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10、纵是无情也动人

　　雪景不知道尘缘的房间，便直接把她抱进老太太住的地方。他把尘缘放到了里厢的一张小床上。“快去请大夫！”
　　老夫人看到这副光景，忙让人去请大夫，自己则往里厢走去。
　　雪景坐在床边，紧张得握着尘缘冰冷的手，看见奶奶进来，不无埋怨地说：“奶奶，我受罚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好端端的打发尘缘来干什么？”
　　“雪景，你误会奶奶了，奶奶没有让尘缘过去。当初那五六个女孩来岛时都做过身体检查，尘缘的身体……”老太太停住了将要出口的话，“奶奶怎么会让那么脆弱的女孩儿去太阳底下被海风吹呢？”
　　尘缘的身体……
　　尽管奶奶及时打住，雪景还是警觉出其中的问题。“奶奶，对不起，雪景刚才不该这样对你说话的。我现在想看一下尘缘的人口记录，可以吗？”
　　老夫人怕雪景看了以后难过，不想给他。可他毕竟是谪仙岛真正的主人，早晚也会知道的。于是她点点头，命人取了来。
　　大夫这时候也到了。
　　雪景没有离开床边，只是让大夫坐在床头的凳子上诊断，自己则翻看着尘缘的资料。
　　尘缘
　　性别：女
　　年龄：十七
　　生日：无记录
　　父母：无记录
　　文试：识字
　　武试：微弱水属性
　　身体素质：
　　呼吸功能紊乱
　　消化功能紊乱
　　血液循环不畅
　　五脏受损
　　特别注明：辟水玄武神珠一副

　　检视人：十三号（蓝月）
　　日期：甲子年八月二十日
　　看着这些刺眼的注记，雪景瞬间心疼得不能自已，握拳的左手青筋暴出，散发着湛蓝光芒的海洋能量急速地流泻出来，整个屋子的气压越来越低……
　　老夫人苍老干燥的手缓缓放到雪景紧握的左拳之上，那爆发戾气的蓝光渐渐消失。
　　崔玉实是岛上唯一的大夫，同时也是排名仅次于盛世医仙的江湖第二神医。与盛世孤僻阴冷的性格不同，崔玉实不仅医术神乎其技，而且待人和善，宅心仁厚，在江湖上有“神术佛心”之称。
　　可惜的是，十八年前他就从江湖上消失了，没有人再见过他。原来竟是隐居在了谪仙岛。
　　“尘缘姑娘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玉实尚不能明确病因，只能初步判断该病乃灵魂所系。至于更详细的情况，那要待玉实回去后与巫医慢慢商榷了。”
　　崔玉实也有六十多岁了，不过因保养得当，心态平和，又被谪仙岛特有的仙气所感化，所以看起来倒是更像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
　　他继续说道：“正午烈日炎炎，深洋之内海风凛朔，尘缘姑娘身娇体弱，自然禁受不住。奇怪的是，她似乎只是昏厥过去，并无大碍。我想，应该是谪仙岛的海洋之气补余了她的微弱水属性，暂时增加了她身体的能量，才使她能够免受更多煎熬。”
　　雪景慢慢抬起头，盯着背起药箱转身欲走的崔玉实，“你不给她开药吗？”
　　“是药三分毒，尘缘姑娘的身体，还是少碰这东西为妙。”
　　“那你就这样走了，不打算治好她吗？”雪景冷冷地问。
　　崔玉实淡淡一笑，打开门，“就算盛世医仙在此，恐怕也对这姑娘的病无能为力。”
　　雪景的速度之快，崔玉实一脚还未踏出门槛，脖颈就被人单手掐住。雪景抬眸，眸光甚为平静，“我让你治好她。”
　　“放手，雪景！”老夫人嗔怒。这孩子和他爹一个性格，外头平静温顺，内心冷酷霸道，十足的不好惹！“崔大夫从小看你长大，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怎可如此胡闹，任意妄为？还不快点松手！”
　　“不放！这老匹夫治不好尘缘，本王就让他陪葬！”
　　崔玉实目光从床上移回，无奈地一笑，“别吵啦，那丫头快醒了，你就想让她第一眼看到这样一幕吗？”
　　雪景一怔，恍惚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缓缓松开手，低下头，“对不起，玉师傅。”
　　“对不起什么呀，你小子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只是重情义虽好，却不要忘记作为谪仙岛的守护者，你所需要的，不仅是这些。”
　　雪景似乎是听懂了崔玉实的话外音，道：“雪景谨记玉师傅教诲。”
　　目送崔玉实离开后，雪景转过身，对老夫人说：“奶奶，能否让尘缘去我那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行，尘缘体弱，你在她身边就知道带着她玩闹，弄坏了她的身子可怎么成？”老夫人不愿意答应，但看见孙儿越发阴黑的脸，怕他不高兴又再生事端，只得应允。“你记着了，万一尘缘在你那儿有什么好歹，我便把她接回来。”
　　雪景低着头，轻语：“万一尘缘有什么好歹，大不了我陪她。”
　　老夫人听了只当玩话，她坐在椅上笑话着自己任性的孙子，神情颇为宠溺。

　　太阳将落未落之时，尘缘醒了。看着这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尘缘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这是我房子的内间，以后你就住这儿了。”看着尘缘一副疑惑的表情，雪景解释道：“傻丫头你怎么还不懂啊。本少爷的意思是，老夫人嫌你笨手笨脚的不中用，就把你甩到我这边来了。”
　　尘缘信以为真，眨巴着水光闪闪的眼睛，委屈地抿起了嘴。
　　雪景本来还在生气，谁让她身体这么差，还去陪他，接过落了一身病，最后还不是要麻烦他。不过看尘缘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又有点不忍。说实话，除了生气之外，更多的是开心和感动，只是自己一直不想承认而已。
　　他倚在床栏边，半心疼半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别又摆出那副样子，最受不了了。”
　　最受不了你要哭的样子了。
　　尘缘不想让雪景讨厌自己，努力憋回积蓄，在眼角的泪水，有点气闷地说：“你一个人在那么深远的海里，我当时看过去，就只有一个点那么小，那么可怜。我很担心你啊。”
　　雪景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嘴上还是不依不饶，“谁要你担心？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昏在水里还是我把你抱回来的。没跪到规定时间，没准儿惩罚还会加倍呢。”
　　尘缘觉得自己被人嫌弃了，好不伤心。“大不了以后我有事，你不用管我，你有事……”尘缘停住了，狠心的话她还是说不出口，还是说出自己的心声会比较舒服，“你有事，我还是会帮你的。虽然我好像做不了什么，还常常会越帮越乱，不过多一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雪景难得的沉默无语，极力压抑的那颗平静的心又开始乱跳了。故作镇定，雪景从小桌上端起白瓷碗，放到尘缘面前，“给你，吃了吧。”
　　尘缘病怏怏的懒得动，可是不敢违抗这个凶巴巴的少主，勉强坐起来，抬眼便看到面前黑乎乎的一团粘稠，还散发着熏人的恶臭，尘缘一闻便好生头晕。
　　若是其他人，尘缘拼一下或许还能吞了眼前的东西。不过对方是雪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有点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
　　“我不喝。”尘缘往后一倒，将被子蒙住了头。
　　雪景脸色蓦地一寒，但他现在不想跟尘缘发脾气，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这东西虽然难闻难看，但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你……”
　　尘缘此时正觉得头晕目眩，又嫌身边人聒噪，烦得小手一挥，“说了不喝就是不喝嘛。”
　　“砰”地一声，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尘缘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连身体的疼痛都暂时忘记了。她急急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伤着你吧？”
　　雪景只是一笑，扶着尘缘重新躺好，为她掖好被角，“没事，睡吧。”
　　“真的没事？”
　　“没事，睡你的吧。”
　　尘缘乖乖地闭上了眼。
　　黑龟灵胶洒在地上，顷刻间挥发，消失在空气中。雪景面无表情，慢慢伸出了藏在背后的左手。
　　一大片，烫得红肿，煞人的水泡遍布手背。

　　第二天清晨，尘缘在植物园中看到了绿微。
　　影影幢幢的绿树红花，缠绕蔓延的枝条藤蔓，掩映下，隐约可看到摆弄花草，笑容正酣的一对璧人——绿微和水昭。
　　自从初相遇的“胭脂事件”过后，绿微就常常来植物园找水昭聊天。尽管迟钝如尘缘，也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异常。
　　绿微看到远处静静站着的尘缘，兴奋地朝她招招手，撇下水昭朝尘缘跑了过去。
　　水昭站在远处，礼貌地向尘缘颔首。看见两个小姑娘亲昵地说着话，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他便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照看他的花。
　　尘缘简单地回应了一下水昭，低头笑着对绿微说：“你和水昭……恭喜啊。”
　　绿微瞅了一眼尘缘，小脸微红，“你取笑我。这……这只能怪谪仙岛的风水太好。你知道吗，其他三个大陆来的小伙伴也都有人家喽。”
　　“什么？”尘缘起初感到惊讶，不过后来似乎也想通了。是啊，并不奇怪的，谪仙岛的人真的很好呢。
　　“你们都好，不像我，被人嫌弃死了。”尘缘想起雪景那天说的话，心里不免泛起一丝苦涩。
　　绿微拿着一条细嫩的柳枝朝尘缘脸上一滑，“嫌弃你？谁啊？少主吗？”
　　尘缘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绿微却仿佛听到了冷笑话一般，“嫌弃你？你说他嫌弃你？嫌弃你他耗费内力去万米深海为你采黑龟灵胶？嫌弃你他娇生惯养的去厨房帮你炖两个时辰的药汤？嫌弃你他……尘缘，你和少主之间可能有点小误会，要不然你去和他谈谈？”
　　拂过绿微手中的柳条，尘缘心里“咯噔”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心头。
　　疾步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尘缘原本直接简单的心思如今却千回百转。不经意的一个闪身，尘缘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题匾“玉实药庐”的小屋，房门半开。
　　留着短短黑须的玉实大夫张着他那张大嘴哈哈笑着，与他对面的人逗趣，手却没停，仍是认真而老练的为对方包扎伤口。
　　背对她的男子，蓝衣华贵，黑发顺长，气质温婉却隐约透出一股高傲与疏离。
　　尘缘情不自禁地往店内走去，脚步轻缓，呼吸急促。
　　“痛，你轻点儿。”雪景略微恼怒地对崔玉实说道。
　　忽然感到气氛有些许异样，他转过身，看见了尘缘。顿时一慌，雪景忙把伤手藏在背后。不过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吧，该看到的都已经看到了。他慢慢地把手从背后伸了出来。
　　“尘缘，”雪景看着尘缘发红的眼眶，此时此刻，他好像只能说：“不痛。其实，并不是很痛的。我刚才在逗玉实师傅玩呢。”
　　尘缘小心翼翼地抬起雪景的手，继续未完成的包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但我知道，其实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的。”一滴泪落在洁白的绷带上，浸湿了一小片。
　　“你值得的。”雪景轻柔地抱住尘缘，小心地安抚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