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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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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2015年,冬
——你瘦了…布雷特…
大脑充血,骤然提高的血压激得布雷特猛然从床上坐起,他沉重地喘息着,又是梦魇的洗礼,布雷特感受着自己冰冷的手脚渗着层层细汗…浸湿的衣衫紧贴着背脊,勾勒出强健的背部轮廓,因呼吸而起起伏伏。
他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润了润自己因紧张而有些干涩的喉咙。压制着自己内心的那股狂热与焦躁。噩梦持续着,已经几个月了,但这梦,不但没有模糊,反而日渐清晰,清晰到似乎可以触摸到那人有些苍白的肌肤…他的容颜总是在最安静的时候扣击着他的心房,似乎不允许他忘记丝毫,不允许他的再次背叛与割舍。
“烈,别再折磨我了…我对不起你…你告诉我要怎么补偿!?”
艾吉告诉布雷特,豪已经订了明天清晨的航班回日本。带上烈的所有遗物,一起飞回大洋彼岸。烈的去世来的太突然,就在前一天,他还侧卧在雪白的病床上,手里攥着自己的那本厚厚的日记本,翻开的纸页被风刮的窸窣作响。
——烈哥哥是你害死的!你还我哥哥!
布雷特深深地自责,无法释怀…豪的字字句句穿透了他本就没有任何多余力气防备的心,他太累了…当豪似乎是代替烈说出那些愤懑不平的话语时,他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布雷特驱车前往那栋闪烁着灯光的小屋,当他叩响房门时,那人几乎是毫无防备的说了句“请进”,屋里本应丰富的陈设已被撤去了大半,只剩下了几个靠着墙就放置的旅行箱,沙发上坐着的那人并没有抬头,只是缓慢的翻动着手中的厚本,一页页,有着特有的节奏感…
“艾吉说你明天就要走了。”
“对,我要带哥哥回家,他不属于这儿。”
没有任何的惊讶,似乎是既定好的对话,好不想过多的理睬静静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杀人凶手”。
“豪,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哥哥。”
“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对不起的是哥哥,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我已经付出代价了,我疯狂地想他…每天都会梦见他…他笑着…”
“你不配!我真不知道我这个傻哥哥究竟是看上你什么!?他是喜欢看着你在外面沾花惹草还是喜欢看你在NASA忙得不可开交!?”
豪激动地抬起头,他桀骜不驯的蓝眸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人,愤怒迸发,目光已将那人千疮百孔。他咄咄逼人的话语让布雷特丝毫没有返还的余地,理屈词穷。
“布雷特,你不会明白的,你从来没有想过我哥哥是怎么想的,你不了解他!你只知道你身边有个死心塌地等着你的人,可你从不在乎他在想什么!”
布雷特微张着口,愣愣的站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他已经无力反驳。豪没有说错,他对烈什么也不了解,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不知道他烦恼什么。布雷特有种被人拆穿面皮的感觉…他那带着虚伪的皮相。他酗酒吸烟不过只是因为烈的去世让他心存愧疚,他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缓和自己心中的不安,这么自私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说爱?
“我喜欢烈哥哥,从小就喜欢!你知道吗,哥哥悲伤时也会笑,那种笑会让我内心沉痛…每次看到哥哥那样笑着,我就恨!我恨你!恨你夺走了哥哥的一切!他给了你一切,你给过他什么?你连一点希望都给不了他!可哥哥他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
豪不知道…在看□□记之前他一直不明白哥哥凭什么一直守在布雷特的身边,当他耐着性子看完了整本写着那人名字的日记,他才明白,哥哥是真的爱他,爱得太深…
——他是真的爱你…真傻…
2013年9月
两次大型手术,烈的身体已经严重营养不足,他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每天靠输液维持。原本健康的温润皮肤已经开始散发着苍白,嘴唇微微泛紫,这么病态的样子,是以前绝没有过的。
豪每天都会过来陪他“说说话”,虽然医生早就说过他现在没有任何意识,要慢慢恢复。有时豪会带着烈很喜欢的橙味唇膏替他小心翼翼的擦上,干涩的嘴唇光泽后便会显得有一丝生气。他会坐在床边给他念最新一期时尚杂志的新闻,他会攥着哥哥的手心在手里默默帮他画下《设计周》里每一幅作品,他会轻轻推开Sonic的开关,让它在耳边呼唤着他。
烈始终没有恢复意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让人心力交瘁,苦不堪言。不仅折磨着豪,还折磨着那个每天默默守在病房外的人。
自从手术后,布雷特往医院跑得更勤快了。不过多数时候他只能守在病房外,安静的看着屋里的一切,直到屋里探访的人离开,他才能走近病床,在那人床边守着看看。
每每这时早已是深夜…病房里的各种仪器跳动的声音,心电图带着节拍的颤动…布雷特探出手将那人的手心合在掌中,将自己温暖的体温传入他的手心,带着的脉搏跳动…月光映在他的脸色十分好看,即便是沉睡着,他的嘴角也带着淡淡的微笑,像极了上帝派遣到人间的天使。
布雷特静静地看着他,似乎看再久也缓解不了他内心的压抑与无助。
“对不起…”
眼看着宿舍查房时间快到了,布雷特依依不舍得起身将凳子小心的摆放回原位,回头深深凝视着病床上的人,迈出脚步。
死寂的病房,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步履艰难…走廊的灯光开始变得清晰,布雷特渐渐加快了脚步,当他伸手触碰病房门把手的那一刻,他的心再也没办法平静…心跳骤然加速,急促的脑部供血使得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没有办法命令自己转头,僵直的停在原地,疯狂地抑制着自己快要瓦解的内心…
“…布雷特…是你吗?”
“…你…瘦了…”
“瘦了…礼服…应该不合身了吧…”
“我…总是出现…幻觉…”
他很想转身抱住他,告诉他这不是幻觉!可是他却像是被钉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想要唤他的名字,却是卡在咽喉,怎么也发不了这个简单的音…布雷特怎么也想不到,十七个月后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他们已经十七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千言万语都化作苦水流淌在两人的心里…合着血液,散步全身,无法自拔…
“ごめん…(对不起)”发音很标准的日语…似乎只有这句话才能表达他此时的迫切,布雷特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门,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怕自己在他面前失声痛哭…他更怕的是如何去面对这样的烈…
烈静静地躺在床上,合着双眼…眼角的光点在月光下蜿蜒着划过姣好的弧线…浸湿了雪白的枕头,染出一朵朵无色的娇艳之花…
——这是…梦…可梦里为什么心也会痛?
一大早,护士给烈做了全身检查,指标一切正常。豪高兴地几乎要拆掉整个医院的房顶,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他的性格本质似乎早已经根深蒂固似的。那天休米难得的请了假,他从家里带来了好吃的饭菜,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清淡饮食,这点休米倒是很遵从,饮食几乎都是清淡的,流质食物也偏多。三人说说笑笑,烈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晚餐用尽,三人聊得很是起劲,最终在护士的催促下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休米取下撑衣杆上的外套,随意从衣兜里掏了钥匙一并递给豪。
“我去把餐盘洗了,你在车上等我。”
豪没有多虑,只是应了一声便与屋内的两人道别。
楼道上充盈着他急促的有些欢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声音消失,休米这才转身面对病床上有些疲惫的人。
“怎么了?有心事?”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有心事。”
相处十四年,就算再陌生的人也应该彼此熟悉。没有任何依据,只是能感觉到他想着心事时带着的那一点心不在焉。
“不介意的话就说说。”休米熟练地披上那件大外套,落坐在医院白净的靠背椅上,静静等待着那人开口。
烈有些脱力地仰躺在病床上,两眼愣愣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欲言又止。休米觉察出了他勾起的嘴角,就是这个表情,笑着,却无比悲伤。
“昨晚,我醒来时出现幻觉了…我看到他了…他背对着和我说对不起…”
“我可能…想他了…”休米明白烈现在的感受,无论是兄弟,还是挚友,都无法代替布雷特在他心中的地位,而那个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位置,始终空缺着,他等待着那个能够填补它的人…而那人却迟迟不肯出现…
“烈…为什么喜欢他?”
“如果我能说出理由,就不会像这样,难以割舍了…”
记得有人说过,如果有理由,便能一条一条去否定,直至忘记他。可是烈做不到。
“布雷特没有订婚。订婚前两个星期他反悔了。”
“哦…是吗…?”
休米不确定把这些告诉烈会不会更深一步的刺激他,可至少他现在可以再次确定,烈坦然的接受布雷特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责怪他,他不恨他…既然这样,或许这个消息可以让这个消沉的人再度振作起来。
“休米,我想看看他…偷偷地就好,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等你身体好些吧,我带你去。”
休米无法拒绝他,他发现他似乎无法拒绝烈的任何要求,每每看到他满眼的渴望,散发着异样光彩的红瞳,他根本无法拒绝。可却是在事后才反省着,他不知道自己一直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忙完工作,休米头脑发热的给布雷特拨通了电话,在短暂的节奏音后电话被接通了,那头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声波的原因,显得有些颤抖,但也只是简单的唤了休米的名字。
“你昨天是不是去医院了?”
无声,要不是因为听筒传来的杂音,休米会以为布雷特已经扣掉了电话。
“烈醒了,他说他出现幻觉看到你了。”随即自嘲地说道,“可他说听见你给他说对不起,真傻,幻觉应该是无声的。”
休米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等待着那人给他一个答复,不论多久。
“是,我去了,我想他了。”
“真是少爷性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早就没这个资格了。”
——我不是同性恋,我不能喜欢一个男的。
——我可能喜欢烈了。
——我要订婚了…
他笑了,笑得那么狂妄,震撼天地,可却那么孤独,他必须为自己的过错买单,为此,他失去了他真正爱着的人。
2015年冬
两人相视,豪炙热的目光似乎将布雷特灼伤。烈走以后,豪变得有些冷冷的,少了和哥哥“撒娇”的那一份稚气,多的是一种沉重感,这让布雷特很是不适应。
看着豪的面孔便会不自觉地和烈的重合,那些尖锐的话语,似乎真是从烈的口中说出的。
“我要走了,从这里去机场的路很远。”
“我送你。”
“不需要,我们自己走,就我…和烈哥哥。”特意强调着“我们”,豪总是用各种言辞刺激着布雷特。
看着他拖着宽大的皮箱,在街边叫上了计程车,只是淡淡的叮嘱着让布雷特记得关上门。豪拒绝了布雷特送他下楼的请求,布雷特抹开透明玻璃窗上积起的层层雾气,汽车的尾灯渐渐消逝在黑夜的尽头…温暖也被带走了,空气渐冷…
他点了根烟,随意坐在沙发上仰着头,扬起的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麻醉着他的神经,脑中全是他的模样,耳边回荡着的全是他的声音,疯狂地想他…
他手掌用力的捶打着沙发,释放着久未宣泄的压抑,可手心却被割得生疼。掌心下的不是弹性姣好的皮质沙发,而是一个硬壳的厚本,内里的牛皮纸泛着淡咖色…再熟悉不过的娟秀字体…
扉页夹着一张突兀的白色卡纸片,上面简单的几个词汇却被那人写得很是潦草。
——烈哥哥写的东西,都是你的名字,我不想爸妈知道哥哥和你的事情,就算作是还债,这本日记给你,它会让你时刻铭记你所做过的一切。
苦笑,真是残忍的做法,负罪感席卷全身…
布雷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地翻动着手里的厚本,从一张张满满当当的字迹中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的名字…每找到一个,便像是被抽刺了一刀,滴着血…
翻过大半,一张皱皱的彩色相片露出一角,布雷特缓缓抽出,感受着照片里他那头漂亮的火发,真的好温暖…相片里的自己侧头看着他,眼里全是说不出的感情。
颤抖着合上本子,不敢再去触碰,不仅仅是文字,更是一段段他的回忆…是他对他的想念…一天天,溢满了整个本子…
布雷特扶着额头瘫坐在沙发上,蜷起的后背将整个身子压低,一动不动…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渗出血腥味,也觉察不出任何痛楚。这些疼痛,远不及他内心的疼痛,疼得让布雷特不想让心脏再跳动…每抽搐一次便会钻心的疼,贯彻全身。
——好想你…
2014年8月
休米总说等他身体好些了就带他去看布雷特,烈总是淡淡的笑着,不说什么。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医生争分夺秒地为烈制定了最后的手术计划,他开始不时感到头晕,有时会出现突然地昏厥,脑瘤成长的速度已经远远超出的众位医师的预计。入冬的那时起,烈几乎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有时一觉醒来已经是几天后。
病情的快速恶化让休米很是费心,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哄烈开心,好不容易说服了豪让他接受布雷特过来探病,可每一次的来访也只是布雷特静静守在床前,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人昏睡的脸。
布雷特总是玩笑着说,或许是缘分已尽,烈不愿意见他…
NASA的发射任务渐渐迫近,布雷特来医院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少,每天在训练场上奔波劳累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但他仍是一有时间就习惯性的往医院跑,他想见见他,和他说说话,和他说自己错了…
——我想看看他穿上航天服的样子…肯定很帅…
NASA发射封闭训练前,布雷特最后一次来到医院,那天下午,他带去了一捧百合,一捧盛开在冬季的百合…放在烈的床头…他握着他的手说了很多,可看着他毫无回应的面孔,一股莫名的哀伤席卷心头…
他还是笑着…他连在睡梦中都试图隐藏着自己…布雷特也只是无奈。
午后的阳光很灿烂,布雷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带着滑轮的病床,将那人置于阳光下…不知道他能否感受到暖暖的触感?
“烈,NASA的发射在即,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过来了…”
“真不凑巧,每次你都睡着,好想听你说说话…”
“……”
“我想你。”
布雷特一人在病房里自说自话,将这几年所有想说的话似乎都说尽了,不知道是否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帝,还是他遭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怜悯,他感到了掌心里的手指缓慢的抽动…他几乎是惊奇地去探察那人的表情…烈并没有睁眼,唯有从那抽动着的嘴角和眼角的那行泪才能觉察出他意识的清醒。
他只是看着他,不再说话。看着两行清泪润湿眼角…看着他紧咬着自己的下唇…
不由自主的倾身上前,覆住他颤抖这的双唇…感受着有些冰冷的触感…渐渐将他温暖…这是恋人之间的动作,可却是十多年来两人的第一次相吻…等待太漫长,太苦涩…可意外的是布雷特并没有排斥和烈唇齿相碰的感觉。
他开始不由自主的接受着自己是个同性恋这个现实。
他轻轻地环过他的肩膀,随后紧紧地抱住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似乎所有的苦痛,在此时都以全部化为灰烬。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你没有错。”要不是从他的眼睛里真实地看出了感情,布雷特永远不会相信这是烈的真心话。
“任务忙了,要注意身体,还等着看你穿上宇航服的样子呢。”
一句话,竟让布雷特词穷,即便到了现在,这人满脑子迁就的还是他。
离开医院,没有依依惜别,没有十里相送,只是远远地凝望着他的笑靥,一切都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