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天使》函信

4、四

　　浓重的雾气四处弥漫，十步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在这个季节里出现这样的天气是非常罕见的。和昨天一样，徐琛提早一小时来到车站，但这次他并没站到站牌旁而是躲到不远处一座电话亭的旁边，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不想让李晓雯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而再受牵连。

　　电话亭旁，徐琛伫立了很久，两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台，许久许久，渐渐的眼睛都有些酸涩了。为什么会一连数日苦苦地等在这里，是为了结识那个漂亮女孩？或是仅仅想听到她清纯的声音？还是为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清的某种感觉？他开始疑惑起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事这么不着边际。那身影还有那声音确实很美，可这是否足以让他一连几天象着了魔一样长时间等在冰冷的风雨中，全然不顾及伤害到朋友、上学迟到而且还无缘无故憎恨那个不相识的司机......太不合常理！是什么把他变成这样？冥冥之中他感到这其中似乎存在某种神奇的力量。

　　车站那边依然是空空的，没有人，没有声，有的只是一团灰色的雾气。徐琛的双腿开始打颤，渐渐地几乎不能支撑身体。他扶着墙慢慢坐下，心里问自己：这还是你吗？怎么虚弱得象是个要死的病人？地上的温度比空气中还要冷，一股股寒气透过衣服渗进身体里，肌肉开始变得僵硬并快速冷却直至和外界一样冰冷。他试着想站起来，可像是要承托起上百公斤的杠铃，双腿怎么也撑不起来。他靠在那喘着粗气，任凭寒气从腿上一点点向上蔓延。寒气走过之后，留下强烈的刺痛在身体里四处乱窜。

　　一团极浓的雾气扑面而来，那雾太浓了以至于可以感觉到实体一般的质感。被浓雾包围着的徐琛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朦胧中眼前呈现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它在半空中扭动着，夹带起的雾气把徐琛越裹越紧。
　　“人的痛苦源于过分的坚持，懂得了放弃才算是真正聪明的，如果活着总是伴着无数的痛苦，何不弃了它，这样痛苦就没了载体。丢掉吧！失去的不过是一只装满了痛苦的背囊，得到的却是永恒的极乐。”一个古怪的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

　　“谁在说话？你是谁？” 徐琛对那影子说。
　　“我是传说中的天使，帮助人类解除痛苦是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你应该感到庆幸能遇到我，把手给我，让我带你去该去的地方。”影子回答。
　　“你是天使？你来帮助别人却为什么要他们放弃生命？你是来帮人还是要害人？” 徐琛质问到。
　　“不错，我是天使，更确切地说是地狱天使。长久以来人类对地狱有着太多的曲解，所有关于地狱的诸多邪恶描述都是源自对死亡的恐惧，而事实并非如此，地狱是什么？其实它什么也不是，当人丢弃掉生命的拖累后，他或她便成为地狱的一部份。没有人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我来了，我来帮助你们。”
　　“胡说八道，滚开！你这个魔鬼，让我跟你走？休想！” 徐琛一边大声叫嚷一边挥拳朝那影子打过去。
　　“哼，哼，哼，不自量力的人类，凭你的力量能与我抗衡吗？如果我想带你走，随时都可以根本由不得你；不过我有我做事的原则：凡是被我选中的人一定要他自觉自愿地跟我走，这就是为什么刚才对你说你很幸运。” 魔鬼狞笑着将一只手按在徐琛的头顶：“放松，不要再抗拒，为什么要拒绝帮助？我不能替你抵挡外力给你的伤害，但我可以保证你今后不再痛苦。跟我来吧！只需将生命交由我来保管，你便可以得到完全彻底的解脱。”

　　几番挣扎之后，徐琛再无力挣脱开那只手，只好听凭它的罩在头顶。奇怪的是那只魔爪并非想象中如鹰爪般扣进人的骨髓，相反它却很柔软，身体里的寒气在它的作用下慢慢退去，虽然不再像往常一样感觉出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那种温暖，但那难忍的刺痛却消失了。徐琛进入到了一种迷蒙的状态，渐渐地意识开始与□□剥离。就在他将要完全睡去的时候，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从上方传了过来。他抬起头，看到一本类似书一样的东西正掉落下来。书在空中慢慢翻转散开，穿过眼前魔鬼的影子并把它搅得粉碎。随着一阵凄厉的长嘶，魔鬼的影子彻底地消失了。

　　灰蒙蒙的雾气，冷清的街道，冰凉的地面，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徐琛拾起落在胸前的书，这是本名为《魔鬼与牧羊少年》的书。他打开书，开篇的一段文字映入眼帘。

　　弯弯的河流，青青的草原，天永远湛蓝，风永远温暖，这里有世上最洁净的土壤，这里是牧羊少年的故乡......

　　徐琛放下书心里想：一本童话故事，适合小学生的读物。他将书放到一旁，当目光无意间落到拿着书的手上时却惊奇地发现原先那只苍白的手现在已经有了血色，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出它们开始慢慢回暖。难道这是本奇书？他再次打开书，这才发现果然很神奇，当盯住它仔细阅读时会看到一种交错的三维立体视图：书页不再是平面的而是向后延伸，因此呈现出前后两层画面，文字像是打在屏幕上的字幕浮在背景的表面，当目光扫过一段文字后便出现一幕与之相应的画面。渐渐地，徐琛已弄不清楚到底是眼睛在看故事还是故事自己放送到了眼睛之中，不知不觉整个人也被带进了故事所描述的情节之中。

　　风来自南方，擦亮了天空，吹绿了山岗，阳光下，沉睡的大地开始苏醒，山坡上，春天的花自由开放，草地间，羊儿悠悠健壮快活，旷野中，牧笛声声清丽悠扬。高岗上坐着牧羊少年，手握皮鞭眼眺着远方。

　　滚滚烟尘从远方升起，大道上一支队伍正飞奔向前，长戟之林寒光闪烁，一面面王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铁甲骑士们威风凛凛，抖动的盔缨似烈火勃勃攒动。华丽的战车紧随其后，战车上武士们拥着镶了黄金的盾牌威猛无比，车架上，飘带、伞盖散着斑斓的光芒。庞大的队伍在大道上移动着，快速而整齐，千百只马蹄同时落下，整个大地都为之而震动。

　　牧羊少年为眼前的景象所惊骇，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雄伟的阵仗。转眼间人马已来到了他的跟前，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人从战车上走下，他双膝跪下，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向少年行君臣大礼。少年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贵族会向他行礼。来人是王国的宰相，他向少年讲述其中原由：少年原来是战乱中失散的王子。如今国王西归，大臣们寻遍整个王国终于找到王子的下落，他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迎请王子回宫继承王位。

　　少年来到京城，受到成千上万人的朝拜。大臣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加冕仪式，从此牧羊少年变成了国王。

　　富丽堂皇的宫殿、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美味的琼浆佳肴、成群的绝世佳丽......快活的日子日复一日，不知不觉间，年轻的国王慢慢地忘记了他的羊群和那青青的山岗。

　　一日，宰相前来求见，向少年国王提出索要国王生命的要求。原来宰相是魔鬼的化身，此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的骗局，目的就是为了索取少年的性命。魔鬼给少年一天的时间考虑，交易的条件是：如果少年答应交出自己的生命，他可以继续做七年的国王，在此期间可以享尽世间所有的富贵荣华，达到历代所有国王所不能及的事业辉煌；如若不然，少年将被遣返回到荒野中，终日与羊群为伴，一生都会在这样清苦的日子里度过。

　　少年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生命是最宝贵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去做交易，可是奢靡的生活已腐蚀了他的心智，以前那种清苦的生活让他感到无比恐惧。魔鬼狞笑着离去，他确信可以得到少年的生命因为他看透了人类的弱点，用这种方法他已经取走过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这是个最难耐的长夜，是与否在少年脑中无数次地徘徊，从来不曾想过世间最痛苦的事竟是要对自己命运作决定。少年痛苦地挣扎着......

　　次日，魔鬼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来到大殿，对生命的贪婪使他每当得到一个生命的时都会有一种无限的快感，然而这一次让他大失所望。少年走了，他选择保留最珍贵的东西。魔鬼大怒现出狰狞的本来面目，他嚎叫着：“我一定会取回你的性命。”

　　徐琛为牧羊少年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抬起头，眼前的雾气已经散去，前面的站牌旁已经有许多人站在那里。太投入了，刚才完全进入到了故事之中。他试着挪动一下身体，感觉四肢已恢复了力量，于是站起身，盯着手中的书看了一会儿，然后把书放进书包，迈步向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