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祭·长生》一川Rukia

1、第 1 章

　　越溪一手紧捂胸口，一手拄剑撞撞跌跌往前跑。
　　丛林簌簌作响，身后的喊杀声愈发近了。而她的胸口，尚插着只颤颤巍巍的羽箭，鲜血洇红了一大片衣襟，每一丝一毫的牵扯都能令人痛得全身颤抖挪不动步。再过半个时辰若伤口还未能处理，她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去。
　　然而，越溪并不很担心。已经能望见曙光中那片青碧竹林的影子了。
　　有那个人在，她的伤口和身后的追兵，都不会有问题。她强提一口气，紧皱眉头又加快了几分。
　　那片青碧在眼帘中渐渐清晰起来，显露出掩映其间的一座小竹屋。近了才发现林间尚有一青衣人端坐，膝前搁着块青石棋盘，一面打磨得澄净清亮，水镜般映着些隐隐绰绰的竹影。
　　越溪一夜奔逃早已疲惫不堪，见着这人时身上强榨出来的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消失殆尽，几步踉跄跪倒在地，只仰头望着青衣人。
　　那人手执棋子，对身周的异变恍若未觉，只垂首凝目在棋盘上，似乎与竹林融为了一体，静谧而和谐，望之不似俗世中人。
　　身后隐有羽箭破空之声，越溪却连挪动一步的力气也无，眼前也渐模糊。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她兀自安坐，不言不动。
　　她在等。
　　就在锐气扑上她后背的那一刻，只听“嗒”地一声，不轻不重。棋子落在石盘上的清响。
　　羽箭落了一地。
　　越溪唇边终于绽开一丝笑意，轻声道：“早安。”
　　青衣人缓缓抬头，清朗的面容上淡然而宁和，向她略一点头：“你来了。”
　　她欲答，恍觉眼前一黑，身子颓然倒下。在晕过去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凉的怀抱，鼻端萦绕着一股清淡的竹叶香。
　　青衣人抱着她缓步入屋，经过那青石盘时，步子停了一瞬，目光垂落在棋局上，终是叹了一声：“还是输了。”

　　越溪醒来时正是黄昏，几缕柔和的夕光散落在屋内，竹桌椅上流转着浅浅的光晕，一切均和从前一样。甚而她摆弄过的那几块未成形的竹雕，也还搁在原来的地方。
　　这里，像是被时光遗忘了。而她，也恍若从未离开过。
　　她怔怔然朝着床架上的竹节雕花伸出手去，却听“啪”地一声，剑被带翻在地，瞬间将她惊醒过来，眉目一时间沉敛下去。抚着愈合如初的伤口，唇边不由得逸出丝苦意。
　　那人依旧坐在竹林中，几缕墨发闲闲垂落，青衣楚楚，风华如故。青石盘上黑白对阵，他却未执一子，只是望着棋局出神，连她过来也未抬首。
　　越溪默然凝视着他的侧脸，有许多话想说，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一句：“为何不下了？”
　　“白子已输。”
　　她诧异地看了看棋局，黑白双方分明旗鼓相当，尚有许多余路。信手取出枚白子放在黑子遗漏的一角，她笑：“这样不可以么？”
　　越溪本不通棋艺，还是那年三月间跟他学的。同自己下棋，到底孤单了些。可惜直到离开的那一日，她都未能赢过他半局。
　　“没用的。”他伸手点在一颗白子上，“这是我落下的最后一子，一步错，步步错。再走多少步都是枉然。”
　　他如此执着于这一局的输赢，倒叫越溪有些讶异，忍不住问：“你既能看出这些，又为何要落下这一子？”
　　他看了她一眼，不答。久别重逢，他甚至没有问过她过得好不好。
　　“青衣……”越溪迟疑地唤了一声。
　　这个人一直如此，很多时候她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明明距离咫尺，却从来都感觉不到心之所在。即便那时他明明白白地说爱她，她还是觉得茫然，心里空虚得厉害，最终选择了离开……可是离开不代表结束。无论后来遇到了多少人，她都忘不了他……
　　回想起往事，越溪有些失神，忽听青衣淡淡地道：“那时我说过，走了便不要再回来。”
　　“我……”她目光微黯，“我也是没有办法。爹娘都被圣上抓起来了，只有我逃了出来……”
　　“我家世代行医，祖上三代侍奉宫中，位列医官之首。可是圣上的病，我爹真的尽力了。再过几天，我们阖族就要被斩首了……”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一颗心往下沉了又沉，几乎失却说下去的勇气，可是……越溪咬了咬唇，“青衣，你救救我们好不好？只要你去，凭你的医术，一定可以治好圣上……”
　　作为杏林名门之女，她这一生都活得恣意骄傲，极为要强，从未低声下气地求过谁。此时，她却忍不住伸手拽住了男子的袖袍哀声恳求，只希望他能稍稍露出一点悲悯之色。
　　然而，她脸上的失望之色愈来愈浓厚。
　　“阿越，三年前我便说过，我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干涉外面的事，你知道的。”青衣耐心地解释着，说出的话直白而残酷，“更何况，我也不会什么医术。”
　　“你怎么会不懂医术？！那时你帮我解了蛇毒，这次这么严重的伤也……”越溪激动地分辩，欲扯开衣襟证明些什么……然而男子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不置一辞。
　　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她的语声渐低了下去，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颓然坐倒在地。半晌，苦笑了声：“我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
　　“你若是无处可去，便留下来吧。”青衣默然看了她半晌，拂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