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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望尽千姿宫墙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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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卯后的秀女们被分成了左右两列,每列满十人则由太监分别领走,还算次序井然,留意看时只见但凡长得不太入眼秀女的都被放在了右边那列,子皎心下了然,这就是初选了,不由得侧然,老清早摸黑来排了半天队,连皇宫是什么样儿都没看个明白,才应卯就落选真是有点冤。
“阿克占氏,年十四,正蓝旗,正五品参将、佐领多阿甲之女。”
“有劳公公了。”站在子皎前面的秀女娇声谢道,一面向那两名太监各塞了块小银锭。
那两名太监不动声色地收好银子,指指左列,那秀女面带喜色地走了过去。
子皎微微一笑,刚才一瞥间她已经看清这阿克占氏的长相颇为平庸,真是钱能通神,还好许嬷嬷提点过她。
轮到她了,子皎递上木牌交验。
“魏佳氏,年十三,正蓝旗,顺天府八品笔帖式魏其珉之女。”
“有劳两位公公了。”子皎拿回木牌时递上银子,那太监抬眼看看她,袖子一卷银子就不见了,指指左列,子皎便走过去排在后面,见刚才那名秀女阿克占氏正回过身看着她,便对她微微一笑,那阿克占氏却并不理睬,轻哼了一声便别转身去。
“色赫图氏,年十四,正蓝旗,从四品员外郎多尔济之女。”
随着轻轻的道谢声,又一个秀女站到了子皎身后,她不由得也好奇地回头看看,只见这色赫图氏和子皎一般高,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却不掩其秀丽,特别是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配上带着笑意的酒窝,显得非常甜美可人。
好一个小美人,子皎不禁对她笑笑,却听得前面的阿克占氏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个太监提着黄绢宫灯在前引路,带她们走进了神武门,穿过一个大大的广场,又是一道宫门,子皎抬头看看,只见上面大书“順貞門”三字。
一行人鸦雀无声,只听得踏雪沙沙的脚步声,数不清穿过了几道门,走过几条高墙下的长长窄巷,直走得子皎出了一身的细汗,只觉棉衣里层都被汗水氲湿了,氤氲的热气一道道地从领口直往外冒。
紫禁城真是太大了,走了大半个时辰了,天边隐隐开始发白,墨斗般的天空露出一丝蓝意。
现在,大概快要6点了吧?紫禁城不再沉寂,四处隐约的人声响动给这座皇城带来些许生气。
穿过一道矮墙拱门就是一个大园子,领路的太监终于停了下来,回身向她们打个千,清咳一声,“烦请列位姑娘在此稍候,一会儿主子们会在钦安殿阅看。”
想起许嬷嬷说的此次会在御花园阅看秀女,那想必这里就是御花园了?子皎好奇地四下张望,只见触目所及皆奇石罗布,佳木葱茏,虽是积雪满园,但山石间仍四处透出苍柏翠意。
秀女们都走得乏了,左面有个亭子,却没人敢造次过去休息,都怯生生地打量起这皇家园林起来,几个较活泼的亦开始跟周围的秀女搭起话来。
子皎这才有机会打量和自己一批的秀女们,大多看起来幼齿得很,也没几个长得漂亮的,也就是排在她身后的色赫图氏还算是个小美人了。
于是又回头向色赫图氏一笑,色赫图氏也笑笑,子皎于是开口搭话,“今儿个不知会不会下雪呢。”
色赫图氏又浅浅一笑,“都下了好几天了,今儿总该歇一阵了吧。”
两人相视一笑,子皎道,“我叫魏佳子皎,姊姊怎么称呼?”
“不敢,魏佳妹妹,我叫色赫图谖兰,妹妹叫我谖兰即可。”
“谖兰,那你也叫我子皎吧。”子皎觉得谖兰看起来温柔敦厚,非常亲切。
边上的阿克占氏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谖兰脸色微微一白,子皎根本懒得理那阿克占氏,她的处事哲学是,合则来不合则去,要把看不顺眼的人一个个教训过来,那不是浪费生命么?
当下还是和谖兰随意聊天,而那谖兰却仿佛有点忌惮阿克占氏,三句里才应个一句,还好本来两人本就压着心事,也没什么好聊的。
只是渐渐觉得没劲,站了这么久,腿开始觉得酸了,这副身躯的身体素质实在是不怎么地。
天大亮了,看样子果然是个晴天,深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东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着这御花园里的皑皑积雪和园外连绵的红墙黄瓦。
刚才汗湿的棉衣此刻冰冷地贴在身上,披风又都脱在宫门口了,秀女们都冻青了脸,纷纷在雪地上轻轻跺着麻木的双脚。
继续等。
太阳又升高了些,无甚温度的苍白阳光照在秀女们的身上,和着寒风,毫无一丝暖意。
简直是活受罪啊!子皎感叹。
这八旗秀女还算是有身份的呢,她们中大多是八旗官员之女,甚至还有宗室之女的,在家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格格,到了这紫禁城,就得老老实实地在这儿挨冻。
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想起许嬷嬷的叮嘱,子皎索性就这么站着,也不跺脚活血。
她注意到阿克占氏和谖兰也都端立不动,三人心照不宣地等着。
看时辰,估计已经八九点钟了,她们已经等了近三个小时了,终于,远远地两个太监走了过来,看服色,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是首领太监。
几个机灵的秀女纷纷向那太监行礼,“公公吉祥。”
子皎也随着行了个礼,不为别的,活动一下关节。
那太监忙向秀女打千,“奴才何干请姑娘们安,让姑娘们久候了。”
何干?还鹅肝呢!子皎没好气地想。
却见那何干从队首走到队末,挨个把每个秀女仔细打量,然后挑出六人,那跟着他的小太监忙躬身,将那六名秀女带出了御花园。
那六名秀女走后,何干松了表情,向剩余的四人露出讨好的笑容,“恭喜几位姑娘,几位姑娘请随奴才这边儿走。”
又淘汰了一批,那一批也只不过白白在紫禁城里打个转罢了。
子皎原是无谓能否选上的,但是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折磨到现在,她开始觉得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否则这几个月不是都白费了吗?早上那些苦不也都白吃了吗?
来不及再多感慨什么,子皎随另三人跟着何干向御花园深处走去。
许嬷嬷说过,基本上每十人一队的秀女,经过层层筛选,到最后一般只剩一人。
现在还剩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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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亭。
造型纤巧秀丽,上圆下方,四面抱厦,完美体现了国人“天圆地方”的传统建筑观念。
“几位姑娘请在此用些茶点,稍事休息,奴才缴旨后再带几位姑娘到钦安殿。”何无才向她们打个千便匆匆告退了。
亭中果然有桌有椅,桌上还放着茶点,子皎径自走过去坐下,见谖兰期期艾艾地不过来,便对她招手,“谖兰,来歇会儿吧。”
谖兰犹豫着,边上的阿克占氏再次不屑地哼了一声。
子皎只觉好笑,仍是不理会,只管向谖兰招手。
另一名秀女轻笑着一手拉起谖兰的手,一手挽起阿克占氏的胳膊,“来吧,站了一清早了,都歇歇吧。”
四人分别坐下,面上不由得都一松,到底都累得很了。
子皎看向那名秀女,只见她也冲向子皎友好地笑着,便主动介绍自己,“我叫魏佳子皎,姊姊叫我子皎吧。”
那秀女笑道,“早听到你的名字啦,你叫子皎,她叫谖兰,你们都比我小,你也别叫我姊姊了,我叫王幼媛,你们就叫我幼媛吧。”
好开朗的女孩子,子皎一下子对她好感大增,长得虽不甚美,但眉眼中自有一番温柔可亲,只见她又对那阿克占氏笑道,“这位阿克占妹妹怎么称呼呀?”
阿克占氏微微有些挂不下脸,但见幼媛笑得温暖,还是勉强挤出个笑容,“我叫阿克占锡娜。”
幼媛喜道,“锡娜!是盛京都统布先多大人的侄孙女儿吧?咱们小时候就见过呢。”
锡娜犹疑地看看她,“你是护军校王灵保大人家的小女儿?”
幼媛脸上笑开了花,“是啊,小时候我也在盛京待过,有一年过年咱们还一起看焰火吃饽饽来着,记得吗?”
锡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
幼媛拉着她的手,“你当然不记得啦,那时你还小呢,我都只有三岁,你比我小两岁,哪里会记得。”她又转过头对子皎她们笑道,“今儿真是巧得很呢!”
子皎和谖兰不由得都微笑。
锡娜显然不太习惯别人亲近,面对幼媛的热情颇有些手足无措。
子皎轻吁一口气,她可没忘记今天来的目的,眼见那幼媛絮絮叨叨对锡娜说着一些她根本不记得的陈年往事,听得锡娜心烦意乱地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嘴边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几分。
又过了半个时辰,幼媛忽然停口,放开锡娜的手,倚在一边开始休息。
锡娜先是有些诧异,马上又掩饰着喝了口茶。
亭外传来脚步声,四人忙危襟正座,来的果然是那何无才,他笑着打了个千,“几位姑娘请随奴才来。”
在何无才的带引下,四人终于来到了无钦殿前的广场上,只见哪儿已经站了数十名秀女,四人于是也在小太监的指引下站好。
又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批秀女,有的只有一个,有的却是满当当十个,转眼这广场上已经站满了。
秀女们按五人一排地站好,等了片刻,只听一名太监拉起嗓门报,“皇太后驾到!宜妃娘娘、德妃娘娘驾到!”
众秀女们忙跪下行大礼,齐声道,“奴才们请太后娘娘万安!请宜妃娘娘德妃娘娘万安!”
良久,隐约听得殿中传来轻轻的语声,于是那大嗓门的太监又拉长了声调,“免——礼——”
“谢太后!”众秀女窸窸窣窣地起身,都觉得膝盖奇冷,却都强忍着不去拍上面粘着的雪。
接下来就是在太监的指引下,五人一排地进殿选看,没轮到的人只能继续在外面冻着。
幸好子皎她们没排在很后面,但是前面的速度也很慢,子皎冻得都没想法了。
日至正午,阳光晒着积雪,反而更冷了,各人小小的影子投在地上,都微微颤抖着。
子皎忽然发觉站在自己边上的锡娜颤抖得厉害,转头看去,却见她青白的脸色中泛着一丝奇异的潮红,双唇紧紧抿着,似在强忍着什么,见子皎看她,狠狠地瞪回来。
子皎一转念便明白了,早上空着肚子,刚才又喝了好些茶,茶水代谢得最快了,这会儿该是急着找出口了。
可是,子皎悄悄打量四周,大家都静静站着,而且还有两排就该轮到她们了,可怜的锡娜,不知还要忍多久……
这一等就是一刻钟,下一排就轮到她们了,可是从锡娜的状态来看,她能不能坚持着走进钦安殿都是个问题,子皎不禁也替她难过起来。
何无才站在殿门口,子皎默默看着他,过一会儿,何无才感觉到子皎的注视,见子皎向她打眼色,随着她的眼色向边上的锡娜看去,一看之下便恍然。当下走过来,在锡娜边上耳语几声,锡娜涨红了脸,感激地看看何无才,便随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锡娜如释重负地回来了,正好轮到她们进殿。
随着小太监从偏门走进钦安殿,一股浓浓的暖意夹着檀香扑面而来,被冻了一上午的身子骨一下子放松开来,子皎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钦安殿后殿并不大,由于没有外臣,太后和后宫妃嫔也没有坐在帘后,子皎她们走到殿中央,盈盈拜下请安。
“都起来吧。”
一把温和的声音从殿上传来,子皎等谢过后站起身来,仍是低眉顺目的,子皎虽然很想看看太后和康熙的老婆们都长什么样,可惜直视这些贵妇会被视为大不敬,此罪名可大可小,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只听得太后依次叫秀女们的名字,被叫到的秀女便上前一步,回答太后问的问题。
第一个秀女紧张得声音发颤,太后没问几句就让她退后了。
接下来是幼媛。
“王氏。”
幼媛上前行礼,“奴才王幼媛,请太后万安。”
“免了。”太后点点头,“抬起头来吧。”
幼媛抬头,太后细细打量了一番,点头道,“这丫头颇有乃父之风啊。
幼媛忙跪下谢恩。
叫到锡娜时,子皎见她紧张得步子都有些迈不稳。
“这不是老阿克占的侄孙女儿吗?”太后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笑意。
锡娜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太后的话,阿克占正是奴才的舅姥爷。”
太后笑道,“我认得你舅姥爷的堂姐,你该叫她族姥姥吧?她身体还好么?老寒腿犯得厉害么?”
“多谢太后挂念,奴才族姥姥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去年京城来盛京的胡太医给的方子挺管用,托太后的福,族姥姥的腿好多了。”
“嗯,那敢情好,孩子,你抬起头让我看看。”
锡娜依言缓缓抬头,太后一见她平庸的长相,不由得一阵失望,笑道,“行了,回头跟你族姥姥说,我还挂念着她呢。”
“谢太后。”锡娜忙跪下谢恩,站起来后退一步站好。
“魏佳氏。”
子皎忙上前一步行礼,“奴才魏佳子皎,请太后万安,请娘娘们大安。”
太后不由得莞尔,“免了,这丫头,倒是个伶俐的。”
一旁的宫装丽人也笑道,“老祖宗,她不就是那个……”声音忽然放低。
饶是子皎心理素质不错,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只听太后嗯了几声。
“把头抬起来吧。”
子皎缓缓抬头,只见那太后面白唇红,肤色光滑,并不见有多老,看起来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太后左右各坐一位宫装丽人,看起来也有三十多岁了,想必就是康熙的老婆德妃和宜妃了,三位贵妇高高盘起的发髻上珠翠摇曳,沉沉的三对耳坠垂落肩头,真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感觉太后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子皎不自在地垂目。
“嗯,长得倒也端正。”太后淡淡地说,“你是打南方来的?”
“回太后的话,奴才是南方人,三十六年才随姑姑来的京城。”
“唔……”太后沉吟着。
子皎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
“行了,下一个吧。”
子皎忙谢恩退下。
“色赫图氏。”
谖兰往前一步拜下请安,“奴才色赫图氏,请太后万安。”
太后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抬起头来。”
谖兰抬起头。
子皎只听得殿上三位贵妇齐齐地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得讷闷,谖兰貌非倾国,何至于啊?
谖兰也慌了神,她可不敢像子皎那么大胆地抬眼乱看,只是一直垂目,也看不到太后的表情。
太后竟像是愣住了似的,半晌没说话。
还是先头说话的那个宫装丽人先回过神来,笑道,“老祖宗,依臣妾看,这孩子倒是面善得很呢。”
“皇上驾到——”
随着那大嗓门太监的通报,外面传来秀女们跪下请安的声音,想到那寒冷的雪地,子皎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一会儿可以跪在殿内。
门口的太监打起门帘,随着一阵寒风,一个佭红色的高大身影大步走了进来,子皎她们忙跪伏在地上,微微抬眼,只见一双绣着七彩祥云的棉靴打她跟前直向殿前走去。
“儿子请皇额娘万安。”
这就是康熙的声音吗?她听到康熙的声音了!子皎激动得背上直冒汗。
听这声音,还挺年轻的嘛。
太后慈祥地笑道,“免了,皇帝快坐下吧,外头冷不冷?皇帝穿得也太单薄了些。”
“臣妾恭请圣安。”那两个宫装丽人早已从高台上走下,向康熙请安。
“爱妃请起吧。”康熙在太后下首坐下,“回皇额娘的话,今儿个难得是大晴天,外头不冷,比前些天好多了,儿子刚去了国子监,所以来晚了,让皇额娘受累了。”
康熙果然是标榜以孝治天下,对太后还真是恭敬啊!子皎在心中评论道,只是不知这太后是不是他亲娘?慢……康熙说他去了国子监?那不知有没有碰上小顾公子啊……
却听太后道,“皇帝来得正是时候,你看看这色赫图家的闺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