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9、死生契阔碧海眸

　　果然，采的红花太多了，做出来的红胭脂也太多了，本来做出来是一个人用的，现在好像得分给大家用了。好在绿微是古方胭脂世家的接班人，手艺很好，再加上讨巧的蜂蜜，使得府里的女孩子们都很喜欢用，连西夜家的当家主母都称赞不已。
　　还记得尘缘第一次请老太太用时，老太太连说“她一大把年纪了，涂这个红彤彤的一片有什么意思”，还是大夫人在一旁撺掇，老太太才肯卖个面子试一下。这一试，在场的夫人丫头都乐了，红红的老太太果然很好玩，不过胭脂的效果确实不错。
　　不过下午就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尘缘原本是来给织造局的女孩儿们送胭脂的。没想到看管一楼的一个小店员家里出了点事，素秋准备陪她回家处理一下，就让尘缘临时替班。谁知后来在替班时，胭脂盒不小心蹭上了白色布料，溢在盒外的胭脂染红了白布料。尘缘登时慌了手脚，赶紧偷偷拿了布料去洗。
　　又是一个美丽的黄昏。粉红色的夕阳洒下飘扬的金粉，混着金色的水纹，海水如成片成片的烛火跳跃在轻柔的晚风中。
　　只是，混入了蜂蜜的胭脂仿佛更难洗掉哎。
　　“你这样是不行的，海水怎么能用来洗衣服呢，皂角遇到海水就会像石头一样搓不出泡沫的。”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在耳边响起，吓了尘缘一跳。
　　原本低着头蹲在海边认真洗衣料的尘缘一下子抬起头，就撞上了他碧蓝的眼睛——
　　——“不需要。为了她，我放弃了海龙舍利，牺牲了自己的眼睛，将一身武功尽废，把自己的灵魂献祭。我背叛了西夜这一支血脉，辜负了谪仙岛的子民，背弃了与龙神的盟约，但这一切和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我不需要你告诉她这些。好好照顾她吧……让她忘了我。”
　　那碧蓝的眼睛明亮炫丽，如蓝色的太阳一般绽放光彩，又如此深邃，像幽远的地下岩洞不知尽头。双瞳中似有海水缓缓流动，正如尘缘第一次在窗外看到的，闪着晶莹日光，波纹浮动的大海。
　　尘缘一下子惊呆了：瞳孔里真得……在流动哎。
　　那身着金蓝色撒花洋绉霓裳的少年本来正弯着腰看陌生女孩儿洗衣服，见她笨就好心提点了她两句，真没想到吓到了她，好像是自己的眼睛吓到了她吧。
　　尘缘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和对面的少年几乎脸碰脸了，她还望着别人发了半天呆，真是太丢脸了。于是她很果断地站了起来，红着脸，不安的眼睛有意闪躲对方饱含笑意的双眸，舌头也好像打了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故意的”。尘缘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的眼睛是生病了吗？”
　　少年看着对方因为害怕自己不开心而小心翼翼的可爱模样，不知怎么的，心情大好。他很配合地点点头，“对啊，我的眼睛生病了，是家族遗传病。因为生病了，所以变成了这种颜色。是不是很可怕？很像妖怪？”
　　尘缘赶紧摆摆手，“不是的，一点都不可怕，也不像妖怪。”
　　少年笑着说：“谢谢了，不过你的东西……”
　　尘缘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衣料被涌起的潮水卷进了海里。尘缘顿时慌了，赶忙脱掉鞋袜，撩起长裙，跑进了冰凉的海水里，追赶着被越冲越远的衣料，完全没注意到又一个巨大的浪潮铺天盖地地袭来，当然她更没注意到少年碧玺石般的海龙之瞳一闪，那道刚成形的浪潮瞬间化为一阵液体海风，不仅没有砸下来，反而逆流将白色衣料吹了过来，就吹到尘缘脚边。尘缘捡起浸水的布料，边往回跑边兴奋地朝少年挥手大喊：“我捡到了！”
　　看着尘缘湿着脚穿完鞋袜，少年走上前去把她扶了起来，“天色渐晚，潮水也涨了，你还是快点回家吧。织造局那边你也不用管了，不会有事的。反正……”少年垂眸，看了一眼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白色布料，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尘缘也下意识地看着手中又脏又乱的布料，唉，怕是洗不干净了。“那好吧，我就先回家了，再见。”
　　“嗯。”
　　尘缘往前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那个……”
　　不过这声“那个”并不是她一个人喊的，少年也同时喊了出来。
　　尘缘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先说吧。”
　　少年没有推让，直接道：“我只是想说，其实你往旁边那条路走会比较快，也比较安全。”
　　尘缘点点头，“我想说，其实你不用难过，你的眼睛很漂亮的。”在给了少年一个“加油”的手势后，尘缘开开心心地顺着少年指的路回家了。
　　西夜雪景望着那个小笨蛋离去的背影，嘴角荡漾起一片涟漪。

　　尘缘开心不了多久的。
　　她很快就知道那个蓝眸少年是西夜家的少主，更糟糕的是她竟然把那双让他引以为傲的眼睛当成一对病瞳！
　　“奶奶，这几天我不在，你脸色倒是红润不少啊。看来我这个孙子有还不如没有呢。”雪景挽着老夫人的手臂，顺势坐在了她左侧，言行中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瞧你这张嘴哦，”老夫人虽是嗔怪，但脸上的笑容仍旧是无比灿烂的，“还不是绿微和尘缘那俩新来的丫头弄的好胭脂，连你妈都跟着撺掇我用呢。”
　　雪景顺着老太太的话，碧蓝的眸子望向了尘缘，眼眸中带了些许玩味。
　　尘缘看着雪景的眼睛，分明是在戏弄自己，又想起昨天海边发生的事，脸上更觉不好意思起来。她向老夫人告了个假，就慌慌忙忙出去了。
　　雪景可没打算这么快放过尘缘，他还没玩够呢。“奶奶，我也先出去一下，等会儿再来看你。”
　　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活了一把年纪还有什么事看不懂，“怎么了，是不是欺负人家姑娘了？”
　　“欺负她？一个小笨蛋，我才懒得欺负她呢。”雪景嘴上说着，脚步倒也没慢下来。
　　尘缘才走了不远，雪景就跟上来挡住她的去路，“真的生气了？”
　　尘缘没有答话，只是仰起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雪景的眼睛，像是在探寻什么。
　　这么一来，雪景反倒有点生涩，不觉向后退了一小步，“看什么看，再看直接把你丢进海里，让你看个够！”
　　尘缘没有恼，跟着就上前。因为自己比对方矮了半个头，为了看得清楚点儿，尘缘双手撑起雪景的肩，踮起脚尖，脸也往前凑了过去，嘴里还喃喃有词：“你也觉得你的眼睛像大海吧，瞳孔里好像还有波纹在流动呢。”
　　雪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那只主动送上门的小白兔，薄如蝉翼的肌肤，就是太苍白了，要是能红润一点就好了。心里这样想着，雪景毫不犹豫地就往小白兔的左脸颊上一口咬了下去。又弹又软，圆润润的，口感真好。雪景忍不住加重了几分力道，直到尘缘喊疼他才住口。
　　尘缘捂住被咬的半边脸，委屈地说：“你咬我干嘛？”
　　雪景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开始还有点紧张，不过听尘缘如此一问，反倒舒缓了下来。他义正言辞地辩白道：“我咬你那是因为你肤色太白了，丑的要死，我才好心帮你一把。你看，你现在面色多红润，多可爱。”
　　“真的？这样就变漂亮了？”
　　“当然是真的，否则你以为本少爷稀罕啊？”雪景一副“狗咬吕洞宾”的表情，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麻烦你把我这边也弄红吧。”尘缘指着自己的另一半脸颊说。
　　雪景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尘缘一脸天然呆的模样，他才相信自己听到的。可是那么可爱的小笨蛋，他一时又下不了口了。
　　只听“啵”地一声，又响又脆。
　　尘缘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右手条件反射地捂住脸，瞪大了眼睛，“你……你干什么？我是让你咬我，不是让你亲我。”
　　“哦，”雪景应了一声，“那就咬吧。”说着，拿开尘缘的右手，一下子就咬在了尘缘鸡蛋白一样的小脸上。
　　“少主！”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雪景转过头，“什么事，莺喙？”
　　“大夫人说有事找你，样子挺凶的，少主你还是做好准备吧。”
　　做什么准备，还不是老样子。
　　雪景对着满脸委屈的尘缘苦笑了一下，“好了，别恼了。你看，这不有人替你来收拾我了。”

　　尘缘再见到且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太阳最猛烈的时候。
　　在海边，尘缘望见了雪景，不过只能望到一个小小的蓝点，因为雪景此时就在距海岸千米以外的海水中。
　　天啊，他……这样会不会有危险啊？
　　尘缘脱了鞋袜，毫无顾忌地走进海水中。
　　“你来这里干什么？”雪景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送到了千米以外。
　　“老夫人担心你，让我来看看。”尘缘喊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在海里，雪景还是听得到。
　　大海，就是雪景的天下。
　　尘缘越走越深，除头以外的部分都被埋在了水里，只要在往前走一步，她就濒临踩空的危险。果然，一个趔趄，尘缘整个身体差点倾覆到海水中。
　　可是她并没有掉进去。
　　在她脚下多出了一条由海水集聚形成的平板桥，形成桥的海水依然在流动。尘缘踩在上面，滑滑的，痒痒的，很凉很舒服。桥体向上了一个层次，刚好使尘缘心脏以上的部分露出海面，让她的行走瞬间轻松多了。
　　其实让尘缘走过来的方法，雪景有上百种，每一种都会比现在这个让他感到轻松，不过他还是选择了最耗费元气的一种。
　　在海底形成水桥，并不是随便用内力就可完成的。而是要用精神本体去集聚，将自然海水召唤为属性水后方可进行自然操作。这其间，雪景要付出的可不只一点点。
　　不过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的父亲曾经带着年幼的他走上水桥，那份难以名状的激动与喜悦他至今还记得。如今，他也想亲自搭建这样一座水桥，让尘缘体会一下这种美好的感觉。看着尘缘笑着，在桥上不时地跳跳，做着些调皮的小动作，还不时兴奋地朝自己挥挥手，雪景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了。
　　终于走到他身边了。
　　尘缘走近的那一刻，她身后唯一残留的仅有一步路的水桥骤然消失。雪景帮尘缘召唤了一只大海龟。尘缘坐在海龟背上，龟壳滑滑腻腻的，尘缘有好几次都差点滑下去。
　　不像尘缘，雪景自己心脏以下的部位都凭空浸在海水中，要费很大的劲去维持身体的平衡与稳定。尽管如此艰难，雪景还是没忘记调侃尘缘，“奶奶也真是的，把你这个小废物派过来干什么？”嘴上虽那么说，却还是费了些气力形成水罩，罩住尘缘水下的身体，阻挡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大水压。
　　尘缘只觉得身子一轻，那些不停蹿动的水流突然消失了，她现在就好像在湖水中一样平静。尘缘好奇地用手轻拍周边的水面，眼睛向下探去，“你明明可以，为什么不给自己也弄一个大水罩？你这样不会很累吗？”
　　“这是我娘在惩罚我。我不用这些东西，是不想欺骗她。”
　　“你犯了什么错，你娘要惩罚你？”
　　“关你什么事？反正从小到大，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每个月都要被教训几次，我都习惯了。”
　　“嘿嘿，不乖。”
　　“你给我住嘴，我不乖难道你乖？乱跑出来都被坏人卖了。还敢说我不乖，嚣张！”
　　“我没有爹娘，我是被庙里的师傅养大的。”
　　雪景本来就为自己当时的口不择言而后悔，现在听尘缘这样说，心里更是不好受。
　　不过尘缘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师傅们对我很好的。”她摸索着从腰间取下一副手串，抬起雪景的手，将手串放在他手里，“这是我临走前，同尘师傅给我的。”
　　雪景看着手中的珠串，十二颗珠子通体浑圆，碧色和蓝色如波纹缱绻，仿若玄武再世，感受着巨大的海洋能量源源不断地输入体内。当初这巨大的海洋能量让尘缘头晕目眩，不过对雪景来说却并不算什么。他淡淡一笑，“带着吧，玄武舍利很漂亮。”
　　尘缘接过玄武舍利，“师傅说玄武舍利不能露在外面，否则会被坏人找麻烦的。”
　　“那是在大陆，谪仙岛上没有坏人，戴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以后我总要离开谪仙岛回大陆去的。”
　　雪景碧蓝的眸子瞬间染上一层寒意，“离开？你以为谪仙岛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既然现在已经在谪仙岛，那你就是谪仙岛的人，这辈子也别想离开。再说，大陆那边你就认识一座庙，有什么好回去的？”
　　“可是……”尘缘还想说什么。
　　“我让你戴你就戴！”雪景不高兴了，又发起他的大少爷脾气。他“嚯”地一下从海中站了起来，“懒得理你，我走了。”
　　尘缘正往手腕上套辟水神珠，听雪景这么一说，她也急得站起来，“不行，一个时辰还没到，你就这么走了，大夫人知道会生气的。”
　　雪景的“不用你管”四个字还未出口，就看见尘缘忽然晕在自己怀里，辟水神珠也滑落进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