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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波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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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早前几场大雨的冲刷,今日的翰州城可是显得格外的精神。沿街叫卖的小贩更是卖力的抖着手中的各种物什,希望搏个好彩头。
邻街的茶楼上则坐着一个少年,虽只是一身素服,不过所谓不怒而威指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吧。身后站着的颇有些慑人的随侍更是让人省下了上前攀谈的心思。
而这间全翰州最大茶楼背后的小巷里,有两个因为厌倦年年相同的寿辰酒而溜出家门的姐弟,正一脸兴奋的盯着面前正拳脚相向的二人。
在大燮朝有一条流传于坊间的不成文规定:凡是发生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的任何勾当,只要不要坏了道上的规矩,至于官府,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为历代燮王朝帝君奉为祖训的一句话就是:强者王,弱者寇。也正因为如此,整个燮王朝城镇的背街小巷常常沦为拼杀的现场。
而这被慕家姐弟盯着的二人,很明显属于两个不同的帮会。最明显的区别就在于两人那条颜色迥异的腰带,细看之下不难发现,红色的那根腰带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秃鹫,蓝色的那根上则是一只下山猛虎。
说起翰州有势力的帮会,除了“破风”,就属飞鹰堂、红袖楼和虎啸镖局了。飞鹰堂,主要靠经营青楼,贩卖女子的勾当占据一方势力;红袖楼,虽然楼主元红袖是个行踪神秘之人,但旗下丝绸产业以及情报网络却是不容忽视;虎啸镖局,虽称为镖局,但只要有人出钱,他们一样可以做出打家劫舍的事情来。
今日之事的起因正是由于飞鹰堂的楼正和虎啸镖局的刘顺同时看上了飘香楼新出牌的清倌小伶,僵持不下正准备动手之际,被“无意间路过此地”的慕家姐弟一撺掇,来到这里进行私斗。
眼见楼正的锁喉爪就要招呼上刘顺,斜刺里飞来一件物什打在他手上,打断了他的招式。
见此情景,不仅周围之人,连慕家姐弟在一怔之下也好奇起这出手之人是什么来头。要知道在翰州,打断私斗,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或者具有相当的实力,你想竖着进来再竖着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果见不仅是楼正,连险些丧命的刘顺同时喊到:“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敢打断爷爷的好事?
四下里一片寂静,在场的人都知道楼正和刘顺真本事没多少,但是死缠烂打下三滥害人招数却是层出不穷,想到此,不禁在多了一份看好戏的心态。
只见斜下里走出一个人,竟是那茶楼之上的侍卫,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那素服少年。
这少年对场中的人似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在募家姐弟身上稍做停留,而他身前的侍从似也懂得主子的意图,开口道:“早已听闻这翰州城有诸多不成文的规矩,今日我家公子初来乍到,不想当真遇上二位在此切磋。只是这位仁兄出手未必过于毒辣,我家公子宅心仁厚,不忍见有人伤亡,方命小人我出手。适才多有得罪,还请这位兄台多包涵。”
慕文轩听得是一脸的羡慕,心念自己家里的人不论是侍卫还是丫鬟甚至是家人就没有一个能说出如此进退得当的话来,可见这少年家教甚好。微微转头,却瞄见自家姐姐一脸的不屑,当下是两根黑线出现在头上,心知在“开放”家风熏陶下长大的文枫对这文诌诌的言辞定是瞧不起。
至于那楼正与刘顺当然不是省油的灯,今日被一少年扫了面子,无论怎样都是要讨点便宜的。
果见那楼正一脚踏出,一手指着少年,一面对那侍卫说道:“你们当真以为爷爷我是三岁小儿?既然你都说了知道这翰州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那岂有不知阻拦他人私斗在翰州可是大忌?”
“不错,按照我们翰州的规矩,今天你这毛头小子不拿点理由出来,那就不要怪我们虎啸镖局的不客气。”随着刘顺的开口,四周两帮的人都随声附和起来,气氛竟一时有些紧张。
素服少年自楼正一手指着他时就已眉头微皱,此刻见周围之人大有不放过他的意思,如刀锋、似利刃的目光从楼正等人身上扫过,看得周围之人心中惊起一片寒意,只听得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凭什么要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服气的自可以报上名来较量较量!”
……场中一片寂静,少倾,却爆出文枫毫无形象的大笑:“文轩!你听到没有!天哪,这人跟云柳简直是绝配啊!我不行了,让我笑一下,哈~~~”
只见那少年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自然知道自己天生一付似娇媚女子的嗓音,从小到大多被人取笑,不过碍于他的身份,随着年龄的增加,已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虽然如此,他还是很少开口说话。方才若不是楼正等人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也断不会出口相讽。不想却遇上个不知轻重的慕文枫,在众人面前将他忌讳之事说的如此理所当然,愤恨之下已然出手。
很快,场中再次出现两个舞动的身影,沉着刚猛的是那素服少年,飘逸灵动的正是文枫。那少年招招尽是往文枫要害招呼去,却总在紧要关头被文枫躲过,加上文枫嘴角边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是惹的少年心中大怒,手下更是毫不留情。
一旁的楼正等人是看的目瞪口呆,绝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文轩却是一脸无奈,就知道自家爱惹事的姐姐会搀和进去;至于那侍卫,却是毫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那少年停了下来,摆了一个诡异的防守招式,文枫在片刻迷惑后神色也凝重起来,那侍卫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只听得少年一声大喝,猛然变招,化做一道人影向文枫扑了过来。文枫见着少年来势比刚才快了两倍有余,背在背后的手已拈出一个莲花状。
刹那间,那少年的身影已来到身前,就算是不会武功之人也能看出此招数凶险难测,倒是文枫,在少年扑近的瞬间却在嘴角绽露出一个惑人的笑容,右手已如闪电般射向少年胸前大穴。
也就在此时,一直安静立于一旁的侍卫身形一晃,在文轩大骇的眼里已消失无踪,下一刻就出现在交手二人的身边。拦招、抢人、落地,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师傅……”殊不知刚才在悬崖边走了一遭的少年有些不满的出声,却被对方的眼神制止了。
文枫对这名“侍卫”的出手本就是预料之中没,但刚才那招移行换位仍是在她意料之外,在微微吃惊后,已是一脸坦然的抱拳相赞;“原来竟是师傅,失敬失敬。大叔刚才那手‘流水无踪’真是让在下开了眼啊~”
“大叔”二字让侍卫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过很快也恢复自然:“不敢当。倒是这位公子,小小年纪,竟习得‘袖里乾坤一指定’,不知道师傅是红袖楼的哪位高手?”
慕文枫终是变了脸,这“袖里乾坤一指定”本是红绣楼的不传之秘,历来只有长老以上之人才有资格习之。先不论她是如何修习这门工夫,光凭此人如此风清云淡说出“红锈楼”三个字,加上之前自己撺掇楼、刘二人到此私斗,定会引起飞鹰堂、虎啸镖局的异动。眼角余光微扫,果见楼正、刘顺及身边的一干弟子已朝着自己这边蠢蠢欲动。想来这师徒二人定是有什么目的来到这翰州城,自己却是断断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位大叔可真是说笑了,什么‘袖里乾坤一指定’,我可是听也没听过,不过是少小不懂事的时候跟一个云游僧人学的,据说是叫什么‘摩讦指’,专用来破‘雷守’之类谋定而后动的功夫的。我看刚才这位小兄弟用的‘雷守’倒是很吓人,为了我这条小命着想,也只能出手试一下了,毕竟我还青春年少,不这么早就枉死在来历不明之人手里啊~”
这番话显然起了作用,楼正等一干人虽然仍是面带疑惑,但至少不会当场发难,那少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师傅拦了下来。
“原来是佛门的‘摩讦指’,那我还真是看走眼了啊~公子工夫了得,我徒弟修为还是不够,今日之事我看就这么算了吧,有机会,定当上门拜访。”说完即拉着素服少年转身离去。
慕文枫见二人已走,心想今天也玩够了,再寻思着家里的老头估计已经是怒发冲冠了,也懒得管楼正和刘顺回去后将会将今日之事如何告知自家老大,只拉着文轩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而楼正与刘顺似乎还没从刚才一系列事情中回过神,只是傻楞楞的看着那师徒二人与慕家姐弟渐行渐远。
整个小巷里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并未对张灯结彩的慕府造成什么影响,大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倒是显出几份喜庆,云柳也正忙着指挥众多的丫鬟和小厮伺候着大堂中的客人,不过在后院的府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那两个兔崽子,不对,应该是文枫那个臭丫头,夕遥,你告诉我吧,她今天又带着文轩到哪里鬼混去了?”也许是被气晕了头,慕家老爷似乎并未意识到把“鬼混”二字用到一个女孩子身上是多么不合适的一件事情。
雷夫人倒是悠闲的喝着茶,完全无视慕成彪,她当然知道文枫是厌倦了年年相同的寿辰酒,而且这寿辰酒还根本就是亲爹利用来拉拢翰州有头有脸人物的一次机会,依她的个性,如果有哪一次是乖乖待着家里没出去的,自己这个当娘的反而会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虽然对于丈夫的做法不敢苟同,但慕家今时今日在翰州的地位、对“破风”的重要、“破风”之于翰州的影响都让她只能在纵容女儿的行为上对两姐弟做出补偿。
放下手中的茶碗,莞尔一笑:“成彪,你就是这个性子,其实心里明明担心的要死,嘴上却还要逞强。”慕老爷的脸刹时红了起来,不过嘴上仍如妻子所说般逞强:“谁担心那两个兔崽子了,我是怕丢了我们慕家的脸!”
雷夫人只是笑笑,并不去揭穿丈夫,开始说起另外一件事:“你说的那位大人今天确定会来吗?”
慕成彪脸色一正:“不错,之前朔爷与我飞鸽传书,说那位大人今日会借祝贺之名前来与我们碰头,至于之后该怎么做,朔爷并没有交代,只让我们好生招待。”
说起“那位大人”,慕家夫妇自然知道其间的严重性,所以今日慕府里走动的小厮和丫鬟其实都是“破风”这几年培养的精英,所谓“不怕万一,只怕万一”,就是这个道理。
此时门外传来云柳的声音:“老爷,夫人,小姐和公子回来了。”
“哼,还知道回来。云柳,传话下去,宴席马上开始,一切按安排的行事。至于小姐和公子,让他们收拾妥当也赶快出来。”
“是。”如出现般,云柳了无痕迹的退下。
慕家能容纳数百人的迎宾堂此刻是人头撺动,细看之下都是翰州有头有脸的人,那些个比较陌生的,拉过身边知晓之人一问,竟是全国几个颇有实力商会的代表。在咋舌之下,却也不能不佩服“破风”的影响,仅是龙头老大兄弟的儿女祝寿就来了这么多人,如果是朔夜自己祝寿,那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
本来还是一片喧哗的大堂在慕家夫妇出现后逐渐安静下来,在慕家夫妇、文枫姐弟答谢后,所谓的贺寿酒也进入正轨,并没有人看出慕家夫妇眼中露出的一丝焦急。慕文枫早已没有了踪影,慕文轩则被一群世伯围住,身后则站着一群有意无意用眼角余光瞟向自己的小姐们,这群世伯的用心当是显而易见了。
后园小凉亭处,由于月光的照射,使得其中二人并不能被看清长相,远远的只能听到声音。
“我以为今日你是不会来的。”
“怎么会?虽然我不便亲自现身,但是你十五的生辰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来的,毕竟今日一过,我也总算不负师傅所托了。”
“……原来我的事情在你心中当真只是师命吗?”说话之人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来人显然没有想到经过自己考量下说出的话仍然令这心思细腻的小人不满,顿时也有些着急:“小枫,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当日……”
“我知道,”慕文枫打断来人,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当日之事你我最是清楚,我自然是不会忘记今日之后我改做什么。不过,能逗你着急,这可是我最好的礼物呢。你说呢,红袖?”
名唤红袖之人显是对慕文枫有点恼了,“臭丫头,你越发能耐了是不是?这几年正经的没看你学多少,油嘴滑舌你倒是长了不少本事,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掌风已随着话音袭向慕文枫。
看着似重实软的一掌,慕文枫心中一喜,格开招式后顺势来到出掌之人面前,双臂一伸,搂住宵想已久的柔软腰身,埋首颈间,舒服的蹭了蹭,收紧手臂,耍赖的声音在红袖耳边响起:“少来了,这还不是你这个挂名师姐惯出来的。要是你真想我正经做事,早在我第一次上揽月楼偷嫣红衣服的时候你就该好好打我一顿了。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啊,红~袖~师~姐~”
红袖有些无奈的回抱正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几月不见,这个自己从小疼爱有加的挂名师妹似乎又抽高了,现下似乎已经高过她几分了,不过耍无赖时唤她师姐的个性倒是一点也没变。有点宠溺的拍拍仍旧埋首在自己颈间蹭啊蹭的那颗头,“小枫,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自由自在,但是你也要知道,有的事情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师姐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抱着自己的人在那一秒停下了动作,不过很快的又开始在她颈间蹭啊蹭,随着腰间收紧的力量,月光下的红袖露出了一抹足以让人失神的笑容,因为她确实听到了文枫那一声“红袖,我信你”。
当月亮的轨迹划过一个弧度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小姐,你在哪里啊~”红袖轻轻推开文枫,整理了她稍显凌乱的衣衫:“我该走了,你家那位贵客想必也该到了,一切事情自己定夺。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在说。”
“恩”。月光下,一个红色的身影如三月新柳般消失在慕文枫视线中。飘飞的衣带,如丝的黑发,那一刹那,在慕文枫眼里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嘴唇动了动,文枫转身朝大堂走去。
一阵轻风吹过,几句细语在空中翻滚:“成与败,似已定;福与祸,未相论。莫问与谁赴黄泉,只因未识元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