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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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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溪一直奔至林后的山泉边才渐渐缓下脚步。尚未等她平息下来,一个干涩粗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迟迟不肯拿辟邪玉试他,可就算你再不想承认,他也是妖。”
细听,声音的来源正是她手中所攥的貔貅玉佩。
越溪冷声道:“是妖又如何?他再次救我,足见得是真的爱我。”初时的震惊退去,确信青衣是妖后,她反而迅速地平静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认识的青衣,和人没有什么不同,既如此,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个声音却冷笑一声:“女娃儿忒天真!他如果真的爱你,为何不接受你?”
越溪咬唇不语。
“你可知道,妖与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是长生!像他这样道行高深的妖,寿命可达上万年甚至不死不灭!对于他来说,凡人短短的几十年,就如白驹过隙,生死只在弹指间,说是蜉蝣也不为过!”
“你……你胡说!他曾经那么想要我一直陪着他……”她犹自争辩,声音却低了下去。
“我胡说?嘿!生涯漫漫,寂寞了自然想找个玩物儿,就像富家小姐们都喜欢养些小猫小狗之类的。他希望你陪着他,却不会花费心思和精力去为你做什么。不然以他的能力,为何不肯去救你的父母族亲?”
越溪脸色发白,倒退几步坐倒在山石上。
“你也不用这样伤心,只要你帮道爷得到他的妖丹,等道爷炼好了长生丹,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你的目的是妖丹?先前说请青衣出山为圣上治病之类的话,都是骗我的?!”她蓦然间醒悟过来,怒声质问,“难怪你一直撺掇我用辟邪玉试他!”
“嘿嘿,只有你们这种天真的小女娃儿,才会相信深山里隐居着医术超凡的高人……道爷虽然小小地骗了你一下,但不也帮你演了出官兵捉拿逃犯的好戏么?不然他可未必会见你……”
见她不语,那个声音继续诱惑道,“等神丹炼成,道爷分你一颗,你便也能得长生了。至于你们越家,圣上病愈,放了他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没了妖丹,青衣……会怎么样?”越溪犹疑着问了一句。
“你放心。妖丹是妖怪功力大成时于体内自然而生,没了也顶多是功力大损不会危及性命。他再修炼个几百年,可以修成新的妖丹。届时你得了长生,自然可以跟他白头到老。”
见她分明意动,那头那人又装模作样地哼了声,“要不是竹林附近布有极厉害的阵法,专克闯入其中的修行之人,这千年难遇的好事儿又如何轮得到你……”
越溪凝眉思索,片刻后点头:“好!我帮你得到他的妖丹。但你必须答应我,不得伤害他的性命!”
“这个你放心,道爷只对妖丹感兴趣。你听好,道爷先教你如何制住他……”
越溪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青衣倚在竹下,目光落在屋侧的花丛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竹影斑驳,越溪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在他身边坐下,仰头看着夜空。月色如水,泠然生寒。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抱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轻声道:“你不是人。”
青衣似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你知道了。”
“我的父母族亲,再过几日就会全部被处死。”
不等他接话,她自顾自地又道:“对于你来说,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是不是很可笑?再怎样也只有短短几十年好活,却还拼命地挣扎。不像你们妖,有漫长的岁月可以虚耗。”
青衣沉默了一瞬:“抱歉。天道之下,因果循环死生有命,妖是不可以随意扰乱人世的。”
“而凡人的一生,就像花木,开落自有时。虽短暂,却曾绚烂过。”他的神情微有怅然,“像妖一样长生,未必是件值得羡慕的事。”
“是吗?”越溪低声道,“可是我却希望长生。”这样,我才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你的原谅,才有可能陪你一起老去。她心头微涩,忍不住追问:“我对于你呢?也像花木一样?”
青衣侧头凝视她,目光专注,却有种空落落的茫然。许久他才道:“你像一个人。”
“谁?”
“素馨仙子。”
越溪咬唇:“她是谁?”
“很久以前,她是天上司花的女仙。那么多花仙子中,她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高贵的……甚至,也不够温柔善良……”
夜风瑟瑟,地上堆积的落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他低缓的语调如雾般缥缈迷离,聚散间氤氲出几分怅惘,几分落寞,随夜风悄然弥散开去。
“其实何止是不够善良……”他顿了一下,似是苦笑了一声,又像是在极力回忆,“以她原本居于花册末后的身份,后来却位居百花宫四大花司之一……说是心机深沉也不为过。那时,许多人都说她为了权势地位而委身上仙,暗自唾弃她……我却知道,她面上柔弱,骨子里却最是骄傲刚强,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后来呢?”
“后来,她因故在人世滞留了一段时日,爱上了一个凡人。为了那个凡人,她偷了西王母的仙草,还做了许多违反天条的事……结果如何,我却不记得了。”青衣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那你呢?你和她……”她听见自己声音涩涩地问。
“这是别人的故事,我一个妖,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说完这许多,他似是有些倦了,靠着竹身微阖上眼,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晦暗难明。
旁观者……越溪勾起唇角无声苦笑。你这个所谓的旁观者,连自身都忘记了,却独独将她的事记得那么清楚,甚至样貌也……越溪霍然转头盯着他,声音微颤:“你说我像她……是性子,还是、样貌?”
青衣略一迟疑,看了她一眼方道:“样貌。”
越溪紧咬下唇不语,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想起三年前的某一个夜晚,她偶然兴起在林中跳舞。舞毕,他满目柔情地望着她道:“你像素馨一样。”那时她以为他是赞她如同素馨花,因而满心欢喜。如今想来,竟是……
越溪只觉浑身发冷,夜风一阵凉似一阵,寒意直渗入骨髓。原来她视为人生中最珍贵的那一段过往,不过是他弥补遗憾的一场梦!她以为他只是不肯原谅她,只要时间够久,总能等到他的接纳,却原来,自己于他,只是素馨的影子……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么?
胸臆之中似是梗塞着什么,堵得厉害。欲哭出来,又觉得讽刺和不堪。她闭眼将争涌欲出的眼泪用力阻了回去,嗓音沙哑地问道:“你爱上我是因为素馨?”
这一次,青衣沉默了很久。
相隔咫尺,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睫上闪烁的微光,察觉到她竭力作出的平静面容下微颤的身体。月光映得她面色雪白,一双清透水润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脆弱得令人心痛。印象中的阿越,一向是坚强而又果敢的,全不似寻常女子的娇怯懦弱。即便先前自己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她虽难过,眼中却也不曾显露出这般绝望哀伤的意味。
心底的抽痛愈发剧烈不可抑止,他几乎就要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拥住她单薄的身子。罢了,什么命数!什么劫难!他都不管了,他只要他的阿越!
“算了。”越溪忽地打破沉默,苦笑一声,“无论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你说过,我们缘分已尽。”
她往青衣身边挪了挪,侧首阖目靠在他肩上,低喃道:“且让我最后再靠一靠吧,你总不会连这点情分都不讲了罢……”她似是倦极,片刻间竟已熟睡过去。
月色幽晦,风仿佛更冷了些。
垂眸看了看依偎在侧的人儿,青衣微抿唇,不动声色地将她紧紧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