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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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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礼服折放整齐,静静地躺在衣柜一角,久不见阳光,崭新的革质西装似乎透着光亮,布雷特小心翼翼的抽出那套礼服慢慢平展在床铺上。暗黑色的礼服在淡蓝色的床单上格外显眼,刺得眼睛阵阵发疼。他轻抚着那柔顺的面料,静静感受着每一个扎线点可能遗留的那人的体温,抚过衣料便像是抚过他的心,感受着他心里的那份刺痛与无助。
布雷特揽起了礼服的衣袖,轻轻的放在自己的手心,像是某种正式的仪式似的,随后收紧五指,狠狠的攥着衣角!手背上爆起的青筋清晰可见,用力过头的手心开始绽放出非健康的白色,逐渐扩散…
他在颤抖,抖动的指尖紧紧地攥着衣袖,就像是衣袖带着他莫名的颤抖着,传入手臂…全身…他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重重的摔入软床,顺势扯过礼服,贪婪的呼吸着那分明已经消逝的气息。
他想了…偏偏在他离开以后…很想…
想着他在赛场上驰骋的样子…想着他捧着Sonic傻笑的样子…想着他无助的看着自己的样子…想着他逞强着硬拼的样子…记忆快被一种红色物质填满,大脑因此而缺氧,正当布雷特好几次以为他将会就这样死掉时,偏偏天不遂人愿,即便是到达痛苦的顶端,也只是心脏抽搐得疼痛不止,一夜夜的难以入眠…无声的折磨着他。
真正的永不超生,或许也就不过如此。
如果能够偿还,他宁愿被鞭策千百遍来换回他,可惜却没有后悔药卖。
休米说“布雷特,你得到的太多,才不会珍惜拥有。而现在失去所有,你才会痛不欲生。”
多么的透彻。鞭辟入里。
布雷特永远不会忘记追悼会上豪的那番嘶吼,那是他的梦魇,无法释怀。一句怒吼点明了真凶。烈不是被病痛夺取了生命,真正该偿命的人却还“安逸”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是上帝太偏爱这个受伤的天使,便将他召回天堂,而独留下他这个恶魔孤独一世。
——烈哥哥是你害死的,你还我哥哥!
对不起…我还不了…
豪那双识破他的眼睛,他现在想起也是一种后怕,那充斥着蓝色火焰的瞳眸似乎要将他化为灰烬,撕扯着,燃烧着,像极了烈的眸子,只是那眼眸不再充盈着温润如水般的目光,不再施与宽容。取而代之的是怨念,是责备,是恨之入骨……
每每在脑海中浮现烈模糊的面庞,就像是针扎在心,也许扎在心上的这些针竟远远比不上扎在烈心头的那些。
2012年12月
烈的身体状况开始直转而下,休米好几次提出是否应该告诉他的家人。而烈却是摇摇头。他说…豪正在准备出国考试,一定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他。
烈明白,早在他当时惊讶的听见自己亲弟弟对自己说“喜欢”时,他就已经再清楚不过的知道自己在弟弟心里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他还记得豪当时信誓旦旦地吵闹着说定要考到自己的那一所学校。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出国的计划由于各种冗杂的事情一推再推,而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烈也不想因为自己而再一次耽误了弟弟的前程。
休米也只好作罢。
烈的正常生活一直靠药物维持到了平安夜的前一天,却无论如何也再撑不下去。那天夜晚,他出现了致命性的呼吸系统衰竭,脑瘤已经压迫到了他的神经,他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拉响了病床边的警铃…随即他昏昏沉沉地被推进了无影灯大开的手术室。
那晚休米被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惊醒,他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抓了衣裤急匆匆穿上便夺门而出。喘着粗气在手术室门口战战兢兢地代签了手术同意书…
第一次开颅手术,手术并不顺利。医生在做了紧急处理后便缝合伤口,将烈推出病房,而这一看似容易的手术花去了整整8个小时。待到第二天天已大亮,烈才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术后医生很郑重的找休米谈了话,他告诉他脑瘤的成长速度已经超出了他们控制的范围,烈的情绪太不稳定,而且心思很重,对治疗的下意识抵抗,这些都造成了病情的恶化。他建议休米带烈去美国这方面最权威的医院去就诊,并建议心理医生介入治疗。
事事不凑巧,这所医院恰好是在NASA的管辖下。
休米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眼看着病床上的人一天天消瘦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休米承认,他不了解烈,他甚至不知道烈在忧虑着什么,而烈却又是闷在心里不说的那种性格,有时看着他牵强的笑,休米真想拿着透视镜,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休米联系了布雷特,他告诉布雷特烈的病情已经超出了控制范围,让他帮忙靠关系转院。可他心里却担心着烈的病情会不会由于布雷特的介入变得更加糟糕。
当布雷特再次“见到”烈时,那头漂亮的火发早已衰败,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因为少了红发的衬托,他近乎于面无血色地倚靠在一张雪白的病床上。没有睁开那双红瞳看自己…医生说,他的意识暂时还不会恢复。
那是休米第一次看见布雷特流泪…咸咸的液体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颊流淌,浸湿了他雪白的衣领,但他却没有啜泣出声…
八个月的互相折磨,已经让这两个人心力憔悴,一个卧病在床自行折磨,一个常日在医院门口窥探着,却不敢涉入一步。他们的疼痛或许不在同一频率上,所以才不能被感知…
“你欠他太多,布雷特…”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
休米给烈买了一顶红色的线织帽,可以遮盖住他长长的手术疤痕。那鲜红的颜色像极了他头发的颜色。休米说红色果然很适合他,像他的笑容…
术后烈仅仅是接受着恢复治疗,医生说他目前的体质状况很不适合马上接受第二次手术,这或许会让他丧命。换句话说,情况不容乐观。
为了让烈增强体质,休米隔三差五就把大补身体的食物拿到医院去,为此还苦练了自己的厨艺,可每每掀开那冒着热气的保温盒,烈也只是嘴上说着好吃,很快便没了胃口。护士说他的味觉神经或许已经开始受到影响了。可即便如此,休米也尽力催促着烈多吃一点,这时候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休米不可能时时刻刻陪伴在烈身边,每当休米忙得不可开交时,烈总会很温顺的在床上躺着翻阅着最新的时尚杂志,有时还在小本子上动笔画画灵感。当然这么闲适的生活或许是因为那人没有再出现…自从那天布雷特彻夜守在病床边后,他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休米不想布雷特过多的刺激他,也许必须等烈的身体再好一些…
没有人告诉烈他现在在NASA直属的医院进行治疗,没有人愿意提起,他也没有任何途径能知道。布雷特暗地里为他联系了NASA现任最好的心理医师,他经常为宇航员做心理理疗,很有经验。在那位医师第一次接触烈后,布雷特便经常和他约见,了解烈的近况。每当这时,医师总是笑着说“那孩子真是倔强极了,什么也不愿意吐露,似乎是受过极大的伤害,让他不再轻信任何人。”
布雷特心知肚明,那个曾让他受过没顶之灾的人,就是自己…
心理医师成为了布雷特接触烈的唯一途径,他至少能这样去窥探他的内心,偿还自己的内疚。
——烈似乎是个同性恋者,我想这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他不愿意向我吐露任何关于此点的事情。我想他的心理症结就在这儿。
次年的三月开春,豪收到了华盛顿大学博士学位的入学邀请,他异常振奋地踏上了前往华盛顿的班机,跨过宽广的太平洋,他盼望着能够见到他日思夜想的哥哥,好好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心跳。
大型客机徐徐降落在大洋彼岸,初春的华盛顿仍旧刮着刺人的风,丝毫没有任何暖意。豪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接机口看见了那个穿着呢绒大衣正朝他挥着手的人。十几年不见,却还是老样子,只是脸上的稚气褪去了大半。
“烈哥哥呢?怎么没来?”手中的行李被休米拎走一半,他似乎是有些急切的问道。
“他在等你,不过我要先把你送去学校办理手续。”
豪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当休米带着他办完手续把他送到宿舍区时他几乎是放下行李,立即转身。
“走吧!”
“你不收拾一下?”
“不了,见哥哥更重要。”
说实话,休米一直认为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那种成绩优异的学生,可这次被华盛顿大学录取,几乎是让他感到惊讶。
烈却说“豪只是不想学习罢了,他要是努力起来,谁也挡不住。”只有烈心里明白,豪为什么这么拼命的想要考到美国,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变,豪说过…他不会改变。
温暖的车内,豪褪下了自己厚重的大衣,露出他渐长的身形,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孩,宽阔的双肩,健康的肤色,发育良好的肌肉,还有那一头蓝发。一路上休米和豪聊了种种话题,可却始终没有触及那个“禁区”。休米不知道怎么去和豪开启这个话题,可他也不想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然后去接受这个事实。
压制到了最后时刻,休米在医院门口的一条空旷小道边停下。死寂的气氛,只剩下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他双手攥住包裹着方向盘的皮革,压出一个深深地印记…
“怎么不走了?!”
“豪,有件事,我想现在必须要告诉你了…”
“什么事?”
“你哥哥他…病了…他一直瞒着你,不想影响你的出国考试…”
“……什么!?”豪急促的转头,不可置信的盯着休米有些苦涩着的侧脸,“什么病!?”
“…脑瘤…去年六月确诊的。”
休米不去看豪的表情,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去慢慢适应这个噩耗的来临…感受着他沉沉地靠在座椅上的无助,整个车子随之摇动着。
豪双目无神的涣散着…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孤独的躺在一片废墟里,不知如何自救…车内的空调机快速旋转着,扰动着豪的心…他压抑着急促呼吸着,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挤出几个简单的发音…
“我要见他…马上!”
豪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他仍极力压制着不让自己爆发,休米能够感觉到他骤降的体温和攥紧的拳头,可也只是默不作声。
素色的医院,到处充斥着的都是浓重的消毒水味,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急匆匆的,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是挂着焦躁急切的面孔。豪本就一直悬上不下的心这下更是空荡荡的…每一步似乎都被沉重的石板扯住了裤脚,他迫切的想见他…却又害怕看见他…
当休米带着他停在一间紧闭的房门前时,豪低着头,试探性的压下那冰冷的门把手,冰凉的触感刺得掌心有些疼,他加了力,缓缓向里推了推……进入房间前一段短短的走廊,豪深一步浅一步,似乎走上了一个世纪,他脑中充斥着烈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想象着他可能看见的任何表情…而这一切,都化为乌有…
豪几乎是大脑瞬间清零,变得空白一片。他朝思暮想的哥哥…静静地倚靠在垫着的软垫上,他淡淡的笑着,眯缝着眼,苍白的面颊无力地配合着他嘴角上扬的动作。那么的熟悉…哥哥的笑容…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
“豪,长高了不少…休米你看是不是比我都高了?”说着无意义的话题,烈依然勾起嘴角,那个灿烂的笑容似艳阳般席卷了所有的寒冷。他缓缓抬了左手,停滞在半空中,侧头看着那个已经不能自已的人。
不远的距离,豪能清晰地看见哥哥藏起的右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针针像刀一样,扎着他的心…哥哥瘦了…瘦了好多…也许是因为长了个子,但体重却没能同步增长,也许是因为医院这令人恶心的药水味弄得他没了胃口,也许…
豪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握住哥哥朝他伸出的手…细腻的皮肤和清晰的骨骼…不知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他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哥哥,而烈丝毫没有避讳,他扬着嘴角凝视着豪那清澈的蓝眸。不知是不是兄弟通心,两人并没有任何语言,就这么看着对方,似乎要将多年来丢弃的一齐补上。
豪紧了紧握住哥哥的手,他温热的体温顺着烈冰冷的指尖一直浸润,淌入血液…他想他…想他说话的声音,想他教训自己时的暴怒,想他安慰自己时的和顺,想他保护自己时的坚定,想着他那随时挂在嘴角的笑…
他一把揽过烈的肩膀,将他搂在怀里,不轻不重的力道让烈更清晰的感受着弟弟的体温。他有些迟疑地抬了手,双手环扣在弟弟早已宽阔的肩头,轻轻拍了拍那已经因控制不住而轻颤的肩膀…
“豪…已经没事了…”
有些低沉的嗓音,如此简单的话语,彻底击垮了豪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几乎是决堤般的眼泪浸湿了烈的医院病服,在领口绽放一朵朵无色的花…可烈就任凭眼泪沾湿自己的衣衫,感受着炙热的眼泪浸透衣衫,仿佛是浸透了他的心…融化了他筑起的保护自己围墙。
“…烈哥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傻小豪,不是你的错就不要瞎往身上揽,知不知道?”
烈还记得,那天,豪第二次和他说喜欢,或许是过长时间的离别让他饱尝了相思之苦,豪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开口提出要留守在医院照顾他。烈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真是一点没变…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是个子长高了,模样俊朗了…可是心…一直无法改变…
——我们是兄弟不是吗?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会罩着你,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弟弟。
——可是我喜欢你…烈…
——嗯?错了哦,是烈哥哥,对哥哥要用敬称,不能直呼其名知道吗?
——……
如果不是兄弟…那你会接受我吗?为什么布雷特可以,我却不行?而你却始终不肯给我一个真正的解释。
豪也许真的错了…他以为布雷特把哥哥弄得遍体鳞伤后哥哥便会从他的美梦中惊醒,可事实却总是背道而驰。哥哥依然挂心着他,想着他…即便是受到布雷特的背叛,他也毫无怨言…而这,似乎成为了豪最妒忌布雷特的一个点,妒忌着哥哥对他执着的爱,真挚的情感…即便布雷特是一只布满倒刺的荆棘,烈也愿意义无反顾地上前拥抱住他…
傻哥哥…你会受伤的知不知道。
在烈的一再坚持下,豪还是乖乖的回学校念书去了,只是他一有时间便会往医院跑,有时给他带两本最新的时尚杂志,有时给他看看赛车转播的视频,有时和他聊着学校那些琐碎的小事。说来很神奇的事,自从有了豪的陪伴,烈的病症开始减轻,食欲也开始渐渐恢复起来,心理医师也觉察出他整个人正在慢慢释怀。医生说如果顺利,下个月就可以给烈进行第二次手术了。
虽然豪的到来确实是减轻了烈心里的压力,但闲暇的时间,那人的脸庞也会一闪而过…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清晰…好几次梦见他,梦里他攥着自己的手,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却什么也听不见…
烈当然不会知道,当布雷特多方打探到他病情有所缓和时的那份欣喜若狂。当然也不会知道他偷偷地潜入医院趁着他小憩时看看他已经开始有血色的脸。这一切都只能是悄悄的,布雷特总是不动声色地往返于NASA和医院之间的那条小路,本就野草丛生的小径已经被他踏出一条清晰可见的道路…
一个月后的一个晴朗的下午,医院按照既定计划,为烈开出了第二次开颅手术的单子。这意味着他好不容易续起的红发将要再一次被剪掉…烈没有选择去理发店,他说那的师傅手艺不好,剪得多难看…于是豪小心翼翼地举着剪子替他理掉那一头火色的发…每一刀都割在心上,看那红发丝丝落地,豪的手竟有些颤抖…丛丛红发褪去,那道手术伤疤清晰可见…针线缝合的痕迹…豪轻轻抚上那尚未褪去的疤痕,轻轻地…
“…很难看吧?”
“才不会呢…烈哥哥,疼吗?”
“不疼的。”
豪尾随着手术车,看着已经在麻醉药作用下昏昏沉沉的哥哥,他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像是有锥子在不停地扎,轻重不一,但始终围绕着那块最脆弱的心房……手术室的灯亮起,随后的近十个小时豪一直守在手术室边,他扶着自己的额头,静静地等待着…
当医生一本正经的走出时,豪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猛然的站起让他因低血压而有些头晕…在神情恍惚间他听见医生有些无力的话语…
“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恶劣,我们为他进行了切除手术,但发现脑瘤压迫神经的范围向后延伸了,我们必须要组织专家会诊,制定出第三次手术的方案……”
话音未落,豪几乎是暴怒的揪起医生的衣领“我哥哥他很痛苦!他怎么能经受得住第三次折磨!”
休米上前止住豪的双手,将他拖开“你冷静一点!医生在努力,烈也在努力!这个时候不能前功尽弃!你知道吗!”
豪被休米发自肺腑的喊叫震地愣在原地,他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不知应该何去何从……他只想自己的哥哥好好的,只想能再看见他开心的笑着…而这些却都成了最奢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