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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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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鲜少有外人闯入。若非四年前深山采药时受伤迷路,越溪怎么也不会相信,在这座险峻大山的深处,会有这样一处清幽灵秀之所。
彼时她年方十五,心气却极高,向来对那些世家纨绔公子们不屑一顾。然而在见到那个清隽出尘的男子的第一眼,她便不能自控地爱上了他,只觉世间万千男儿,不及其远矣。甚至在昏过去的前一刻,她还想着,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即便死去,这一生也不算枉了。
再次醒来时,越溪体内蛇毒已清,男子正坐在床侧,那双如墨潭幽水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见她欲起身,男子伸手拉住她,神情中分明透着几分紧张:“不要走。”
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她从此留了下来。
男子不记得往事,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越溪便给他取名青衣。她为他洗衣做饭,跟他学下棋雕竹,陪他看日出日落……就像所有的怀春少女对待自己的心上人那样。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青衣的爱恋和依赖,以为这就是一生的幸福了。
然而,他们到底是不同的人。
青衣心思简单,他的生活里,除了同自己下棋,就是侍弄花草。时间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不会觉得寂寞。他可以在竹林中安然坐上一整天,只为体会那一刹那的空灵。
越溪却不行。她生在外面的世界,见过太多的繁华。虽不至于沉迷,却习惯了熙熙攘攘。她喜欢在清净的地方住上一阵子修身养性,却不能忍受一辈子无波无澜直至泯然老去。
她开始觉得自己不明白他。很多时候青衣就在身侧,她却生出一种遥不可及的错觉。这种空落落的茫然,即便是他温暖的怀抱都无法填补。她想到了家中的父母亲人,或许父亲还在等她回去继承医术……然而面对他担忧的眉眼,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如何告诉他,她不开心,只是因为厌倦了?
越溪也曾想过和他一起离开。可是面对她一次次的劝说,青衣的神色无奈却固执:“阿越,我不能去外面。”问及原因,他只是摇头。
越溪心中恼怒,同时又止不住地难过委屈。若他真的爱她,何以连这点小事都不肯迁就?
那一次她大发脾气,长期抑郁之下,控制不住说了很多伤人的话。青衣脸色苍白,沉默地立在当地,末了上前紧紧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现今回想起来,那日他抱住她的时候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他是如此害怕她离开,可她最后还是抛弃了他……
恍然回过神来,越溪目光复杂地投向正在给素馨花浇水的青衣男子。
三年不见,他还是与从前一样,身周无一丝烟火气息。只是,眼底那层微微的暖意却是再也感觉不到了。而曾经,那是独属于她的宠溺与爱恋。
这样想着,越溪心里便忍不住地刺痛起来,踌躇着开口:“我走以后,你……是怎样过的?”
青衣没有回头,淡淡道:“就像你没有来之前一样。”
越溪垂眸低声问:“你是不是还在怪我那时离开你?”见他半晌没有言语,她急急辩解,“我那时离开,是因为有点闷……而且离家太久了我爹娘很担心,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青衣直起身,定定看了她一瞬,忽而叹道:“阿越,你说谎。”
“那时你分明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如今回来的,已经不是我的阿越了。”他手持竹筒立在花间,夕阳的最后一线光穿过叶隙漏在他身上,显出几分清冷也掩不住的落寞伤怀,眼底微光沉浮,声音却是决绝,“沧海桑田,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青衣!我对你……我对你还如以前一样!”越溪一把拽住他青色的衣袖,惊惶而又哀切地仰首望他,甚至顾不得什么物什从袖间掉落,“你……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到些什么。然而,那双墨色眼眸如幽潭止水,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令她的心一分一分凉了下去。
是了……这种眼神,就和三年前她离开时一样。
她没有和他告别,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竹屋,却在林外撞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青衣。他没有质问她为何要走,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神情冰冷,眼里静得没有半分生气。
青衣对她向来是温和体贴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身周气息泠然刺寒有若实质,迫得她禁不住身子微微颤抖。
最后,他只说了句,走了便不要再回来。这样绝情的一句话,令越溪明白,恐怕终其一生她都无法得到这个男子的原谅了。
可是,她不甘心,也不相信他真的不爱了。
“阿越,此生我们缘分已尽。”青衣缓缓抽出自己的袖袍,俯身拾起方才她遗落在地的一物递过,语声中含着几许喟叹,“而爱与不爱,已经不重要了。”
越溪尚自失神,目光触到他递过来的东西,脸色陡地一白。
那是一枚形制古朴的白玉貔貅,玉质温润,在青衣的指间却泛着奇异的红色微光。
越溪瞪着他,嘴里喃喃着“你真的……你真的……”,蓦地一把夺过玉佩奔出竹林。
身后,青衣垂眸看着方才执玉的手,指端红痕宛然,像是被火灼过一般。他默然呆立半晌,最终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命当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