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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只有鬼知道人的秘密 ...

  •   夜浓浓地渗入,溶解了白昼的光。
      傅天颖凝立在那片白花花的画板前,手中的笔一直握在手中,脑中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
      她试图回忆一些她画过的高仿画,可是居丹呢?维米尔呢?莱顿呢?
      那些名画家的作品是刹那的一点影子,又似捉弄她似的,狞笑着飞出了她的脑海。
      她不停地更换着画笔,脚下是一片凌乱,她向画具箱奔去,油画棒上的颜料蹭脏了她的手,五颜六色的粘腻,惹她勃然大怒。
      汗水一滴滴地从额头滚落,视线落在了墙角边的水桶上,她扑了些凉水在脸上,水是扭曲浑浊的,连她的脸孔也照不清楚,没有任何的灵感,工作室墙壁上悬挂的作品在灯光的照射下,于她只是层层叠叠的黑影,她完全不知那上面描绘了什么。
      “God damn!”她抓着头发发出了一串歇斯底里地诅咒,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倒在了地板处,待她看清害她滑倒的是一支画笔时,她嘤嘤地哭了。
      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滚落。
      她想起了今天下午,一个太过熟稔的名字突如其来地扎入了她的神经,那位陌生女孩儿的批评,犀利而尖锐,而她第一次瞧见那样晶莹剔透,又带着夜色之味的眼睛。
      不仅如此,今天她还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败北,几乎颜面扫地。
      下午与景骓远同行而来的那位顶级收藏家的行止,并不比丁松落好到哪去。
      在草草观过了她工作室的作品后,他丢给她权威而充满遗憾的一瞥,连一句话也没说,便不近人情的先行离开了。
      无礼的美国佬!
      为了迎接这场高规格的参观,她不舍昼夜,将数幅得意之作,陈列此中。
      可谁承想,她这么快便出局了。
      欧姬芙酒吧的艺术家将她奉若神明又如何?
      这座城市的报刊用动人的文字描述她的艺术之路又如何?
      那位国际知名收藏家梅尔不过几分钟,就判定了她艺术之路的终结,他简直是一位艺术界的暴徒,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她才不信什么收藏家的眼光,她能画的,她是傅天颖,毕业于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傅天颖!
      翻身站起,她深吸了一口气,取过一支画笔,开始在画板前展现她不曾失败的灵魂。
      她的笔法,熟练而轻松,在夜里恣意流动,当她一气呵成,凝立在自己完成的作品前,她完全呆住了。
      画板上出现了一幅黑暗风格的作品,与她专攻的古典油画迥然不同。
      灰色的悬梯在雨漏旁现出真容,黑色的乌鸦在飓风中飞翔,画作中一双布满血色的眼瞳,透出了阴森森的鬼气,而那双眼,乍一看是没有丝毫人气的,只是当你多看几眼后,便会觉出那双眼瞳的诡异,它分明是活的,活的!
      “松……,松落……”
      她看着那双眼瞳,不由自主地说起了胡话,她的眼前被回忆淹没,反胃的感觉烧灼着喉咙,她掩口冲进了洗手间,在水池边干呕了半天,浑身的力气好似抽空了,脊背是一片汗湿。
      她画了什么?
      画了什么?
      她反复地质问着自己,泪水决堤而下。
      站在那幅画前,她的目光与那双鬼眼再度相遇,手指下意识地蘸动了颜料,拼命涂抹起了那幅画,大块大块的颜色覆盖了原有的图案,慢慢地那上面的悬梯和鬼眼消失不见了,她苍白的脸孔也渐渐有了血色。
      “没人知道我画过这样的画!”
      她关上了窗子,反锁了大门,将那张画用裁纸刀瞬间割成了粉碎,兀自看了一会儿,似还不够放心,她找来了打火机,将那些破碎的纸片烧成了灰烬。
      “不存在了……,都不存在了……,你化为了灰……,灰……”
      破涕而笑,她满意地站起,脸孔于冷静间爬过了一层霜冷,“丁松落,我画的是垃圾,你画的又好到哪里?”
      恐惧是无用的表现。
      明天,就明天,她会去那位大放厥词的丁松落的画廊走一遭。
      听说她的画廊有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叫“心渊”
      心渊?
      故弄玄虚的人,不过是跳梁的小丑!
      丁松落,不如给我一个深渊,来看看谁是最先坠下的那一个!
      她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墙上的钟表,当阳光又回到了这个世界,傅天颖如一位冲锋陷阵的士兵,挑选了一件亮色的Club Monaco大衣,她用唇线笔勾勒了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有些薄,容貌像她的母亲,不惊艳也不难看,她很在意自己的气质,优雅知性是她的东方符号,这让她在芝加哥艺术学院的交际场合,不会像那些满脸写着“美利坚,我来了!”的女孩儿那般容易被外国佬搭讪。
      她是中庸的,安稳的,淡然的,也是机警的、精明的、善言的,在美国人的眼里,她是位性格随和、有教养的东方艺术生,拥有着过人的好口碑。
      一个好口碑的人和一个坏口碑的人处事自不会是同等境界,比如那位得罪了一干人等的丁松落。
      手里提了一份抹茶蛋糕,傅天颖出现在“心渊”画廊的门外。
      她打量着这家画廊的选址和外观,试图感受内中主人的世界,却无独有偶地看到了那幅玻璃窗前的《尘雪》,因为画幅过大,她不得不凝神仰望,也因为这样的仰望,她骇然倒退了一步。
      这幅画流动的笔法和绘画技巧,十分像……
      那个名字一瞬卡在了喉咙中,好似一说出来就会演变成一场祸乱。
      傅天颖,你这是怎么了?
      这大白天的,你又胡思乱想了。
      这幅《尘雪》很容易从本地艺术纪念册中查到,临摹是每一个画家的基础课,这不足为奇。
      想着,傅天颖攥攥冰冷的手指,逐渐平静了下来。
      步入画廊,入眼的是一面镜子,十分地古怪。
      玻璃窗投入的光线,还很温烈,它们欢快地在她的眼帘内跳跃了一番,一些色彩便撞入了脑海,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一群乌鸦已朝她幕天席地扑了过来,恐惧自心头漫起,她“啊——”地大叫了声,一只巨翼乌鸦已掠过了她的脑袋,站在了一处栏杆上,正目光凶顽地瞧着她。
      依稀记得下雪的时候于欧姬芙酒吧中途发生的事,也有这样的一只乌鸦!
      她惊恐地后撤了脚步,抹茶蛋糕掉在了地上,她寻找着视线的焦距,整个人已被黑色的悬崖团团包围,轰地一下子便坠了下去。
      她忘记了呼喊,好像被鬼附身般闭紧了双眼。
      “欢迎来到心渊!”一串飘渺的音乐后,地下发出了声音。
      傅天颖猛然睁开了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来处,她看到了地板处的微型喇叭,进而瞧清了周遭的景象,一切只是她的错觉,那不过是两幅3D画作而已。
      疯子!
      疯子!。
      她对这个叫丁松落的画家,全然没有好感。
      在美国她也参观过不少概念画作的展览,却在一个名不转经传的小画家面前失态了。
      而镜子中的她,此刻是陌生的,她经年的知性优雅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胆怯、呆滞、憔悴的面孔。
      她几乎无法欣赏这样的自己,踩着高跟鞋便奔出了画廊,在人流稀少的街道旁,她靠在一棵梧桐树上,思索……,再思索……
      几声车喇叭刺痛了她的耳朵,她掩了掩耳,一辆车子停在了道路的旁边,“傅天颖——”
      景骓远不知这个城市怎么了,很多人都显得不对劲。
      一贯爱出门的野小子安然,闭门修炼了。
      一贯和他亲密无间的梅尔,今天早晨冲他发了脾气。
      而眼前他的校友傅天颖,好似聋子一般,根本没听到他的呼唤。
      “景……,景骓远……”在一片地狱的黑暗后,眼前出现了人间的亮泽,透过景骓远关切的眼眸,傅天颖打量起他来。
      真是赏心悦目的男人,本质上她并不属于外貌协会的观光人士,而她见到的帅男人说来也并不多,景骓远算是一个特例,东西合璧,一枝独秀。
      “对不起,傅天颖,我不能成为你的男模特!”景骓远开了个玩笑,跳下了车子。
      “真遗憾!”
      “你来地真早!”
      “景,Don’t……”傅天颖举起两手,头脑清晰了一些。
      “什么?”
      “警告你,别去,那里是个深渊!”指指身后,傅天颖极富忍耐地咬了咬唇。
      “这么说你已跳了一回?”
      “我不想回答,那感觉糟透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糟糕的女孩子,粗鲁而黑暗,这里不欢迎我!”
      傅天颖冲景骓远连连叹气。
      “她又给你难堪了?”
      “或者是她性格如此,景,她的名字带给我了许多亲人般的怀念,我想认识她,可她实在让人无法恭维,我想我来错了,我们家曾经故去的那位亲人松落,虽然顽皮,可她从不会伤害别人,那场意外带给我家很深的痛苦!”
      目露黯然,傅天颖叙述着一些事。
      心中翻搅着同样的情绪,“我能理解,傅天颖,我希望你和你的家人都好!”
      “谢谢你,景,我的家事你并不能完全了解,每每看到那些有关她的物品,照片,我们家就很伤感,我几乎无法集中精力,这让我的绘画最近有些糟,谢谢你能看我的画!”傅天颖颔首,显得楚楚可怜。
      景骓远知道一些她所说的悲剧,也完全明白她昨天遭遇了什么。
      “傅天颖,如果有佳作,记得联系我,我会帮你推荐的!”
      虽然昨天在她的工作室看到了一些不甚精彩的作品,可每个画家都有低潮,傅天颖的低潮又特别了一些,这让他愿意多给她一些时间。
      “景,如果你肯当我的男模特!”
      丢出安然惯有的幽默感,傅天颖洒脱地走了。
      景骓远目送着傅天颖,安然说女人让世界可爱,而傅天颖有着一颗绵软的心灵,让人忍不住卷起袖子去帮她。
      转身,凝视那家心渊画廊,他觉得世界又不那么可爱了一些。
      “梅尔,为了向你道歉,我就必须先向她道歉,这是什么道理?”
      昨天他的态度是有些不好,身为男人他该大度一些。
      景骓远做好了喝凉茶的准备,可是等待他的真的是傅天颖所说的“深渊”。
      “喔,你想成为Kurt Wenner吗,小鬼?”
      他看到了那些奇妙的3d作品,也看到了那只横梁处栩栩如生的乌鸦,“嘿,你可以飞走了,别忘了告诉你的主人,我还没有被吓死!”
      他从那只乌鸦的眼睛中,读出了冰冷和恐怖,他想傅天颖就是在这只乌鸦狰狞的视线中,被逼走的。
      拉了挂画的绳子,那幅画升了上去,他完全不需伪装,便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本来他是有心道歉的,只是对于一个心理层面过于暗沉的人,道歉显然是多余的。
      “丁松落,知道自己像什么吗?”
      他端着下巴,看了眼上方的摄像头,发出了一声质问。
      二楼的画室里,安静作画的丁松落发出了一声捧场地回答:“你说过,我是时速200公里的自动挡宝马!”
      景骓远讨厌自己像精神病患者一般,面对无声的世界,大发雷霆。
      “丁松落,别跟我玩捉迷藏这一套,你像只鬼,把一身阴暗带给人间的鬼,不要说什么你不会再现身的话,因为阴森森地躺在黑暗的地下或许是你最擅长的事,你根本不配当一个有灵魂的画家!”
      “我希望你不会以为傅天颖有灵魂,只有鬼知道人的秘密!”二楼发出了一阵唏嘘。
      景骓远在画廊中踱着步,视线被一桶油漆所挑动,“丁松落,我从你画的那幅画中发现了自己,听我这么说,有没有觉得自己又伟大了一些?”
      景骓远说着将那桶油漆冷冷地泼在了镜子上,抬手用刷子柄在那湿乎乎的油漆中刮擦,很快一张男人的脸孔便出现在了镜子上,透着几分清高,笑地很假,一身反骨和乏味。
      “哇,你的速写一定不错!”二楼有人拍手叫了声好。
      “嗵”地一声,景骓远丢掉了油漆刷,目露狂狷,折身而走。
      画廊的二楼,丁松落一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今天的这场人世脸谱。
      “傅天颖,深渊的滋味不好受吧?”
      至于景骓远,她并不介意他的暴跳如雷,一个艺术总监的眼光说来真地很不错。
      她是鬼,在地下一直是她最擅长的事,她也的确不属于这里,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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