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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眠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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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
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
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
恍如今夜霓虹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
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转动
等一次情潮翻涌
隔世与你相逢
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
谁又会无动于衷,还记得前世的痛
当失去的梦,已握在手中
想心不生波动,而宿命难懂
不想只怕是没有用
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
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
心只顾暗自蠢动
而前世已远,来世仍未见
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痛
——野风
入得房来,一张大床随即映入端木蓉眼帘,好大的床,与其说是床,更像是一口大柜子,床的四个角都有柱,柱与柱之间又有梁相连,床前有约莫一尺高的榻,榻的两头各有一梳妆小阁。这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头的红漆已暗沉,有些地方业已斑驳,但丝毫不影响它上面雕花的精美,端木蓉凑到近处,只见床的两侧都镂空雕着蝙蝠图案,梳妆阁上则雕着几条鱼,神态活灵活现,真正像在水中嬉戏。“看来老伯是把他自己的房让与我们了。”盖聂在一旁道。“你如何知晓?”端木蓉从来未见过这样细致好看的床,正在用手摩挲着上面的图案。“楚国有些地方的风俗,女儿出嫁时,家里要请能工巧匠为她打一副嫁奁(lian,二声),这床看起来有些年头,想必是老婆婆当年的嫁奁。”(不愧是百科全叔,呵呵!)“那这蝙蝠与鱼又是什么意思?刚才老伯说他们这里鱼是有名的,想必他们这的蝙蝠也很有名,故而一起刻了上去?”一边自说自话,一边转向盖聂,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盖聂此刻竟是哭笑不得,端木蓉从小在山中长大,自是不晓得这些俗世中的寓意。“这蝙蝠,是取其谐音,同福,这鱼,是取鱼水之欢的寓意,都是希望女儿嫁人后能生活幸福美满,子孙绵长。”
躺至床上,端木蓉脑中仍想着自己方才的窘态,身为医者,什么是鱼水之欢她还是明白的,而自己居然腆着脸去问他这样的寓意,还好此刻夜黑,他也不会看见自己脸上猪肝似的颜色。
“蓉姑娘,你是否一直想知道天明父亲的死因?”就在端木蓉以为他已入睡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幽幽的一句。“你……你便不想说,我也信你。”端木蓉沉吟半晌,答道。其实自己是想知道的,不仅仅是自己想知道,也想让天下的人知道,他盖聂并非是背信弃义,出卖朋友之人。“其实你三不救中,姓盖的人不救,不就是已经给定答案了吗?”“可是那是嬴政的一面之词,有些事,就算我们亲眼看见,或许也当不得真的。”端木蓉急切地为那个声音的主人辩解道。
枕边她的气息有些急促,不知为何,在此地,在此时,那些尘封的往事不断翻涌着,想要突破他心中的出口,从未对人提起过,但此刻,心里某个地方,竟渴望她的进驻。
“十三年前,我师出鬼谷。在去咸阳路途中与他结识,看似不羁但是却是我此生所见不多的视朋友重于自己性命的人,当时并不知他已是燕国上卿,受燕太子所托,即将去完成他的使命,而我正将去往咸阳宫,成为嬴政座上宾。”盖聂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傻瓜!即便你知晓,你也会与他成为朋友,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人么?士为知己,古往今来,莫不若此。端木蓉在心中默默念道。
“待到易水河畔,他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来世还是朋友,替我照顾儿子。他行刺之时,我亦在大殿之中,当他被夏无且的药囊砸中时,嬴政抽出了长剑,砍断他左腿,他盘坐于地,望向嬴政,一身骄傲:‘我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想生擒你这狗贼,以报答燕丹殿下的恩遇。’死时仍面容带笑。”
“那荆轲并非你所杀?”端木蓉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你为何不告诉小高?”“若是换了你,你会眼睁睁看自己唯一的朋友死去?”盖聂反问,声音是经过了极大的克制后发出的。
……
……
“为何不问我为什么眼睁睁看他死去?”
“为什么?”
“为了心中那遥不可及的梦想。战乱从何而来?从夏商开始,从古至今,人们均认为天下诸侯分而据之为常态,现今秦国统一六国不过是一个变数,终要恢复的。而正是诸侯各国分而据之,导致了文化不同,语言不通,思想不同,生产耕作方式不一样,而人们是害怕变化的,他们害怕别人强大后迫使自己变化,所以千年间,攻与守时刻存在。不想被迫变化,只有自己强大,故而不是侵略便是被侵略,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自己变强大,终究是变了。这世间无永恒之事,若说有,便是无休的变化。”
“所以你选择帮助嬴政统一六国,是希望至少在七国范围内不再有纷争?”端木蓉似乎有些懂得他的寂寞了,不单单是一个剑客的孤单,他的胸怀天下,又有几人能明了。“那你又为何要逃出咸阳?”
“六国定,人不宁。天下初定,民生悲潦,嬴政或许是位胸怀大志的皇帝,但是他若懂得这天下大势,乃人心向背定成败,必不会这般急功近利。手中的剑为什么而挥舞,我想我并没有找到答案。我用了数年时间探得了天明所在,所以带他一起离开。这是我能为荆兄所做的唯一的事情。”盖聂缓缓道尽一切,脑中又想起了自己问过卫庄,或许也是问自己的那句话:所谓强者,就是必须站在所有人的顶端吗?
端木蓉深深感到枕侧这个男人的悲悯,发自内心的悲悯,医者,剑客,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
“盖聂……”想着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向来自己都那么语拙啊。突然感到他的气息往自己压来,随之一只大手已捂于嘴唇之上。“唔……”端木蓉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蓉姑娘,别说话!”盖聂微探起身,在她耳旁道。感觉到他在耳畔略有些沉重的呼吸,颈间发丝被温热气息吹得微动,端木蓉竟不敢再有任何动静,双手只是抓紧了布衾,直至手心中抓出汗来。
只听得门外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继而有人开了院门,走了出去。从脚步声听上去,此人定是行事慌张,但并非是孔武有力之人。“蓉姑娘就在此不要动,我去去就来。”盖聂欲起身而去。“我与你同去!”端木蓉压低了声音,但又怕他走得太快,循着声音,胡乱向黑暗中抓了一把,顺势往回一拉。盖聂未曾料想她会抓住自己衣襟,没防备往下一沉,便压在一具软软的身躯上。“啊!”端木蓉低声惊呼。呼吸声深深浅浅,两人似被定住一般,黑暗中,盖聂看见身下女子闪亮的眼眸,竟似明珠一般,有股炫魅的诱惑,似着了魔一般,他伸出手抚上她发烫的脸庞。“盖……聂”感觉呼吸困难,她艰难地喊了声。听见她低低的喊声,盖聂幡然若醒,手似触电一般弹了回去。“得罪了!”丢下这句话,盖聂翻身下床,朝门外闪去。
好似一个从水底浮上水面的溺水之人,她在黑暗中大口地吸着气,窒息感消失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心头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