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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思君君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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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依旧起早上朝。只是我一时未曾想起,凫弋从今到往后,也是其中一员。是以在大殿前打眼看见他蟒袍青带负手而立时,我很是怔了怔。他冲我一笑。弯眉俊眼,除开肤色黑了面部轮廓硬朗了,和三年前并无区别,战场杀伐似乎未曾留在他眼睛里。只是我却不大想搭理他。我心下思索了番,我大约是在尴尬。毕竟昨日我才知晓我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原来还有一番纠葛。
我扬着下颌从他身边走过,他快速道:“昨日你醉酒,又兼君上命我饮宴,是以不曾去找你。”他很有些犹豫,但见我半步已经迈入了大殿,已经急急说出口了,“你……你生气了么?”
其中忐忑欢喜期待怕是他自己也说不清。
我顿了顿,向他皱眉道:“好歹也在军中历练过的,怎地更加冒失了。你我如今年岁既长,凫小将军也当晓事些。”我头也不回走进恢宏广殿。
我原本不想这样说话,我们自小一块长大,虽有三年未见,如今也当是亲厚叙旧才是。只是不知如何,自他回来,我反而不如默数着他归期那段日子欢喜了。我总是想到三年前,以及他临行前对我说那番话。
当时我不懂得,这两年我自己琢磨,隐有头绪,却不想全然错了。
他从边关带了未婚妻子回来。
我也是到大军回拔才知晓,原来此番前线竟然混进了女扮男装的大将军之女,此女还十分不让须眉,夺了许多战功。是以虽然最后女儿身份暴露,君上却未曾追究,反倒以功勋可嘉封了此女一座信阳城,是以人称信阳城主。
同时凫弋上表,自言行军途中本来便倾佩这位小将,又及知晓了小将竟是女儿身,是以十分倾心,恳求君上赐婚。
君上十分欣悦,当朝连说三遍“妙缘”,挥毫准了。
原来我是想凫弋此去不知归期,现今即使回来,朝中势力总还需要重新洗牌。一两年内不必急于凫弋婚姻问题。我也就还有时间,问清楚他到底如何想,我又是如何想,我的身份该如何处。
此时却都是多余了。
我甚至都有些怨愤了。何苦说那些话来。
凫弋因此次战功卓著,除三年来本身军功累计起来的前将军衔,又加职右仆射。还未成年已身兼二职,即便上溯中州四百年,也是极少的。
父亲已是连连夸奖了几轮,满朝文物也尽是赞好之声。我却觉得十分厌烦,好容易撑到朝会结束,我率先收拢袍袖大步迈出大殿。我远远听到父亲声音厚重:“凫弋,你且留下,孤还有事同你说。”
“再拿箭来!”我冷声喝道,身后校卫自方才委婉劝我歇息被我一箭射入头顶发冠之后再不敢多说一字,抖着手脚迅速递上新的箭囊。
我自朝后便一直待在校场,箭簇一发一发接连射出,滴水未进,又至日中。我竟丝毫不觉饥渴,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遏待发泄的力量,就要破出体来。
父亲与凫弋过来的时候我已双臂发肿,指尖磨破了整层皮,弓弦上血迹胶凝。父亲见此原本便不算好看的脸色立时阴翳难辨,口中只说让人将校卫拖下去鞭死。手中长弓由人夺去,手臂肌肉一时不能适应,已是痛得我面部扭曲。父亲面色稍微好转,却仍是厉声道:“皇太女又在发作什么?”
凫弋一直看着我,我更加不愿说话,微微垂眼,只是不动。
我感觉到父亲蓬勃的怒意和威压,料想这回怕不只是一两月禁足的事,只是却觉得如此也好,左右这几天我也不想上朝。表现在脸上便更加是存心逆反的无所谓了。
我眼中掠过父亲已经微抬的手腕,心想怕是要挨上一巴掌。父亲教育女儿从来不假人手,无论口训还是体罚,一并是父亲自己来的。小时顽劣,被父亲掴了好些巴掌,屁股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以我虽然心里抖了那么一抖,却只是心中梗塞,有气不出,想直接受了就是,反正自己抗打能力这些年总归长进些,不过便是丢人些罢了。
“君上,臣下与皇太女经年未见,心中十分想念,恳请君上许臣下同皇太女略表心意。”眼前横插入一道影子,蟒袍青带,声音十分熟悉,略带了些焦灼。我怔了怔,心绪一下颠来倒往,十分复杂。
一句十分想念,倒让我眼眶一下酸涩起来。
我等了稍许,先前还未觉得,此时才有些忐忑父亲会如何收拾我,尤其是凫弋这般生硬直接的插话,纵然功高宠眷,也是危险的。十分微妙的是,父亲只是冷哼了声,甩袖走了。
我陡然松口气,往凫弋瞪了一眼:“我与父亲说话,与你何干?”
转身便想走,只是手臂疼得厉害,也使不出力,上身平衡不住,这样大动作,下盘不稳便要歪倒,我心脏猛地一跳,只是觉得气愤丢人,从后伸出一双手极快地将我腰部搂住,箍住我站稳了。
见我脸色又是一阵扭曲,凫弋忙地收回手,紧张地问:“压疼你了?”
我们俩一个疼一个急,倒是丝毫未觉刚才动作十分亲厚。
凫弋帮我揉手臂,大约实在疼得厉害,我酸着眼眶强憋着不愿落出泪来。凫弋又握着我的手腕,见手指实在伤得厉害,眉尖簇起来,道:“我离开这两年里,你倒愈发会折腾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把头凑近,湿热的气息吹在血迹斑斑的指尖上。
我忍住想收回手的冲动,只是颤意仍从指尖蔓延到心尖上。我忍不住低头,鬓尖,眉锋,唇角和腮角。
原来还是有不一样的。
指尖传来一阵柔软湿濡的触觉,我呆了一呆。把视线转到他握着的我的手上,他已站起来,换了方向揉我另一只手臂,口中十分正直地说道:“还是早些消毒上药罢。”
我一脸空白地看着他,他咳一声,又咳一声。
我之后自是回了宫殿,只是全身僵直多少让母亲有些担忧。母亲看看镇定的凫弋,又看看丧失反应能力的女儿。神色几变,让宫俾扶了我到里头去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