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鱼雨者

31、我的道歉只有一半

　　城市的夜景透过一面巨大的玻璃窗，怡人而安详，那些橘色的灯火，有着温暖的色调，在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城市建筑中像赶潮的海浪，频频跳跃，于蓝黑色的夜中顽皮地留下一串光亮的足迹。
　　手指在玻璃上蜿蜒的行走，景骓远描摹着一些他喜欢的东西，他的眼睛闲适地闭着，东方的含蓄中有着库尔贝式的骄傲。
　　梅尔透过眼镜片，打量着这位自回来后就十分沉默的青年，眼中浮出一线等待。
　　“Boy，你不准备和我谈谈吗？”梅尔合上了手上的书籍，率先打破了沉静。
　　鼻息一促，玻璃窗上晃动的手指猛然停下，“不，梅尔，我不准备为我的双眼道歉！”
　　手插入了西裤的口袋里，那张转过的脸，眉头高高地耸着，一对漂亮富有精气神的眸子，黑澈明亮，蓄满了果决。
　　“Boy,你很清楚不能用私人情绪来说服你的眼睛，你们东方美学讲究悦耳悦目、悦心悦意、悦神悦志，那个孩子的画很棒！”指指手中的书籍，梅尔希望他放下成见。
　　“梅尔，你知道丁松落她今天画了多么可怕的作品吗？”景骓远凝视着他的老朋友，几乎无法形容今天的感受，在梅尔洗耳恭听地抬起了那双富有智慧的蓝眼睛时，他长腿一跃，躺在了对面的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说：“丁松落触及了一个艺术家的底线，她画了惊悚恐怖的乌鸦，让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她喜欢用画笔游戏人间，一个画这样作品的画家，会声名狼藉的！”
　　“boy，她是个艺术精灵！”梅尔咕哝着，并不认同他的说法。
　　“梅尔，丁松落的灵魂中有可怕的东西，虽然只是一种感觉，我也无法让你相信我的感觉是正确的，只是若没事的话，你可以抽空去瞧瞧傅天颖的作品，她是《尘雪》的原创作者，丁松落画的只是一幅临摹品！”
　　“昨天我已去过了那家工作室，如果那幅《尘雪》证明傅天颖是有天赋的，可如今她的天赋似乎被上帝收走了，如果昨天我有失礼貌，我道歉！”在几十年的收藏生涯中，他对自己的眼光的崇敬，如同他心中的上帝。
　　“梅尔，傅天颖的创作只是在低潮期，她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有画出好作品的实力！”那幅《尘雪》是最好的明证，而傅天颖的家庭恐怕又在经历一场悲伤的回忆，因为一个叫“丁松落”的女孩子，艺术家应该保有悲悯之心，那是他的父亲给他的教化。
　　“Boy，你的芝加哥girl，她的作品唯一的亮点是技巧，也仅此而已，我觉得在艺术创作这条路上她在浪费时间！”梅尔十分抱歉地说。
　　“她不是我的芝加哥girl，不是你想的那样，梅尔！”他不认为自己的请求过分，“梅尔，没有一个艺术家能永葆创作激情，她只是不在状态，我希望你能给傅天颖一些时间，她的确有着特殊的境况！”
　　“对不起，我的眼睛不允许我这样，或者你可以把她推荐给别人，可我不准备收藏她的画，也许茱丽的画技巧差些，可是很有风格，我宁愿去非洲！”梅尔断然回绝了。
　　一想到茱丽，景骓远就无法心平气和，他本该可以不出现在这座诡异的城市的，“梅尔，如果你不准备收藏傅天颖的画，也别提茱丽好吗？”
　　“好好帮我，boy，别让精灵飞了，精灵会让我们看到未知的奇妙！”
　　又来了！
　　一个收藏家被打动是件可怕的事，而这件事又发生在梅尔身上，又显得别样的不同，虽然他一直在收藏界以专横冷酷著称，可这种专横冷酷也成就了无与伦比的梅尔，呈现给世人真正的艺术。
　　“好吧，如果你有强大的心脏的话！”
　　景骓远无话可说，他的工作全然由梅尔决定，梅尔是嘉云拍卖行的贵宾。
　　“那就说定了，boy！”各退一步，随手递过一本杂志，梅尔又埋首于了书籍的阅读中。
　　Blind Spot？
　　景骓远的视线陡然凝固在那本摄影界知名的杂志上。
　　“16页，记得用一个艺术家的眼睛来说话！”梅尔会心一笑。
　　因为忙碌，他几乎忘了这事。
　　手飞快地翻开了那本杂志，16页，一幅摄影作品堂然在眼。
　　杂志上的那幅摄影作品和傅天颖的画作《林肯公园》一模一样，而摄影师的作品拍摄于去年年底，在那个时间，傅天颖已回国多日。
　　这个世界或许总在重复昨日，只是风是自由的，光色是瞬息万变的，打量那处水波的方向，景骓远表情一滞，当下查阅了芝加哥的天气记录，以傅天颖创作的日期来看，水波的流动方向不该和杂志上的画一样，它们该是反向流动的。
　　傅天颖？
　　你是中邪了吗？
　　你在抄袭，这样的行为会被绘画界所不耻！
　　梅尔是一位顶级的收藏家，他不会收藏有剽窃劣迹画家的画，对他而言那是巨大的商业风险和名誉危机。
　　而丁松落，丁松落她没有说错！
　　“梅尔，我收回希望你推荐傅天颖的话！”景骓远甚为遗憾。
　　“我想让丁松落飞向世界，我们双方需要加强信任，我保证她会很棒的！”
　　比起抄袭者，毒舌女显然更好。
　　景骓远十分尴尬，他走到了那面玻璃窗前，心情在夜色中显得起伏不停，他回想起丁松落那天在欧姬芙的评判，或许是刺耳的，却是就画论画的。
　　是他错了！
　　那天，至少那天，丁松落是对的！
　　“服务台，麻烦订一束黄玫瑰！”
　　“啊哈，用来道歉的黄玫瑰？”梅尔转动着眼珠，这是他乐于看到的。
　　“写些女人爱听的话？”
　　“蠢话吗？”景骓远不认为自己像个马屁精。
　　“boy，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梅尔想起他学过的一句成语道。
　　“我的道歉只有一半而已，梅尔！”景骓远抬起眼帘，希望他不要太过失望。
　　“我们是男人！”
　　“所以男人该把一半的宽恕留给女人，把另一半的宽恕留给上帝，不然女人会成为男人的坟墓的，会让我们连上帝都见不到的！”景骓远很高兴自己能够心思狭窄一些。
　　东方人的哲学有着可怕的现实智慧，梅尔看到他落笔写了什么，却无法读出太多来。
　　“boy，能告诉我你写了什么吗？”中文太高妙，请求在梅尔的人生中并不多见。
　　“是能让girl泼我一身油漆的话！”景骓远大功告成间，将那张便笺夹入了杂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