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归》策十

8、第 8 章

　　这几日赶路几乎没做什么休息，舒石坚持要在外面赶车，就吃一些怀里的馍馍和水。

　　夜里休息时也坚持在外面睡。他对林秦艽说：“我怎么敢和一线青大侠居于一室。”

　　话里全是尊敬，以及一丝惧怕。

　　林秦艽后来从暗格里拿了一些糕点给舒石，也不知尹始齐是怎么想的，马车里这么多暗格，全是各式各样的糕点。在那玄冰之下也不受车外影响，并未腐坏。

　　中途一线青也觉得嘴里全是糕点味，就去打了一点野味打算换换口味。

　　六只肥美的兔子，烤在火上吱吱作响。

　　然而不过一线青去一旁溪流清洗了一番的时间，回来便只瞧见了挺着肚子瘫在地上的林秦艽和舒石。

　　以及那一地啃得干净的骨头。

　　于是，一直到神剑门的石碑出现在了面前，一线青才终于从马车里出来了。

　　林秦艽已经被拒在马车外两天了，此刻见一线青依旧神清气爽，对比自己满身的汗味，面上便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一线青却只瞧着那块石碑。石碑立在这条道上，上面刻着“神刀门”三个大字。别人也许瞧不出，一线青却是看出这是由人用刀一笔一划所劈。

　　刀不像剑前端尖锐周身匀称。由刀刻字，那不仅内力深厚还得对自己手中的刀十分熟悉，力道精准一分不偏差。

　　往前望去，长长的小道似乎看不见尽头，两边是松林，落在地上的松针铺在地上就像一层毯子，踩在上面几乎不发出一丝声音。

　　“我们走上去罢。”一线青闭门不见他们两天后，终于对舒石开口道，“你先将马车驱上去，给门主通报一声。”

　　“好。”舒石点点头，挥鞭就将马车往前驱行。

　　一线青沿着轮子压过的痕迹朝前悠闲的走去。

　　“我下次给你烤十二只兔子，别生气了。”林秦艽又重复了遍这句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话。

　　“好。”

　　林秦艽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一线青居然回他话。这两天不管林秦艽说什么，一线青在马车里就是不吭声，让他在外面被晒得后悔了无数次忘了给他留一点兔子肉。

　　既然回话了，那就代表气消了。林秦艽走在一线青旁边，打量着四周。

　　安静得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

　　松林里就像什么活物都没有一般，连风都没有。

　　也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终于响起了马蹄声。几个人策马奔来，在距离一线青二人不远后扯了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带起了一片松针飞扬掉落。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头束发巾，衣着淡雅，看起来温文儒雅翩翩君子。

　　他翻身下马，朝一线青作了个揖：“白楼一别，多年不见。”

　　“卓门主，楼主让我来帮你。”一线青也回揖。

　　“始齐好友对我总是这般关怀。”卓清越唤着好友，面上神色愈加柔和。

　　“楼主曾说，卓门主是他这生唯一的生死之交。”一线青开口言道。

　　“哈哈，这话始齐那性子可说不出口。”卓清越伸出手用力拍了两下一线青的肩膀，“不过这话倒是让我今日心情好了些。”

　　“可是今日又出了事？”一线青询问。

　　“又一弟子死在了自己房内。”卓清越叹了口气。

　　“带我去看看吧。”听闻此话，一线青言道。

　　后边几人便将带出来的两匹马分别给了一线青和林秦艽。林秦艽翻身上马，伸手摸着身下的马脖子，依旧眉眼带笑，嘴角微弯。

　　有了马匹，自是比腿脚快多了，不多时便到了大门口。

　　将马交给手下人，卓清越带着一线青径直来到了大堂。大堂里站了好些人，神色凝重。

　　堂中摆了一具尸体，用布盖着。

　　“这日头太烈，以往的门中弟子尸身已经下葬。”卓清越对一线青说着，“他是今天被发现在房中死去的，还没来得及葬下，你若要查看，便看罢。”

　　周围站着好多门中弟子，个个都脸色有些发白，就怕同门里的人一觉醒来，见着的是自己的尸体。

　　自杀，多么令人不寒而栗的词。

　　一线青掀开那块布，露出了掩藏着的那人。面目青白，眼珠大睁，就像即将脱离眼眶一般，看起来十分瘆人。

　　“眼睛已经闭不上了。每个人，都是这样睁着眼睛去的……”卓清越连声音都气得颤抖，“死不瞑目啊！”

　　脖子上的伤口狰狞的张开着，一线青观察了下伤口，又检查了下这人身上其他地方，然后站了起来：“带我去看看他住的地方。”

　　卓清越便招呼了人带他们过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并未一同前去。

　　“伤口看起来就是自杀。”林秦艽开口，和一线青并排走着，前面是带路的一位弟子，那人见林秦艽开口，便仔细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恩。”一线青淡淡的应道。

　　“那表情就像见着了什么恐惧至极的东西，会不会……”林秦艽顿了下，才继续说道，“就像先前我们所遇到的幻境。”

　　他并没有说出鬼娘子的名字，但一线青懂他的意思：“蛊蝶只能有一只，唯一的一只。”

　　蛊蝶一生只下一次卵，前一只蛊蝶死去后一只蛊蝶才会开始孵化。而这，需得七七四十九天。

　　前几日蛊蝶被一线青弄死，如今这位弟子才死，自是与鬼娘子无关。

　　“到了。”那位弟子恭敬的打开房门，站在门外。

　　一线青与林秦艽进去，便看见了喷洒在床边的血迹。血迹还很新，也没来得及清理。

　　屋里有三张床，最右边的就是今日死去弟子的床。

　　“其余二人呢？”一线青抬起眼眸，看向门外之人。

　　那人被一线青这冷梭梭的一看，心里有了三分惧，便更加恭敬的回道：“那二人受到了惊吓不愿回房，如今在我房中歇着，我的两个师弟正陪着他们。”

　　这里门下弟子看来是三人一间房，一线青手指蘸了点杯里剩下的水放鼻下嗅了嗅：“带我们过去找他们吧。”

　　屋内并无有价值的线索，如今最重要的便是那两个还活着的人。

　　这人所住的地方离这处并不远，拐了两个弯便到了。

　　房门并没有关上，里面四个人穿着神剑门的门派衣服，坐在桌边。他们手里握着茶水，面色并不比死去那位弟子好，甚至更差。

　　“这是一线青大侠，是尹楼主派来帮我们的。”引路的弟子向他们说道。

　　被忽略的林秦艽站在旁边，挂着微笑，心里也没什么不痛快。

　　无名小辈，被忽略很正常。

　　“没有人能帮我们。”其中一个人突然开口。他看着手里的茶水，双眼无神，“连卓门主都查不出，就算多来几个白楼楼主都没用。”

　　这话是小看了白楼。

　　带路的弟子顿时脸色不好，悄悄看向一线青。见一线青如常，并未有任何不悦，方才放下心。

　　早就听闻一线青不轻易动手，动手则尸首分家。如今见着这人，他觉得传闻并没有说错。脸上那鬼气沉沉的胎记以及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都令他胆寒心战。

　　怕同门如今心绪不宁惹怒了一线青，他连忙开口：“你这话说得，这可是一线青大侠，尹楼主最看重的人。”

　　“那又怎么样……谁也救不了我们……”那人再次开口，语气绝望至极。

　　“那人死的时候，你们在不在？”一线青并未进屋，站在门口直接问道。

　　“在，怎么不在……”那人惨白着一张脸，对着一线青说道，“他坐在那里好久不动，我们去叫他，他却只盯着我们笑，嘴巴都快裂到脑门后面去了……我很害怕，就去拉他，可是……他却拉着我的手说了一句话！他说……他说……”

　　这人全身不停的开始颤抖起来。

　　“小武，别激动，慢慢讲。”引路弟子连忙去抚着他的背。

　　被唤为小武的弟子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睛呆滞的看着前方：“他说……‘下一个就是你了’。然后，他把刀抽出来抹了自己的脖子，可他还拉着我的手，力气特别大，我挣不开。那血就喷了我一脸……我就突然觉得，下一个确实就是我了……”

　　屋里突然死一般寂静。

　　以往弟子自杀时，屋中都只有其一人。众人还可以说是武功高强之人来无影去无踪，自杀这等无稽之谈不可信。然而这次却是在同门面前直接自杀，还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话。

　　“下一个是你，那再下一个会不会是我……”另一人突然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双手癫狂的笑了起来。

　　他眼珠瞪得极大，嘴角不对劲的一直往后撇。

　　——他坐在那里好久不动，我们去叫他，他却只盯着我们笑，嘴巴都快裂到脑门后面去了……

　　刚刚才听了的话，此刻清晰的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引路弟子以及其余三人瞬间弹跳了起来，引路弟子在心中已经对一线青有了畏惧，便是毫不犹豫的躲入了他身后。另外三人竟是跟着那人一并去了一线青背后。

　　于是一线青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身后缩着四个惊慌失措的人。

　　那人嘿嘿的笑着，一张脸兀的扭曲了起来，然后眼珠越蹬越大，手颤抖着抽出了一把刀，便要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林秦艽出手如电，迅速封住了他周身大穴，扯过刀往屋外随手一扔。

　　那人就保持了那个滑稽可笑的表情站在了那里。

　　可表情虽说可以称得上可笑，放在这个事中，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我……”被叫小武的弟子瘫在了地上，红着眼絮絮念着。

　　伸手将小武也点了穴，林秦艽冲引路的人言道：“把人看好，找个好点的大夫来看看。”

　　“穴道封久了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经脉……”引路弟子看着同门师兄弟，面露难过。

　　“人都死了，还要经脉干什么。”一线青凉凉的开口。

　　“我知道了。”引路弟子掩盖了神色，也知道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招呼着另外两人将这两人先关在隔壁屋中，隔壁屋如今已无人居住，正好就近看管。

　　一线青垂着眼睑，对着引路之人继续说道：“现在，带我去看看被卓门主关在地牢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