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猫尾葵

2、命运的黄昏

　　马车在叹息荒原的旷野上不紧不慢地行进。小道旁随处可见摇曳生姿的草木花海。
　　老约翰抱着马鞭靠在车厢上，时不时抽打几下偷懒的马儿。
　　叹息荒原位于格兰纳尔西部，在它危机四伏的荒野深处，坐落着令无数冒险者望而却步的隐雾沼泽。更深处被迷雾环绕着的噩梦森林，传说是魔鬼的居所，更是梦魇般的诅咒之地，探索过那里的佣兵团和冒险者大都无人生还，就是侥幸活着回来，也相继在不久之后遭遇不幸离世。

　　“年轻人，你就在这里下车吧，再往前走就不顺路了。”赶了一辈子车的老人叹息一声，“这地方，不太平啊，你还是不要久留了。”
　　少年扒开散发着阳光味道的麦杆，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悠长的懒腰。“谢谢你了，老伯。”
　　“唉，现在的年轻人呦，冒险家的梦偶尔做做就算了，离家出走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佐伯一愣，微微的笑起来。被当做离家出走的纨绔子弟了呐。老约翰已经赶着轮子吱呀乱叫的马车走远了。

　　少年转身向雾气弥漫的荒野深处走去。叹息荒原最深处的遗忘之城鲁斯特，是去噩梦森林的必经之路。
　　耳边只有孤单的脚步与枯枝败叶折断的声响，丛生的低矮灌木上挂着青涩的浆果，一群蚂蚁在树枝上来去。在这宁静的午后，似乎一切罪恶与血腥都已被阳光驱逐流放。
　　佐伯停下脚步，两根修长的指尖从草丛中夹起一片带着诡异血迹的薄薄的纸条。这个指印……居然是半兽人？那上面简单的一串数字却使他诧异地“咦”了一声。佐伯把四周方圆五米都搜寻过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留下的痕迹。看来是风把它带到了这里。

　　33016536。这里面应该包含某种信息。但是到底是什么呢？佐伯微眯起眼抬头看天，现在应该是下午四点左右。太阳虽已偏西，但夏日的暑热依然旺盛。少年索性托着脑袋坐下，背靠着一棵野樱桃，从口袋里掏出铅笔的同时顺手拿出了上午在酒馆买到的地图，他心中一动，笔尖一颤，在上面潦草地涂上那串数字。3:30，165，36。

　　时间，地点。这个经纬度……佐伯扫了一眼腕上的定位器，果断返身向西南方位跑去。

　　在这个命运的午后，或许一切的开端只是因为那比夏日阳光还要旺盛的少年的好奇心在作祟。

　　杰拉德隔开一记斩击，狼狈地向后踉跄几步，险险避开堪堪擦过脖颈的重锤。原本大剑和锤子都是沉重而略慢的武器，这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动作却是出乎意料的灵敏，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他们是半兽人族里最强大的战士。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精神却还倔强地支持着这具躯壳。有时候，死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未完成的夙愿使人惶恐不安。

　　当那蓄满斗气的重剑劈开空气越空而来，那红色的弯刃，就像一个血色的句点，一瞬间杰拉德能想到的，居然是家乡秋季时盛开的妖娆的彼岸花。
　　真不甘心啊……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沾染了血迹的半截铅笔流星般钉入树干。没有任何考虑和延迟，杰拉德选择了在敌人因这一变故而惊疑的时候将匕首干净利落的刺入了他的心脏。之后，他才抬头去看刚刚那个施以援手的人。
　　是他，昨天在酒馆偶遇的少年。

　　佐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被魔物盯上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张和卡特尔十分相似的面孔。
　　杰拉德想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却因牵动伤口疼得面部扭曲了一下。
　　佐伯上前几步，俯身查看那两个人的尸体。扒开头盔，他们的脸上都长着厚厚的毛发，显然是两个狼人。过了片刻，佐伯终于站起来，脸上带着思索的沉静，望向杰拉德。
　　“谢谢。”杰拉德真心实意的道谢如果被凯尔文听到，他一定会大跌眼镜。
　　“完了……有人要倒大霉了。”潘多拉嘀嘀咕咕地捂着脸，不忍看。他嫌装戒指麻烦又不能动，早就自发自觉地变成了一只虎皮胖猫，跟在佐伯身后。
　　“我本来打算留下他的。”少年淡淡的陈述听不出喜怒，“要知道，我一直缺少一名奴隶。”
　　“……”这不符合预期啊！
　　“呵呵……那还真是对不起。”杰拉德干笑。
　　“没关系。”
　　杰拉德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看着少年身后那只胖猫怜悯的眼神，突然就觉得不好了。
　　“呐，所以你来代替他好了。”
　　杰拉德整个人顿时凌乱了！奴隶？！我？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老子会有一种从冒险剧一下子穿越到了惊悚片的感觉？

　　“你确定是这里？”杰拉德怀疑地环视四周，“我记得，这里好像已经走过三次了。”
　　“……或许。”佐伯拿着地图再次核对。
　　“算了，你跟在我后面走吧。你这家伙，奴隶什么的果然只是个借口吧，所以真正的原因还是路痴？”
　　“……”
　　潘多拉默默打滚，你真相了！但是就这样直接说出来真的好吗。一定会被借机报复的吧！

　　“遗忘之城危险哦。为什么要去那里？”
　　“因为我高兴。”
　　少年偏过脑袋，“你呢？”
　　“我？这是我的老师布置的毕业旅行。”
　　“哦。”
　　摇晃的篝火后，少年的脸忽明忽暗。
　　“你不会是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年吧？一般来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同龄人，都在上魔武学院才对。”
　　“家？我没有那种东西啊。”漫不经心的回答。
　　佐伯托着下巴，深邃的黑色瞳孔中倒映着细碎星光，似乎在透过空气中的一点凝视着遥远的彼方，又似乎只是观望着一片虚妄的空白。
　　他曾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过自己出生的目的，或许是作为一个试验品，或许是为了报复一直没有露面的父亲。但无论怎样，他的出生，从来都与爱无关，深入骨髓的是根深蒂固的偏见与仇恨。
　　杰拉德似乎又说了什么，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的歉意。不过被烤鱼吸引了注意力的佐伯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军部，战略指挥部内。
　　“比尔，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在奥伦上校恐怖得能冻死人的低气压下，连查尔斯这样的老油条也有些吃不消了。
　　“我再问你一遍，下午做对战训练时驾驶指导机甲GT的人到底是谁？”
　　“……抱歉，队长，我没有任何关于那个时间节点的印象，这有点类似于修改记忆之类的魔法的后遗症。”
　　“呵呵，好，很好嘛……”
　　奥伦都被气笑了:“那帮跟老鼠一样四处乱窜的杂碎不但大摇大摆地在你们眼皮底下晃了一圈，而且还成功入侵了存放T.G系列人形武器的格兰纳尔军区！”他边说着边把手里的作战记录和那天那台机甲的作战录影往桌子上狠狠一摔。
　　“队长，”少校斟酌着开口，“我觉得应该不会是叛军，TG的研发是帝国特殊战技研发组全程监控的，他们不可能知道它的存在，更不会拥有操作如此……极致的机师。”
　　奥伦终于冷静下来，压着火气把录像带再次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沉吟道:“这种风格……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但自从白兰殿下无故失踪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公开场合出现过了。”
　　“那个人是谁？”
　　“帝国最强的机甲战士，同时也是首席王座骑士，D.凯尔文。”
　　“那个曾经拥有过传奇般战绩的男人？他参加了叛军？”
　　“不，他似乎不属于任何势力，甚至公开拒绝了皇储阿尔伯特殿下的拉拢，在战争结束后率领着旧部镇守黑塔要塞。”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奥伦抽着烟，苦恼地皱起眉头。

　　杰拉德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痛恨自己引以为傲的高超的烤鱼技术。看看那心安理得求投喂的两只，再看看烟熏火燎饥寒交迫的自己，杰拉德顿时觉得长路漫漫，混蛋，奴隶什么的，不要太认真啊。

　　佐伯在忙着解决烤鱼之余抬头瞄了一眼一脸苦瓜相却又勤快地涂上作料的杰拉德，浅浅地弯一弯嘴角，真的很像呢。
　　“佐伯，你知道，他不是。”潘多拉小心翼翼地提醒，“别太相信人类。”
　　佐伯轻叹：“我明白。”

　　叹息荒原的夜晚并不太平。如果你能透过浮动的落叶直视幽深的潭底，就会见到离篝火不远处漆黑的深水区里，那一双双窥视的幽明兽瞳。
　　佐伯用树枝灌注了一点魔力，在周围画了一个六芒星，淡淡的荧光把篝火和人都圈在里面。
　　当年西斯廷帝国发动的兼并战争中，奥格拉姆魔法学院屡立战功，其盛名在整个大陆如雷贯耳，自那以后，魔法师和战士成为西斯廷最荣耀的职业，尽管百年来魔法式微，但每年开学季报考魔法学院的人还是只增不减。未来这个局面会随着机甲的兴起而改变。
　　那会是一场怎样的变革呢。在这场波澜壮阔的变革中，那场无任何文献记录却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战争又是如何发生的，而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闯入者，又将扮演着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