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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别是谢桥梦里人 ...

  •   日子如流水般的过去,孟冬才过没几天,老天就连飘了三天的雪,京城一下子银妆素裹,一派北国风光,然后就忙着过年。老北京的年热闹而又繁琐,可是身为寄客的秀瑛子皎却没什么过年的心情,一来她们是打南方来的,受不了这北方的冷,二来过了年便是选秀了,实在是欢喜不起来。

      再怎么不乐意,这年三十来是来了,魏家大院里头难得地点了满院的灯笼,正厅里四处放着暖暖的炭盆,摆出了圆台面共用团圆饭,魏其珉的一干妻妾子女再加上秀瑛子皎,居然也有十四个人,分了男女两席,当魏其珉让子皎和秀瑛坐到他那席去时,芮恩不满地哼了一声,其他一些大小老婆也都面露不悦之色。子皎只作不见,也难得应酬周围那些面目模糊的亲戚,草草用完了饭,便和秀瑛回到了自己屋里,与喜儿一起守岁,在彻骨冰凉的大雪中迎来了康熙四十年。

      积雪已有二寸,这天又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子皎激动地站在后院里,从小生长于南方的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她抬头仰望着天空,看着一片片白雪悄无声息,无穷无尽地从天而降,轻轻地落在脸上,脸上只觉阵阵沁凉。

      “哎哟我的小姐呀!这数九天大寒节下的,您这是在给自个儿找罪受哪!”喜儿大惊小怪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在子皎头顶撑起油伞。

      子皎无奈地看看喜儿,自作孽不可活,子皎一直努力向喜儿灌输人人平等的现代思想,就是不想让这丫头一天到晚的跪来跪去,结果这两个月相处下来,喜儿和她熟悉了不少,也算是摸透了她这个主子的脾性,反正是不会拿她这个丫头怎么样的,喜儿也就不像刚来时那么畏畏缩缩了。

      “您看您,身上都湿透了!这要是冻病了,可不单是您自个儿受罪,奴婢也讨不了好去,您这不是故意陷害奴婢么。”喜儿絮絮叨叨地埋怨着。

      子皎心中哀叹,真是奴大欺主啊……

      “好啦,算我怕了你了,喜儿,赶明儿我让阿玛在咱们院子里也安个秋千你说好么?夏天还可以乘凉,多好呀。”

      喜儿只管把子皎往屋里拉,一边心不在焉道,“小姐您就别瞎操心了,您就好好准备明儿个进宫选秀的事儿吧,什么事儿大得过这事儿呀。”

      子皎不由得泄气,各种规矩她已经学得纯熟,许嬷嬷还私下教了她好些其他的“规矩”,包括各个关卡可能会碰到的关键人物,应该怎么应对,选秀时的注意事项,甚至各个皇亲宗室的大致特点和喜好等等。

      她多希望自己永远用不着这些,刚开始是挺有趣的,可是随着选秀的临近,子皎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沉,像一块重石慢慢地压在胸口,等到发觉无法承受那重量时,已经无路可逃。

      是的,子皎明天就得进宫了,先得初选,然后二选,这期间只有被摞牌子才能回家。而一旦最后被选上,还得在宫里待上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得到进一步安排——要么栓婚,要么入后宫。以她的家世,入后宫最多不过封个贵人,栓婚也不会是很好的人选,或者也不会是正室。

      总之,她已经是半只脚踩在笼子里了,更别说还有个棋子的身份了。

      喜儿打起门帘伺候着,子皎抬脚跨过门槛,停了停,又回头看看这落雪纷纷的小院,低叹一声,黯然回身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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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眠,好容易睡着,没一会儿又被喜儿叫起来了,窗外天还是暗如斗墨,估计也就是凌晨三点左右的样子。

      子皎心中怨怼,哈欠连天,任由喜儿给她洗漱,再穿上那件选秀制服——一件毫无曲线可言的夹棉蓝布长褂,额前留出一层薄薄的前刘海,头发拢到脑后梳一根麻花辫,套上松松垮垮的布袜,再穿上黑色寸子底棉鞋,最后披上深蓝色提丝团福绸面夹棉一口钟。

      秀瑛把那块和衣服一块儿从掌仪司领来的木牌递给喜儿,木牌早已拭得干干净净,只见上面写着:

      “魏佳氏年十三正藍旗順天府八品筆帖式其瑉之女”

      子皎无奈地撇撇嘴,这也算是持证上岗吧。

      喜儿出门备车,秀瑛看着子皎,柔和的目光中略见哀伤。

      子皎心头涌起酸楚,“娘,子皎去了。”

      秀瑛点点头,挤出一丝笑意,“皎儿……万事小心。”

      子皎向秀瑛露出开朗的笑容,重重地点点头。

      “小姐,时辰不早了,老爷在等您呢。”喜儿打起门帘提醒道。

      子皎匆匆跨出门槛儿,再回头看时,只见秀瑛正在低头拭泪,然后厚厚的门帘沉沉地放下,子皎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魏其珉已经站在骡车前等着了,见子皎出来,搓着手迎上来道,“皎儿来啦,咱们赶紧吧。”

      子皎扶着他的手,踩着脚踏上了车。

      车把式一抖缰绳,骡子打个响鼻开步了,车轱辘吱吱呀呀地转了起来,子皎忙抓住边上的扶手稳住身子。

      虽然不是第一次坐这骡车,子皎还是不能习惯这样的颠簸,两寸宽的木轱辘在内城的青砖路面上磕磕碰碰的,这一路简直颠得子皎快要崩溃,等到车终于停下的时候,子皎已经被颠得面青唇白了。

      她定定神,挑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天还是黑沉沉的,空旷的广场排着长长一溜的骡车,车上都挂着昏黄的灯笼,星星点点的蜿蜒向远方,尽头处隐约是黑黝黝次第起伏连绵无边的重庑高檐。

      紫禁城!

      子皎一阵心跳加速,一下子睡意全无。

      即使在黑夜中看不清全貌,那逼人的皇家威严也遥遥地散发出来。

      这么多骡车……子皎暗暗咋舌,看这阵式,今天起码有四五百人吧,这还只是正蓝镶蓝两旗的秀女而已,等八旗都选完得选到什么时候呀。

      魏其珉转头道,“皎儿,前面就是神武门了,阿玛不能进去,一会儿宫门开了你就得一个人进去了。”

      子皎冷淡地点点头,放下车帘。

      自从她知道这秀女棋子的身份是魏其珉推荐来的,就极其讨厌这个阿玛,什么人嘛,自己的女儿藏着掖着,把人家的女儿送出去当人情,枉自她还白白同情过他,现在看来,可怜的只有秀瑛一个。

      远处传来打更声,子皎留意听着,梆四锣三,嗯,四更三点了,无论寒暑,这紫禁城都是寅时大开宫门,戌时三刻各宫门下钥。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多小时宫门就要开了。

      然而各个骡车都开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子皎暗暗好笑,国人真是到哪儿都要排队,现在这队排得,多像进收费站啊。

      车轱辘一开动,子皎就笑不出来了,这广场上的路面都是长长的青石板铺成的,已经比刚才的路要平整多了,然而每过一个砖缝还是要颠一下,车里又闷,子皎虽然没吃早饭,也觉得胃里的酸水快要颠出来了,还好车子就动了二十来米远就停下了,子皎赶忙从车上探出身来,还是外面的空气清新——虽然冷了点。

      魏其珉转身,“怎么了?”

      子皎挤出一丝笑容,“车里闷得慌,我想下车。”

      “那怎么成?要不皎儿你坐前面吧。” 魏其珉说着,往边上挪了挪。

      子皎看看前后,确实没有哪个秀女在车下走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在了魏其珉的边上。

      长呼一口气,子皎缩缩头颈,把双手拢在袖子里。

      魏其珉递给她一个热呼呼的铜手炉,子皎看看他,不客气地接了下来。

      两人沉默片刻,魏其珉缓缓转身注视着子皎,问道,“皎儿,你还在怪我吗?”

      子皎“嗤”地哼笑出声来,看着前方道,“阿玛言重了,子皎对阿玛感激都开不及呢!”

      怪你,有用吗?

      魏其珉微微苦笑,低声叹息,“皎儿,你变了。”

      子皎的笑容凝在嘴边,“变了?敢问阿玛以为您自己有多了解子皎呢?”

      “从秀瑛带着你到我这儿,到现在也有四年了,我自是不能像你爹一样照顾得你那么周全,你们娘儿俩但凡有什么要求的,我只能说尽量满足,平日我只要有空,也会来教你读书写字,这四年下来,对皎儿……自信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子皎一怔,原来他还做过这些,怎么没人跟她提过,是了,她想起来了,秀瑛说过冯小娇是九岁丧父,然后就投奔了魏其珉,那么说,她的琴棋书画恐怕有一半是魏其珉教的吧。

      嘿,她只能说,都白教了……

      魏其珉的声音充满了苦涩,“皎儿,我……我没想到这反而会害了你。”

      子皎一凛,转头盯着他的眼睛,“害了我?您这是什么意思?”

      魏其珉却别转头回避她的视线,低声道,“那日你落水,我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秋日蚊蝇多,你一向不喜欢靠近池塘,好好的又怎么会落水,我都知道的。”

      子皎惊呆了,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这么说,她不是好端端的落水的,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

      魏其珉苦笑,“为什么?还不是咱们走得近了,怕你……”

      他虽没说出口,但是子皎却明白了,“怕你娶了我?”不觉声音放响,又自知失言地看看坐在前面车把式位子上的小厮。

      “不碍的,安富是我的人。”

      一阵风起,子皎只觉得打心底里地寒意直涌上脑门,她喃喃道,“我还以为,我以为你要娶的……是我娘。”

      魏其珉摇摇头,“秀瑛为夫守节,我怎会去坏了秀瑛的名节。”

      名节?子皎怒从心起,还觉得有点恶心,冯小娇只有多大?十三啊!这三十几岁的老男人怎么可以对她有这种念头,她强自按捺下火气,“有这想法的人未免也太多虑了!我们母女都没这个意思。”

      魏其珉猛地转头看她,“皎儿,我……”

      “那为什么我会去选秀?”子皎打断他,她可不要再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魏其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子皎不由得担心起来,难道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爹冯呈甫,是受人牵连才罢官郁郁而终的,” 魏其珉缓缓道,“你自幼便深憾之,因此……”

      “难道说……我要报仇?”子皎不置信地问道,却见魏其珉点了点头。

      “其实索相也未必记得你爹,这朝堂之中,因索相明相两党相争而无辜牵连之人何其多,但是你曾对我说,你始终记得你爹临死前含恨呕血,说索相害了他,叹你不是男儿身,不能为父复仇。”

      子皎无语地看向前方,这冯小娇也真是不简单啊,小小年纪还背负家恨父仇,这样看来,恐怕她和这魏其珉虚与委蛇也并非真心,选秀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是我自己提出选秀的事儿的,是吗?”见魏其珉点头,子皎苦笑道,“那九爷什么的呢?”

      “我虽然本就是内务府包衣,但也只是两年前才成了九爷的门人,那也是因为八爷见了你……”

      “八爷见过我?”

      “那回八爷到衙门来办事儿,不知怎么碰巧在门口看到你,你是来给我送东西的,你好像还跟八爷说了些什么。” 魏其珉的语气有一丝犹疑,他始终怀疑这不是巧合,但是那时子皎只有十一岁,他实在很难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会有这样的心机。

      子皎也唯有苦笑,如果这都是真的,那她真的错怪他了,“阿玛,您可能也发现了,子皎自从落水后,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您能否再把这前因后果都给子皎提点一下?否则子皎真的不知何以自处。”

      魏其珉狐疑地看看子皎,还是开口说了起来。

      原来——冯小娇果然不简单!

      冯小娇估计是处心积虑地一步步向复仇之路走着,难为她这么小小年纪了,那天不知她和那八爷说了什么,很可能是自荐了一番吧!天晓得!那时她可只有十一岁啊!总之没过多久九爷就找上门来,收了魏其珉为门人,可能经过两年的考查,觉得他还行,五个月前放了抬旗的文书,不知是为了着意笼络魏其珉,还是为了让她这棋子能参加三年的八旗选秀,但是魏其珉虽然没有明说,子皎还是隐约感觉到这抬旗的条件之一恐怕就是让他认冯小娇为养女以便选秀,混乱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子皎痛心地仰天长叹,她接手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大的烂摊子!她何其不幸!何其悲哀啊!

      魏其珉怀疑地看看她,“皎儿,这些事儿,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子皎勉强笑笑,“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记不真切了。”

      远处又传来打更声,五更天了!宫门就要开了。

      天还是黑沉沉的,骡车早已排好队,往前看去,只见前面的骡车已经缓缓动了起来,子皎于是也就遵守一次闺训,坐回到车里等着。

      魏其珉拨开车帘,递给她一样东西,接过一看,是两个用帕子包好的饽饽,“拿着吧,今儿要忙一天呢,听说宫里只备晚上一顿饭,你要是饿了就找机会自己吃点儿。”

      子皎点点头,把饽饽塞进口袋。

      魏其珉看看她,犹豫了一下,“少喝点儿水,里边儿……不方便。”

      子皎脸上微微一热,只觉得那魏其珉的视线留连在自己的脸上,只得低头谢道,“谢阿玛。”

      车帘无言地放下,隔着厚厚的帘子,只听得他低低地轻叹一声,几不可闻。

      骡车终于开动了,一摇一晃,行行停停,子皎忍受着颠簸。

      总算到了宫门口,魏其珉先下车,打起帘子,扶着子皎下了车,只见那门前自有两个太监负责点卯,已经下车的秀女们正依次向他们出示那块表明身份的木牌,一个太监唱牌,另一个则在册子上打勾,秀女们再当着他们的面把牌子挂在胸前。

      没时间再多说什么了,后面还排着一长串骡车呢,两个维持秩序的太监催魏其珉的骡车快走,他只得接过子皎脱下的一口钟,匆匆对子皎说声保重,就上了车。

      子皎排在队伍的后面,望着那骡车渐渐走远。

      就要进宫了呢。

      她抬头看看高耸的宫门,二九寒冬的清晨,是黑暗的,就着不甚明亮的灯笼,隐约可见城墙上的“神武門”字样,一笔一划都透着威严。

      冯小娇,放弃吧。

      子皎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放弃仇恨。

      你的人生无论好坏,都将由我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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