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归》策十

3、第 3 章

　　平雁城虽谈不上天子脚下京城那番似锦繁盛，却也算是繁华。距离那京城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该有的也都全有。那边刚出了翡翠豆腐，这边也紧随着摆上了这么几个摊子。

　　翡翠豆腐其实是宫中传出的菜式，翡翠碟碗内放上白嫩柔软的豆腐，用那细细的糖粒洒在上面，再配上腌制好了切成颗粒的蜜饯，放那冰窖里冻上一两个时辰，便是难得的美味。

　　这平民百姓怎吃得起糖与蜜饯这等奢侈之物，又怎用得起翡翠碟，更不论那令人听一听名字便在炎炎夏日里感到通身凉爽的冰窖。所以外面的翡翠豆腐，也就是在上面放点粗盐，撒上几颗葱头喻意“翡翠”，放一糙碗里供人食用。

　　虽说完全与宫内的做法不同，但也就是图个心里的快意——你宫里吃的东西，咱们外面也能吃。这么一想，也不禁飘飘然，整日干活也有了劲。

　　这边的翡翠豆腐摊上也坐了好一些人。一只修长的手搭在木桌边缘，木桌的边已经凹凹坑坑留下了年岁的纹路，一看便是用了许久。那只手的手指就搭在上面，看起来并不十分有力，像个读书人的手。

　　然而只要有点江湖常识的人，便知道这人惹不得。

　　那手是平凡的手，手上的指环却不是平常的指环。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指环反射出绚丽的光芒，令人转不开视线。

　　却没有任何人对那指环起贪心。

　　只因那人的脸。

　　头发向后梳去，一根木簪挽了上面半截的头发，发丝柔顺黑亮，轻柔的顺着耳后垂了几缕在胸前。露出了饱满的额头，漆黑的双眸以及那一抹陷入骨肉中暗青色的胎记。

　　自十五年前一线青出现在江湖，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从来没有人能打败他，挑战他的人全部已经死了。尸首分家。

　　虽说两相对战不论生死，但一线青不仅不留挑战者性命还不留全尸的做法，也令很多武林正道义愤填膺。

　　一线青看着自己面前的翡翠豆腐，拿了勺子舀了一小口，开始细细的品尝。这是一线青的习惯，不管吃什么，好吃的不好吃的，只要进了嘴，就忍不住一再的品出那番滋味。

　　普通的一碗赝品翡翠豆腐，倒是被他吃出了一股美味佳肴的气息。

　　路边声音嘈杂，有些话却也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里。

　　武功高强也有这么一个不好的地方，一些想听的不想听的，都会让你听见。

　　林家小公子志学之年，虽是林府庶子却很受林老爷的待见。林老爷莫名暴毙，外人虽不知具体情况，也忍不住要谈道谈道。城内消息流传还比较快，这一点谈资从林老爷的死因说到林老爷美貌的妾室又聊到如今林府两位公子。

　　“这林家小公子虽然受林老爷疼爱，林夫人那边却不一定啦。我猜这林府肯定是林大公子的，没了林老爷，也不知林小公子会受怎样的对待。”

　　“我听别人说这林小公子是林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听说是狐狸精生的。你看林小公子那模样，那招子哪里像个人……”

　　“可别这么说，你这么一说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哎呀南无阿弥陀佛，佛主保佑，这林老爷可别是被这林小公子给克死的吧，不然你说他这来林府还没几年怎么就……”

　　林老爷在世时没人敢这样明着说些什么，顶多就是那夫妻两人天黑了挤被窝的时候悄悄絮叨絮叨，说一说那林老爷与狐狸精的趣事倒也增添一丝风流韵味。

　　如今声音不高不低的大家一起嚼舌根，倒是让一些不太知情的人吓得目光闪闪，心底信了那狐狸精的事七八分。

　　“我这眼睛哪里不像人了？”坐在一线青对面的少年穿着翠色外衫，身体随着话语微微向前俯了点，不是林小公子又是谁。

　　因为隔得有些距离，所以那边谈论这事的人虽然瞧见了林小公子，却也不认为他能听见，又不是每个人都有武功伴身，便有些是无忌惮。

　　一线青抬起眼睑微微的扫了一眼对方，那一双凤眼斜飞，肤质白皙，脸上又时常挂着喻味不明的笑容，眼里流光转转。说是像狐狸还不如说像还没长大的狼崽子：“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林小公子趴在桌子上风卷残云吃完了翡翠豆腐，然后眯着眼睛继续说道：“看嘛，老爹死了，我只有跟着你。”

　　不疾不徐吃完自己碗里的翡翠豆腐，一线青端着杯子喝了口水：“于我并无好处。”

　　“能吃能睡能杀人还能解闷呢。”林小公子眨巴着眼睛。

　　“除了能杀人这一条，其他的并无用处。可我并不需要帮手。”一线青放下杯子，搁上几枚铜板便起身离开。

　　林小公子看了桌面上的铜板一眼，幽幽的对刚跨了一步的一线青说道：“我还有钱。”

　　不出所料，一线青停下了脚步。

　　“虽然林府肯定是我哥的，但是怎么我也是林府的公子，他们还要脸皮呢。我不在他们面前晃悠不抢林府继承权只要随时提供银两供我游玩，他们可是非常乐意。”

　　一线青回头，盯着对方的眸子里暗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薄薄的嘴唇轻轻张开：“名字。”

　　这是允了。林小公子弯着的眼睛亮晶晶的：“林秦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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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林秦艽林小公子就跟着一线青离开了平雁城。

　　还带走了大把大把的银票，塞在包袱里高调的背在身后。

　　不过在离开平雁城之前，有一个行商找到了他们。准确的说是找到了一线青。

　　“我女儿被山上的匪徒绑走了。”行商身体偏胖，面貌和蔼，眼圈下有一圈乌黑的眼袋，眼里全是焦急，“我昨天急忙进城报官，可那些捕快光说却不行动，我都塞了好多钱给他们了！”

　　“我运气好，那天听人说一线青现在在这个城里，便急忙来寻你。”行商着急的往地上跪下磕头，“多少钱我也愿意给，只求你救救我女儿。要不是这批货刚好运往苏州，我是不会带我女儿一起来的，我这算是害了她啊……求你了，求你了……”

　　“苏州？”一线青他们现在在城墙角边的一颗大树后面，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一线青已经习惯了别人跪在地上哭喊着求他帮忙，所以看到行商磕头并无反应。却是听到苏州这个地名的时候，乌色的眸子转向行商。

　　“我女儿如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那指腹为婚的陈公子就在苏州，我是打算顺便带她过去见见……”

　　“我如今并不缺钱。”一线青慢悠悠的打断行商的话，眼睛扫了一眼站在旁边不吭声的林秦艽。

　　林秦艽被那没啥波动的眼眸一扫，瞬间懂了一线青那句话的意思——冤大头就在旁边，爷现在有钱了。

　　于是林秦艽微笑着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下。

　　行商听闻此话，浑身一震，竟是像没了依托一般俯在地上抽泣了起来。一线青接单向来随性，若是不愿接的单谁也强迫不了。

　　哭了半晌，行商彷佛将心里的憋闷都释放了出来，用衣袖狠劲的擦拭了几把自己的脸：“那就不打扰了。”

　　他站了起来，肩膀搭耸着，跨出的脚步摇摆着，就像一只垂头丧气没了任何力气的鹅。

　　“我并没有说不接。”

　　行商猛的转过身，却因为没有站稳而仰面摔坐在了地上。他仰视着一线青，眼底是惊喜的欢欣：“真……真……”

　　“真的。”一线青的语气依旧平淡，“只是事成之后，劳驾顺路送我们去苏州一程。”

　　“没问题！”

　　行商终于活了过来一般，再无先前死气沉沉的面色。

　　于是路上话也多了起来。

　　行商的队伍不大，除了他们几个生意人，也还雇佣了几位好手，以免货物被劫。可昨天的一次混乱的厮杀，劫匪拿不到好处，竟是将行商的女儿劫走。

　　“他们说要拿我女儿当什么压寨夫人，我女儿怎么吃得那上面的苦，也不知吓成了什么样……”一线青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行商不敢打搅他，车里除了他们就只有林秦艽，便只好逮着林秦艽说话。

　　“若是如此，那你女儿恐怕……”林秦艽笑起来确实好看，也不怪他总是笑脸迎人。虽然说出这般话语，行商也并未有任何不适，只觉这少年性格善良为他担忧。

　　“我有钱。”行商皱着眉，咬着牙说道，“这件事堵住外边知晓的几位人的口，就没人知道。就算被人知道了……我身家富有，就算那陈公子看不上我女儿，也总归能为她找个归宿。不敢欺负她的归宿。”

　　行商确实是十分爱护女儿。林秦艽没有回话，反而伸出手指戳向一线青，却在还没碰到他衣服的时候，就见一线青睁开了眼。

　　眼中十分清明，浅薄的嘴微微开合：“何事。”

　　“你打算待会儿怎么做？”林秦艽问道。

　　行商也好奇的盯着一线青，竖着耳朵。

　　“杀了，抢回来。”回复简洁有力。

　　确实是一线青的风格。

　　“你去。”

　　眨了下眼睛，林秦艽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掏了掏耳朵：“啥？”

　　一线青不说话了，因为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

　　“劫匪的寨子就在这山上。”三人下了马车，行商朝一线青说道，眼角却瞟了下旁边的林秦艽。

　　一身富贵衣，一张漂亮的脸蛋以及总是翘着的嘴角。十分具有欺骗性。

　　“这位小公子若孤身前去怕是……”

　　“天黑前回来。”一线青盯着林秦艽的肩膀，面无表情的说道。

　　“明明说不稀罕我会武功，一有事就把我推出去了。”林秦艽嘴里虽说在抱怨，面上却还带着笑，这人的嘴就像天生上翘似的。

　　听林秦艽说自己会武功，行商连忙话音一转：“劳烦小公子了。”

　　没理会行商，林秦艽不是不知道一线青在看什么。将自己肩上的包裹取下来塞一线青的怀里：“你可别拿了钱就扔下我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线青深黝的眸子毫无波动的瞟了眼林秦艽，然后将包裹往自己身上一挂，钻进了马车里。

　　“这……”行商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林秦艽。

　　自己全身的家当都在那包裹里，身上就只有几两碎银。但要上去杀人，包裹啥的还是不背着为好，万一不小心刮了下，包裹坏了银票也飞了。

　　林秦艽摸着怀里的一点碎银，伤心的踏上了上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