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归》策十

9、第 9 章

　　地牢里并不阴冷潮湿，反而十分干爽。地上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路边两侧都有木质栅栏，栏里摆着木桌以及一个石床。床上铺着干枯的稻草，上面压着块席，还叠着一块毯子。

　　一共六间房，只有一间房里面有人。

　　那人穿着门派衣服，披散着头发，坐在桌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说你觉得此事不是人为？”一线青站在栏外开口。

　　“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那人神色显得并不疯癫，就像个正常人。

　　“既然无人信，那你便让人信，不就好了。”林秦艽微笑道。

　　那人终于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看向站在外面的两个人。

　　引路弟子在地牢外面等候他们，并未一起下来。他说关着的这人叫罗齐，自从门里发生了这些事，说起话来就神神叨叨的，别人都开始怕了他，门主便将他关在了这里。

　　“人为什么会死呢？”罗齐看起来双十年华，浓眉大眼不算难看。

　　“每个人都会死。”一线青答道。

　　“人死后，在轮回道里，便多了你这么一个魂魄。喝一碗孟婆汤，忘了世间的事，是投入畜生道还是人道，皆看判官的一支笔。”罗齐声音平稳，脸上却渐渐露出了别样的神情，“下辈子你是牛是马，是猪是狗，都与这辈子没了关联。”

　　“那么，你若是知道什么，便尽管说，你的同门们……如今也不知是在哪一条道上轮回。”林秦艽上挑的凤眸略略弯起。

　　“我见过她。”罗齐面上渐渐显露喜悦，“她在风里，那么香，那么美……每个人都为她着迷，每个人都爱上了她……”

　　“谁？”一线青暗色的眼眸盯着罗齐。

　　“她不是人……”罗齐露出痴迷的眼神，呆呆的望着前方，“她就呆在那里，不能动，那么的多……”

　　林秦艽扭头看向一线青，一线青面无表情的没有吭声。

　　“我们抚摸着她的身体，她颤抖着，如此惹人怜爱。”罗齐顿了顿，竟是又暗下了神色，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可是，之后他们都忘了。只有我还记得，那些艳丽的美好。”

　　“他们都是谁？”

　　“死啦，都死得差不多了。”罗齐望着一线青，眼神空旷，“她一定是不高兴他们忘了，所以就报复了他们……”

　　抬起手，罗齐虚空的抚摸着什么，笑得痴傻：“我还记得，只有我还记得……”

　　一线青站在那里，背着光，安静的看了罗齐几秒，再度开口：“你们是不是聚集在一起打算找藏宝图。”

　　罗齐半空中的手愣住了，面上的表情也呆滞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皱着眉：“藏宝图……哦，对，我们开始……是打算找藏宝图。”

　　“那后来呢？”林秦艽接着问道。

　　“没有后来。”罗齐缓慢的眨着眼睛，“人为什么要死？”

　　又是如同先前的问语。

　　但是此时一线青没有答话。

　　他们站在那里，默不吭声，就彷佛并不存在。

　　许久之后，罗齐露出一个笑容。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幸福的说道：“因为人是如此低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自然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寿命。”

　　“我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声音低喃似耳语，尾音却飘飘扬的绕着地牢好几圈不消散。

　　“罗齐，已经疯了。”

　　出了地牢大门，林秦艽便叹声道。

　　“是啊，所以门主才将他关在此处。”引路弟子也跟着叹了一声。

　　一线青二人又回到了大厅中。

　　此时厅中的尸身已经入馆，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口，也查不出任何中毒迹象。如今天气炎热，也得尽早入土为安。

　　众人穿着白衣，都垂着头，等待着时间到后，将那死去的同门弟子抬入后山安葬。

　　“我听了弟子的汇报。”卓清越走了过来，冲一线青言道，“那两人我已经找了大夫来瞧。”

　　“我去看看。”冲卓清越作了下揖，一线青说道。

　　“也好，我这边要出殡了，即便我身为门主也是得去的。”卓清越对门下弟子一向非常好，如今接二连三的死亡，让他眼下也出现了疲倦的青黑色。

　　点了点头，一线青又往先前的弟子所居之处行去。

　　“等等。”卓清越突然叫住了他们。

　　然后冲林秦艽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林秦艽。”弯腰深深的作揖，林秦艽面上挂着讨人喜欢的笑脸。

　　虽然在此时此地笑起来是十分的不恭敬，但林秦艽就是有一个本事，让别人都不会觉得他讨厌。

　　因此，卓清越心下也是对这位少年有了一丝好感。

　　“白楼真是越来越多的后起之秀了。”

　　听闻卓清越此话，林秦艽并未反驳什么，依旧笑着站在原地。

　　一线青也许是嫌解释起来麻烦，也并未言语。

　　“那你们去吧。”

　　挥了下衣袖，卓清越也招呼着大厅的人做好准备去下葬了。

　　当一线青二人来到那地儿之时，大夫已经在写药单了。

　　“如何？”一线青直接进去朝大夫问道。

　　那二人被安置在床上躺着，身上还点着穴。

　　“癔症之状。”大夫答道，“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类的病人，这里，出了毛病。”

　　大夫抬起手指点了下自己的脑袋。

　　“可有解救之法？”

　　“这可不好说。”大夫摇晃着头，把手里的毛笔放下，“我开了些宁神的药，这说病是病，说不是病也不算病。”

　　“这人若是治好了，还得留下些根。若是治不好，那也只好疯癫一辈子。”大夫看起来年岁也并不是太大，穿着普通的布衣，面上却是有着不服年龄的稳重。

　　“有因才有果。”一线青清流般的嗓子响起，“大夫可能查出是何原因？”

　　“原因能有很多种。但这么多人一同发了癔症，挨着自杀，盘算出来也只有两个原因。”大夫思考事情的时候，一张普通的脸却是多了些灵秀气息，“一是有人在这神刀门内用了什么阴毒之术去迷惑了这些人，那么门中便是有内鬼。二是这些人本身之间有什么联系，一起经历过某件事。那件事可以影响到他们的神智。”

　　“你是神刀门的弟子？”一线青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虽自小在神刀门里长大，却也算不上神刀门的弟子。”大夫的头发束在脑后，露着光洁的面庞，“我对练刀没什么兴趣，就学了医术。不过门里弟子平日身强体壮，也就找我要过金创药。所以我这么大来，也是第一次以大夫的身份来这。”

　　神刀门所处之地很大是毋庸置疑的。凡是有点地位的弟子，都可在神刀门山中自造房屋作为自己的住所。此人既是已学有所成做了神刀门的大夫，自是可以在外自建房屋。

　　“在下庐山俞，若是有什么要求，便尽管吩咐。”庐山俞这人说话倒是比较直白。

　　“卓门主可有让你去瞧瞧地牢里的人？”

　　“这倒未曾。”庐山俞开始细细收拾药箱，“若是有需要，那我便去瞧瞧。”

　　“明日再去罢。”一线青抬眼看了看天色，此时还早，还未到用食之时，“你既身为大夫，那对这周遭地形想必十分熟悉。”

　　“常去采药的地方，倒是熟悉。”庐山俞已经将药箱收拾好了，斜跨在身上。

　　“带我们去走走罢。”一线青说道。

　　“可别又出什么事，不能好好休息一晚。”林秦艽还是对这么多日来没躺床上好好睡一觉很是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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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林秦艽有乌鸦嘴的潜质。

　　当他在空中急速下降的时候，有些欲哭无泪。

　　他们先前来到这边山头，便遭了人偷袭。林秦艽正欲还手，却被一线青一把抓住了手臂，然后林秦艽被一掌拍飞，一线青也顺势跟着掉了下来。

　　林秦艽在空中迅速抽出腿上的匕首，几个凌空飞跃来到崖壁边，一把扎入身旁的岩壁中。匕首在岩石中吱呲作响，竟是磨出了细碎的火花。

　　虎口被震得差点没握住匕首，林秦艽又多带了几分内力，往里再次用力，直到只余下了握柄在外。终是停了下来。

　　往旁一瞅，便看到一线青悬浮在半空，手里还提着被吓得面色发白的庐山俞。

　　于是林秦艽不禁微微张开了嘴：“你这什么功夫，还能飘起来……”

　　一线青瞟了他一眼，深黑的眼珠看不出神色：“线。”

　　林秦艽此时凝神一看，便是看清了。那是一根非常纤细的线，在光线下微微反光，不细看完全看不出。

　　那根线的一头直直的射入了对面岩壁，也不知道埋入了多少进去。一直延伸到这边凸起的石块上绕了几圈，深深的陷入了石中，然后连向了一线青的手。

　　“虽然早就听闻一线青的武器是线，不过还真没想到是那枚戒指。”林秦艽眨眼，笑靥如花，“我还以为是你哪个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呢。”

　　戒指在一线青的手上安静的呆着，从侧面细小的圆孔中探出了那一根无坚不摧的细丝。

　　“走吧。”一线青站在那根透明的线上，如履平地，朝着对面的崖边走去。

　　林秦艽用力朝崖壁蹬去，抽出乌金匕首，空中漂亮的几个转身，便落在了那根细线上。

　　两方崖壁离得并不远，对面崖壁上还有许多藤蔓垂落生长。脚下是茫茫白雾，看不清高度。

　　“你为什么要跳下来？”林秦艽当时被一线青暗地里扯住了，还未回头便被不知是何人给拍了下来。一线青一副要救自己的样子也跟着跳了下来。

　　至于庐山俞……林秦艽望了过去——庐山俞依旧脸色发白，被一线青一只手抓着腰带提着，怀里死死的抱着药箱。

　　“他是被我一脚踹下来的。”一线青悠哉的说道。他可以感觉到林秦艽放在庐山俞身上的视线。

　　“偷袭之人恐怕没那么傻。”

　　“我只是想来这里看看，顺便给了那人一个机会。”一线青已经走到了另一方的崖边，用手摸了摸，人便钻进了藤蔓中消失不见了。

　　林秦艽连忙跟上，抚开藤蔓后，入眼便是一间石屋。

　　石床石凳石桌，带着深深的岁月痕迹，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里面长满了青苔。

　　一线青已经把庐山俞扔在了地上，抬起手不知按了戒指那里，只听咻咻破空之声，白光闪现，那条线凌空飞来，全数埋入了戒中。

　　门口几根藤蔓被线割断，露出了几缕缝隙，倒是给黑沉沉的石屋内带进了些许光亮。

　　“我并未提前打招呼便来了神刀门，有心之人自是心里紧张。局中之人难以看清之处，局外之人反而容易明白。所以我的突然到来，令对方有些手足无措。”一线青手指抚摸着石桌，轻声说道，“他需要时间解决一些还没来得及消灭的线索。”

　　“你这样将计就计的做法是对的，但是表现也太差。”林秦艽见桌上竟是还摆着一个灯台，也是由石头雕出，上面还残留着灯油，便从包裹里掏出了打火石。

　　也所幸林秦艽将那包裹随身携带，里面该有的东西也都有。

　　“不管怎样，我掉了下来，给了他机会收拾残局。”一线青用内力将石凳上的青苔拍开，收拾干净后坐了下去，“不管我是装的，还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