡住官兵的刀。眼看着木桩削得和身子一边齐，秦叔宝已是万分凶险，刑场的一角射来一支冷箭，将袭击他的官兵射死了。
那貌美的小道谢映登射出了一箭，又跟了一箭，连着射死了两个官兵。他周围的官兵们向他扑来，他手上握着弓箭，应接不暇，连连躲避。这时那英俊的小生王伯当却赶到了他的身边，挥刀护着他的全身，待他背好了弓箭，便脚下一勾，踮起一把刀抛向他。
就在这一刹那，一个官兵自王伯当的身后劈下一刀，眼看躲闪不及，谢映登扑上去挡住王伯当的身子，却见那官兵高举着刀，忽然两眼往上一翻，身子滑倒在地上，王谢二人这才看清，原来是几个妇女举着茶壶扫把，将那官兵打晕过去了。
他二人冲着众位妇人一笑，一个潇洒一个温柔，真叫那早开的春花也要羞得凋零。
这厢秦叔宝没有了谢映登的支应，一时间陷入了苦战。
单雄信隔着人群忽而能看见他，忽而看不见他，每一眼都看得心惊肉跳，急得恨不得变个大炮出来将人都轰走。
又不知是什么人唯恐天下不乱，选这个时候往人群中丢了两串炮竹，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洪水一般的人潮又将单雄信推了回去。
单雄信怒发冲冠，一指高桌上的程咬金，简直一个猪队友。
程咬金双筢一摊，双肩一怂，冤枉得不行。他扁担里全是礼花，没带炮竹啊。
秦叔宝也觉得诧异，当初他们商议的时候说过炮竹杀伤太大，唯恐伤及百姓，便没有采用。李世民的新军在城外与官兵纠缠，不可能这么快赶来，再说那李世民，更是不敢伤及百姓的人。这两条炮竹一定不是自己的人丢出来的，那又是谁呢。
他的思路被几个官兵劈来的大刀斩断，一左一右对他夹击。秦叔宝脚下一转，背靠向一方，横身将另一方踹倒。他虽躲过了这两刀，自己却也仰躺在了地上，再挡不住接踵而来的攻击了。
但他的心里并不感到惊慌，甚至有些听天由命地吐出口气，眼中带着几丝怀念地望着天空中的白云。
在他放空的那一眨眼的功夫，他周围的官兵也和他一样地横在了地上，脸上却与他祥和安宁的神情截然不同。
几个陌生的年轻人身手利索地解决了官兵，将秦叔宝架了起来，抽掉他身后的木桩，兜头罩了个布袋子，提着他往巷子深处跑。
又有几个年轻人在他们身后抛出几屉肉包子、蒸肘子，狗儿们激动而幸福地扑来，将追来的人群拦在后头。
更有一辆马车横穿大街而过，锦上添花地向着人群抛出几箱子铜钱碎银子。
县太爷顶着一头煤灰糠秕和鸡毛，愣愣地瞧着这沸反盈天的场面，看着那几个无比熟悉的装钱箱子，像犯了瘾一样地抽搐起来。老杨林本要对他下个命令，可一看他这魂飞魄散不中用的模样，也懒得理他，带着人对付革命军去了。
秦叔宝在黑暗中隐约听到纷乱的马蹄声，接着就被扔上一辆马车，车兜了个圈，不知向着什么地方去了。另外的几辆马车向着别的方向去了。
车行得很快，车身颠簸得厉害，秦叔宝感觉到一只手正摸着他的小腿，细长的五指有力地按住他，手上的凉意透过几层囚服传过来。
过了一会，秦叔宝心中盘算，应该已经出了镇子，那个按着他的人终于说话了，声音很年轻：“别乱动。”
秦叔宝老实不动，感觉按着他的手加上了些力道，突然地两声枪响，硬铁上溅起火星，他的脚镣卸掉了。听见枪声，叔宝的身子一紧。那人伸手扳过他的肩膀，把布袋往上卷，似乎想给他卸掉手铐，可又找不到个合适的角度开枪，比划了半天，最终把他搂在胸前，手绕到他的身后。
秦叔宝贴着那个人冰凉的外衣，听见他那几乎要夺腔而出的心跳。叔宝心中一动，说：“你先把我的面罩拿下来。”
那人用枪口戳了戳他的背，隔着面罩贴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你跟我提条件？”
秦叔宝也贴着对方的耳边，诚恳地说：“这布袋子里有灰，我的眼睛迷得很难受。”
那人一动不动地沉默了一会，车身摇啊摇地，两个人紧贴的身子也一同晃啊晃地。颠簸了一会，那人扶正了叔宝的身子，颇为无奈地摘掉了叔宝的面罩。
那个人的眼中仍含着一点无奈，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正对上秦叔宝的双眼直勾勾地望过来，那双深邃明亮的眼中哪里有一丝的灰尘。
秦叔宝深深地望进那个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果然没有猜错，眼前就是那位刑场外的学生。
马车里昏暗狭小，在崎岖的路上摇来晃去，有那么一段短暂而静默的时光，似乎谁也无法移开视线。年轻人怔忪了片刻，随即眼中涌上怒意，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将秦叔宝打晕过去。
秦叔宝在更加剧烈的颠簸中醒过来，发现他正骑在一匹白马上，马儿在林间奔驰，早春的冷风刮着脸庞，两旁挂着新芽的嫩枝飞速地退远。他的身上裹着一条白裘，双手依然被镣铐锁住，脖颈上年轻人刚才下手的地方一阵酸疼，他微微地扭了扭头，缓解了这种疼。
“别动。”
年轻人的双臂将他夹紧，纷乱的气息吹吐在他的耳边，他有些嫌痒地眯了眯眼，舒服地向后靠了靠，感到年轻人的身体明显地一僵。
“别动。”
这一声警告与方才的不同，已带上了分明的怒意。秦叔宝便不动，闭上眼侧耳聆听。
身后的呼喝声越来越响，马蹄声越来越近。年轻人想扬鞭催马，可是手微微一离开，秦叔宝的身子就往一边歪，只好又双臂扣紧，夹了夹马肚子。他似乎知道秦叔宝在故意捣乱，便沉住了气，不再与他废话。
秦叔宝也心下明了，这个年轻人不想要他的命，反而很在意他的安危。那么法场上的几出意外，倒戈的刽子手，人群中的鞭炮，从天而降的狗粮和县太爷的银子，全是他搞的鬼。叔宝不禁感慨，年轻好啊，想象力丰富，敢想敢做，只是下手有些没轻没重。
秦叔宝闭着眼，耳听着风声，不紧不慢地说：“我的人里有箭法很准的，你到了岔路口可不要慢下来。”
年轻人没有说话，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秦叔宝问：“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年轻人不回答。
秦叔宝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就在叔宝要提出下一个问题的时候，他说：“我叫罗成，你记住了。”
“我记住了。我叫秦叔宝，你知道的吧？”
罗成“嗯”了一声，便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秦叔宝尝试了“家是不是在北方”，“是不是在念书”这种显而易见无关紧要的问题，罗成都没有再出声。几番思索，叔宝决定换个直截了当的问法，他说：“我们是不是认识？”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罗成的双臂猛地夹紧他的身子，带着他向一边倒去。几束羽箭擦着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没入两旁的树干。
眼看拨不回马头，罗成便借着势头拐向了一条岔路。岔路很窄，树木茂密，两旁的树枝剐着他的衣服，抽打着他的胳膊。
秦叔宝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偶尔吃疼地一抖，无奈地说：“前面有埋伏，你押着我做人质，叫他们放了你吧。”
罗成依然没有回答，反而更用力地夹住他。
秦叔宝皱了皱眉，心想这最后的机会也用完了，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他定了定神，数着树木，听声辨向，突然地一弯身子。
罗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支利箭钉进了右肩头，他疼得眼前一黑，暗哼了一声，咬紧牙关抓住缰绳稳住身子，连喘了几口气，再一咬牙拔出枪来，肩头疼得麻木，手握不稳。
秦叔宝没想到他吃了一箭，还能有拔枪的能耐，回过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回头的同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用手上的镣铐砸了一下罗成握枪的手，枪便飞了出去，又劈手夺下缰绳，勒住马儿前蹄跃起，脚下将罗成的双脚踢离了鞍蹬，一气呵成。罗成顿时失去重心，向马下栽去，临了抓了一把秦叔宝身上的白裘，将叔宝也拉下了马。
落地的一下震到了肩膀的伤，罗成浑身虚得攒不上一股劲，这一翻身便没起来。
秦叔宝掸掸身上的土，蹲在他身边，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罗成的眼中有些模糊，他愤恨地盯着秦叔宝，咬着牙道：“谁说我是来救你的？”
秦叔宝困惑地皱了皱眉，想在记忆中搜寻“罗成”这个名字，却又无从。他只好说：“我们人多势众，你不要逞能。”随即又摇了摇头，站起身，看着他的兄弟们从后面赶上来，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他的八位兄弟来到他的身边，对他的安然无恙表示由衷的欣喜，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秦叔宝蹲了一个月的牢，终于又与兄弟们见面了，也是满心的喜悦，神采飞扬地与众人说笑。谢映登帮他打开手铐。程咬金递给他一壶酒，算作法场上出损招的赔罪。
秦叔宝喝着美酒，笑着点了点坐在地上的罗成道：“还是年轻人放得开手脚啊。”
程咬金一听，就对单雄信说：“老五，听见没有，真不是我。”
单雄信道：“得，我误会了，我欠你一壶酒，这事别再提了。”又看了看地上的罗成，问秦叔宝，“二哥，这个人要怎么处置？”
秦叔宝酒壶送到嘴边，舔着壶嘴顿了顿，困惑地望着罗成。罗成与他对上视线，面无表情地垂下眼。
叔宝皱了皱眉：“他说他叫罗成，问不出别的。”
这时候路上传来一骑马蹄声，一个身穿新军军服的年轻人向着他们挥手，走到近前向着叔宝叫了一声“秦二哥”。
秦叔宝便迎着他走过去。那人下了马，凑在秦叔宝耳边说了几句话，秦叔宝与他笑了笑，那人也笑了笑，二人一拱手，那人骑上马原路返回。
秦叔宝折回来，对众人说：“那边完事了，咱们也走吧，先回围子去。”又看了看脸色惨淡的罗成，说，“再怎么说，他也救了我的命，我再问问他。”
说着又蹲到罗成身边，扶着他的身子，酒壶的壶嘴搭在罗成的唇上，结结实实地灌下去一大口酒。酒很烈，罗成的脸很快回上了血色，有些无所适从地盯着秦叔宝。
叔宝耐心地说：“我们这帮兄弟的敌人很多，有官道上的，有同道上的，还有介于官道与同道之间的，非常复杂，不得不防。像你这样的，要么就地解决，要么带回票房去，等着你家里人来交赎金，断没有不知根知底就放人的。你救了我一命，我不想杀你。你开个口，告诉我个送片子的地方。”
罗成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只说：“我没有救你，没有我你一样逃得出来。”
叔宝紧接着说：“但我不想杀你。”
罗成抬起头，二人无言地对峙着。
一旁的程咬金已经等得不耐烦，插嘴道：“我说小白脸，给你活路你不走，非要钻死路吗？”
道士徐懋功也说：“小兄弟，你救二哥本是好意，为此搭上性命，多不值得。你且给我们透个信，我们查明白，心里有了底，也不在乎这一张片子一笔赎金，到时候便将你完好地送回去。”
罗成微微地一皱眉，终于松口道：“好吧，我告诉你个地方。”
秦叔宝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拍了拍他的手。
这时有人送来了罗成遗落的那把盒子枪，秦叔宝转手递给谢映登，又对罗成说：“你的这把枪送给这位谢兄弟，谢谢他为你治箭伤。”
罗成扫了一眼谢映登，垂下眼睛说了声“多谢”。
秦叔宝看他满脸的不甘，微微地一笑，转过身一挥手，大部队向着山中的围子开拔。
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重相逢仿佛在梦中，其实不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