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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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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扎在路上倒是平稳,一线青闭着双眼,手轻搭在膝盖上,戒指圈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随着指头轻轻晃动。
林秦艽趴在中间的凉席上,眼睛从头到脚扫视着端坐一旁的一线青:“我挺想问件事,你为什么也这么热衷藏宝图的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线青的声音冷冽却不锐利,眼睑上的睫毛根根纤长,投在面上映下了一小片阴影。
“那是别人。”林秦艽盘腿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只要是人,皆逃不过贪、嗔、痴。”一线青睁开眼眸,眼仁漆黑无光。
马车一旁侧开有窗,用一块细布遮掩了外面的景色。车内光线并不强烈,反而隐隐有些发暗。
然而外面却正值晌午,日头高照,将那地上的枯叶烤得似乎在嘎吱作响。
一线青抬手将窗上的布块轻轻抬起,束在一侧弯勾上。阳光洒在他脸上,浅淡的唇上好似也沾染上了一丝热气。
鼻端就像嗅到了清雅的兰香。
就连周围都云雾缭绕的朦胧了起来。
花开鸟语,身边的人都渐渐远去,茫茫天际广阔无边,白底蓝纹的蝴蝶从眼前飞过,留下一小片银光鳞鳞。
手指抬起来抚过眼前渐渐散落的细鳞,林秦艽伸出舌尖舔过干燥的嘴唇,眼睑轻垂嘴角微勾:“这可真是……”
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细长秀美的指间。
他眼神温柔,就像看着一块上好的美玉,又好似心上人赠送的信物。
“令人吃惊……”
身边的场景早已变换。
哪还有什么马车,什么一线青。铺天盖地的花瓣洒下,无数绚丽夺目的白蝶自花中滑来,飞舞在林秦艽身周,如墨的发丝以及碧色的长袍哗哗的飘散。
林秦艽的身影已看不清,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蝶旋转飘舞。
“不自量力。”
抬起手臂,林秦艽暗下眸中神色,脸上依旧挂着轻松的笑容。
五指张开,正欲发力,却突然一阵剧痛袭来!
林秦艽瞪大了双目,眼中景象迅速衰退,瞬间的黑暗之后,眼前端坐一旁的不是一线青又是谁!
一线青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鹿皮手套,手里捏着一只已经死去的白底蓝纹蝴蝶。
垂首看向自己的左臂,那里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黯淡无光,就连刀刃都是漆黑的。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有废掉我的手。”林秦艽浅笑着抽出手臂上的匕首,扎得并不深。
“西域蛊蝶。”一线青面色淡然,就像捅了林秦艽一刀的并不是他一般。
“啧啧,西域蛊蝶可不太好养。”林秦艽从包裹里掏出止血药,倒了一些在伤口上。
“既然知道不好养,那便赔我吧。”
一声铃铛脆响般的女子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一线青扯下鹿皮手套包裹着白蝶放马车角落,然后率先下了马车。
这马车与其他马车不一样,前方并不是用一块垂帘挡着,而是像房门一般的木雕门。
药很有效,伤口已经没有流血了。林秦艽也跟着钻出了马车。
神刀门弟子坐在外面,双目无神的看着远方,也不知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竟是神色悲哀并且绝望的流着泪水。
说话的女子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第一眼看过去只有惊艳。
美,是极美。魅,也是极魅。
眉眼之中还有一颗红痣,眼波流转间带着诱人的风情。
“鬼娘子。”一线青看着女子的眼中没有半丝动摇,神色冷淡。
鬼娘子盯着一线青露出了微笑。
若说她不笑,像那幻境里艳丽的花。那笑起来,就像翩翩起舞的白蝶。
林秦艽舔了舔拔匕首时沾在手指上的血。
眼睛像猫一样半眯上。
“一线青……”声音清脆悦耳,尾音被她拉得长长的,不过三个字,却是被她喊出了别有的韵味。
抬起素白的手腕,手腕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她抚了抚云彩一般的秀发,脖间的项圈一扭一动,抬起了倒三角的头颅。
那一圈斑斓多彩的颈圈,竟是一条毒蛇。
“你为什么非要参合进来呢?”鬼娘子微微蹙眉,一双秋水剪瞳似愁似怨。
“那你又是为何。”一线青站在烈日下,脊背一如既往的挺直,像柄无坚不摧的利器。
树下的阴影里,鬼娘子一身红衣魅惑无双,反问一线青:“你在蝶鳞中见到了什么?”
一线青带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彷佛痉挛一般抽搐了一下。
鬼娘子看到了,林秦艽也瞧见了。
“不回答也无妨。”鬼娘子摸着脖颈间小蛇的身体,“我自然是知道的。”
“蛊蝶已经死了。”一线青开口。
“我知道,我也还不想死。”阳光透过树叶斑斓的散在鬼娘子鲜红的衣衫上,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美目涟涟似水纹,“你心里念着什么,我知道。我们唯独这一点太相似。所以……若是下次再见面,你我都不必留情罢。”
话音一落,鬼娘子便消失不见。
林秦艽眸色加深,他并未看清鬼娘子如何离开。
“鬼娘子以前并不叫鬼娘子。没人知道她多少年岁,只知道她色如春花艳若秋光,几十年不变,于是江湖人称鬼娘子。”林秦艽方才一直不吭声,此时望着空落落的树旁突然开口,“一线青,你……”
顿了顿,林秦艽闭上了嘴。
“我和她相识已久。”一线青站在原地没有动,炽烈的阳光晒得他上翘的眼睫毛都笼罩上了一层光晕。
林秦艽的视线移到一线青身上,一线青好像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又开口:“非常久。”
非常久是多久,林秦艽没有问。
一线青不是那种喜欢说自己事的人,此刻却说了这样的话。
林秦艽觉得他身上好像涌出了一股疲惫,一股林秦艽不能理解也看不懂的疲惫,从一线青的眼里,嘴里,身体里,缓缓的涌出。
鬼娘子是来试探一线青的。试探什么,林秦艽不知道。
“走吧。”低下头,林秦艽掩盖住了自己的神色,“你不是赶去神刀门?”
林秦艽感觉到了一线青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头低着,能看见的只有一线青那双普通的布靴。
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身上,他在看到一线青终于抬起的脚后,舒了一口自己也不甚明了原因的气。
“刚刚……刚刚怎么回事?”
神刀门的那位弟子,也清醒了过来。
只是面上还残留着眼泪。
“你没事吧?”林秦艽见他醒来,便笑着询问道。
“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他虽一脸憨厚的呆相,严肃起来的时候倒也还像一回事。
“没事。你这个表情,像我爹一样。”林秦艽眨巴了下好看的双眸。
“小公子你这话说得……实在是……”好端端一个汉子,倒是被这话弄得脸红起来,手足无措,“……太大逆不道了!”
“更像我爹了。”
“这……”憋了半晌,他只好喏喏的说道,“这话不能乱说,你爹若是知晓,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我爹死了。”林秦艽假装的抬起衣袖装模作样擦了下眼角。
眼圈都没红一下,林秦艽脸上还挂着没心没肺的笑。
可这人听林秦艽这话,却在愣了一下后挠着自己的脑袋:“我虽然还没有成亲,但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像……像你爹……若不嫌弃……那……那……”
闻言此话,林秦艽笑得有些无奈:“真认你当爹,我爹怕是得从地下爬出来揍我了。”
一线青此时已经进了马车里,并未在外停留。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更加使劲的抓自己的头发,他也不过二三十的年岁,让别人认他当爹是存在侮辱人的意味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吧。”
“好啊,大哥。”毫不犹豫的喊了声,林秦艽扶起还坐在地上的对方,“我叫林秦艽,大哥呢?”
“我叫舒石。”这人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站起来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土。
“舒大哥。”林秦艽改口,一张俊俏的脸上挂着笑。
“秦艽,你这手上的伤得好好包扎下。”舒石也直接喊了林秦艽的名,脸上露出了关心。
“我已经上了药,等会儿我去马车里包扎下就行。”
“那就好。”两人已经走到了马车边,舒石摸了会儿马背上的鬃毛,就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
林秦艽正要开门进马车,又听闻舒石开口:“马车里闷得慌,太热对伤口也不好,你等会儿包扎好后出来透透气,与大哥聊聊。”
“好。”林秦艽应了一声,进了马车内。
车内依旧清凉,身上在外面染上的热气都消散开来。
一线青坐在原位,只是未闭上眼睛。
他的右手抚摸着左手食指上的指环,面上看不出异常。
林秦艽拿出包裹,里面除了大把银票,还有绷带与一些药。先前早知车外有人,便只匆忙的上了止血药。
毫不避讳的褪下衣衫,林秦艽露出了上半身。穿着衣衫完全看不出,他身量虽未长开,却是肌肉结实匀称。肤色虽白,上面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一看便是练武之人的身体。
手臂上的伤口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只是手臂受伤,疼痛总归还是会影响这只手的使用,无论影响是大还是小。
所以林秦艽很认真的给自己的伤口上药包扎。
牙齿咬着绷带的另一头,单手给自己手臂结结实实的捆上了绷带后,林秦艽望向一线青:“干嘛一直看着我?”
“因为你在我面前动。”一线青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
当人面前只有一个会动的东西,那么视线便会不由自主的移过去。
打开暗格,一线青又翻出一碟糕点。这次的糕点是桂花糕,一看便能想象它那香软的甜酥。
整理了下已经穿好的衣衫,林秦艽又想起舒石的话,便有些不依不舍的朝马车外走去。
一线青慢条斯理的吃着桂花糕,耳边传来了外面的对话声。
并非有意去听。
只是有些事由不得选择。
就像武功高了,周遭那些你想知道不想知道的事,你都能听到。
“秦艽,先前……你有没有感觉像是中了什么邪术一样,一瞬间就去了另外的地方?”
“有呢。”
“那……你看到了什么?”
“很多的花,还有蝴蝶。”
“……”
“怎么了,舒大哥?”
“……我看到了我娘。”舒石的声音压抑而且痛苦,“她又一次死在了我面前……”
“舒大哥,那只是幻境罢了。”林秦艽安慰道。
“也许,是我娘还没有原谅我。”
“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娘她泉下有知,定是希望你过得好。”
“是吗?”舒石的声音有些不稳,“可是,可是我没能救了她……我本来,本来……”
“舒大哥。”
林秦艽的声音沉着有力。
“这不是你的错。”
手指滑过碟盘,指头触摸到了一堆残留着的细碎糕渣。
桂花糕吃完了。
一线青将盘里的糕点渣用指尖捏了起来,慢慢的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