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8、故事缘起谪仙居

　　四方酒楼是影河镇比较有名气的一家酒楼，就在码头附近。虽然装潢简陋了点，但一到饭点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马队和货夫都会聚在这里，吃饭，休息，交流消息，鱼龙混杂，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璎珞坐在靠门的一张桌边，看着穿着一身宽大男装的尘缘笑个不停，嘴里的饭粒喷得满桌都是。
　　貔貅小白嫌弃地瞥了一眼璎珞，扬着它高贵的脑袋，倏地一下跳进尘缘怀里。
　　尘缘也很郁闷，她确实不会穿男装，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奇怪，不过他也不用笑这么长时间吧。“璎珞，别笑了。不是说要来这里打听一下回凌虚山庄的路吗？”
　　“咦？你们也要去凌虚山庄？”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
　　璎珞止住笑，打量着这个“不请自坐”的少女。
　　少女十八、九岁年纪，打扮得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温柔纤弱。她上身是青丝薄袄及膝裙，下套一条白色锦缎阔腿裤，足蹬棕褐流苏小马靴。再加上白嫩的鹅蛋脸，大大的圆眼和两笔浓黑的剑眉，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生气勃勃。
　　璎珞对此人甚是怀疑。凌虚山庄虽是名门大庄，但地处偏僻，少与外界交流。一般人别说是与凌虚山庄有联系，便是凌虚山庄的路界也不知道如何去得。
　　面对璎珞质询的眼光，少女只是报以一笑，“我叫圭小默，其实只是去凌虚山庄附近办点事，与凌虚山庄无半点瓜葛，顺道而已。”她从身上取出一张地图，放在桌上展开，指着其中一个加红的墨点，问：“你们看，是不是这里？”
　　璎珞比对了一下，喃喃道：“还真是。”
　　圭小默问：“你们怎么连回自己家的路都找不到？”
　　尘缘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本来是下山参加药会的，机缘巧合，经过了一个地道，出来后就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了。”
　　“原来是这样，”圭小默收起地图，“如果你们不介意，就跟着我走吧，我叔叔和我们的马队都在前面呢。”
　　“太好了，圭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尘缘开心地说。
　　圭小默带着他们走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
　　璎珞对眼前这个名叫圭小默的女子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他停下来，阴沉地问：“这是哪里？你叔叔呢？”
　　圭小默也停了下来，一脸友善的笑，“这个地方我也不熟呢。至于我叔叔．．．．．．喏，他来了。”
　　璎珞和尘缘听到后面一阵脚步声，刚想转头，就被来人一棍子打昏了。
　　圭又天三、四十岁年纪，一身布衣，体格健壮，浓眉大目的，圭小默倒与他有七分相像。他吩咐手下五六个人分别把璎珞和尘缘搬到了两辆大型马车里，又转头对圭小默说：“小默，人也差不多了，别再贪玩抓人了，小心出事。等会儿我们就分道走，像以前一样，我带领着这辆押送男的的马车队伍一路往北走，送到那里接头的人手里。你就带着这个押送姑娘的车到码头，乘船往南，那里的生意比较好。”
　　圭小默开心地点点头。太好了，这一路玩得可真带劲。

　　轻轻推开幻彩绿云纱糊的桃木窗户，柔和的微风吹拂面庞，送来淡淡的，清凉的海风气息。碧蓝的海面波纹浮动，不时翻卷出细碎的白色浪花。暮色四散，一轮巨大的红日被海色一分为二，一半浮在海面上，晕染出粉金色的光辉，一半化为日影平铺在水波上，向外扩散，逐渐变为星辰罗布，不时有耀眼亮光晶莹闪现。
　　尘缘站在窗边轻呼了一口气，随后走过去小心地扶着一位老太太跪到了面前的黄色蒲团上。她自己也端正地跪在了右后方的蒲团上，面对着前方的蓝田玉雕观音像，充满恭敬之心地默诵着经文。
　　几天前，她被人贩子带到这个与大陆疏离的陌生海岛上，当作丫头被府里的人买进来。与她命运相同的共有二十几个姑娘，不过留在这里的只有五六个。她本来是被安排在下一家的，可府里的女主人知道她是寺庙里长大的之后，便把她留下服侍多年吃斋念佛的老太太了。
　　尘缘穿着青纱织成的侍女长裙，因为不会梳髻，她索性就跟以前一样，一直披散着头发。长长的头发直至小腿处，即使跪拜念经也只是任由它窝在弯曲的小腿上，不去理会。
　　这座小岛四面环海，是很美的一个世外桃源，宛如仙境。身在其中，会让人心神安宁，仿佛世俗里一切烦扰都可抛诸脑后。但尘缘还是很担心身处险境的璎珞和小白，好在她念经时会很专心，暂时也可忘却这段担忧。
　　其实尘缘的担忧是多余的。他们一个是堂堂凌虚山庄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另一个更是修为达到七千年的龙之子貔貅，就算因涉世未深而一时着了道，也必有脱身之法，哪里需要她来瞎操心？
　　“尘缘，尘缘。”身着浅黑色亮锻暗纹华袍，一头银发的老夫人轻唤了两声。
　　尘缘睁开眼，问道：“老夫人，是腰又疼了吗？”
　　“叫了你好几声，这才听到。”看到尘缘面露惭愧之色，老夫人慈祥地笑笑，眼角的皱纹聚在了一处，“本来呀，我是不喜欢你们这些从外面来的人的，心太浮躁。不过你可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不愧是在寺里长大的，经文念得比我还好，心也静，真让我越看越喜欢。”
　　尘缘憨憨地一笑。
　　老夫人继续说道：“年纪大了，记性也跟着不好，说好了上午要取的东西都忘了派人去拿，只好麻烦你了。尘缘呀，就麻烦你帮我把街角那家织造局的东西取了来，就说是老太太说的，他们自然明白。”
　　尘缘乖巧地点点头。
　　尘缘走到街角的造织局，店面宽敞得吓人，一层的面积就抵得上大陆上四个普通大型布料店，而且它足足有三层。一楼内琳琅满目的布什塞满了柜架。不过织造局里不管是店员还是顾客都很少。
　　就在尘缘站在门口独自纳闷的时候，从楼上下来一个年过半百却依旧风姿绰约的女子。她一袭淡紫长裙，气质高雅。尘缘刚开始以为她是这里的店主，后来才知道她只是这里的高级店员。
　　“大姐姐好，我叫尘缘，是新来的丫鬟，帮老夫人来取东西的。”
　　那名女子听了，摇着手中的团扇，“嘿嘿”一笑，“大姐姐？你这小家伙真不知道是嘴甜还是装傻，不过就算是傻，也傻得蛮讨人喜欢的嘛。老太太的东西，我早就备好了，本来想送过去的，不过既然你来了，就省得我跑这一趟了。等会儿见到老太太，别忘记替我素秋向她老人家问声好。”
　　尘缘双手接过素秋递来的橙黄色纸包，抱在胸前，眨着眼问：“不用钱吗？”
　　“钱？”素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用团扇敲了一下尘缘的脑袋，笑着说：“这儿不是你们的大陆，这里是谪仙岛。谪仙岛有它的主人，它的守护者。西夜家族就是它的守护者，我们的守护者，掌管着这里的一切，也保卫着谪仙岛的子民。其实你所在的那座府邸，就是西夜家族居住的谪仙居，西夜家族的人都住在那里。至于住在府外的我们，是为西夜家族服务的。好比这家织造局，实际上就是西夜家的，也是属于谪仙岛的所有子民的。如果有人需要布料，可以来我们这里领取，只要签名就行了，不要钱。只不过一般人只能挑选一楼的衣料，二楼的衣料是专门提供给西夜家族的。嗯，不仅织造局是这样，你在这里看到的所有饭堂、铁器铺、植物园什么的，也都是这样。我们这里不用钱，只是偶尔和大陆人做生意时才会用到。”
　　“谪仙岛可真好。不过你们就不怕外面大陆的人冒充在这里白吃白喝，或者侵犯你们什么的？”
　　“不会呀，谪仙岛再好也不过是个偏僻遥远的海岛，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我们也较少与外人来往。而且我们谪仙岛有一套特殊且完备的人口记录，外人想冒充是不可能的。至于侵犯，怎么可能？我们可是有属于自己的保护神的。”提到谪仙岛的守护神，素秋脸上明显出现了敬慕与崇拜的神情。
　　守护神？难道是大夫人和……老太太吗？尘缘有点不敢置信，她们是那么温柔，那么柔弱，不过她确实也没在府里见到别人啊。
　　素秋看着呆呆的尘缘，笑道：“好了，别磨蹭了，快走吧，省的老太太等急了。”
　　“哦，素秋姐再见。”
　　尘缘抱着纸包刚走几步，就听到一个迎面走来的女孩儿向她问了声好，“你是尘缘吧？”
　　尘缘吓了一小跳，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女孩儿，瓜子小脸白白净净的，眼睛不算大但神采奕奕，虽说不上有多漂亮，却让人很舒服，一看就知道是个精神的姑娘。她也和尘缘一样穿着西夜家的青纱长裙。
　　尘缘记得她，在人贩子的马车里，她们是挨着坐的。“绿微，我记得没错吧？”
　　绿微开心地走上前，“没记错。尘缘，其实我是想去旁边的植物园搞些花，不过不好意思，你能陪我去吗？”
　　“可是老夫人的衣服……”尘缘有点为难。
　　“送衣服有什么好急的？尘缘，拜托了，这里我就认识你一个，你就行行好吧。”绿微撒娇地摇摇尘缘的手臂。
　　尘缘招架不住，只好缴械投降，“好吧，我陪你，不过要快哦。”
　　绿微立马喜笑颜开，拖着尘缘走进了前面不远处的植物园。
　　谪仙岛在大陆之南，气候常年温暖，再加上海洋水汽的滋润，使得这里成为一个四季如春的天然花园。而谪仙岛上的植物园更是选取了一块风水宝地，使得花草生长自然无碍，且色香俱全。
　　尘缘和绿微刚一进大门，就被满园的春色和扑鼻的香气震撼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小树林枝叶繁茂，开满了大大小小的白花，树梢上偶尔会出现几个未成形的小青果子，有的树下会有一小簇或深或浅的蘑菇。向远处延伸的草堆一眼望不到边，怒放的鲜花有时一两丛，有时一大片，姹紫嫣红，令人艳羡。
　　再往里走，植物种类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静谧。眼前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红花，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绿微兴奋地跑到红花丛中，开心地大叫：“太好了，这种花比我家乡的还好，我终于可以做更美丽的胭脂了。”
　　原来是做胭脂啊。尘缘从来没有用过胭脂，不过毕竟是女孩子，对这种东西不可能完全不感兴趣。时间一点点过去了，绿微带的小篮子中的红花满的都掉出来了，可她却还没有停手的打算。尘缘暗忖：开始还说自己不好意思白拿人家东西，现在倒好，抢都来不及呢。
　　“唉，大陆来的人就是贪心。我说姑娘，我养了几个月的大红花半数都被你摘去了，你可以停手了吧。”从园子中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面带愠色。
　　绿微一听这凶悍的语气，吓得手上的篮子都摔到了草地上，红花也洒了出来。她看着双眉紧蹙的大汉越走越近，心里慌乱，两只小手绞在胸前，低着头，嘴里“呜呜”地说些什么听不清楚，反正是些道歉的话。
　　那大汉走到绿微面前，看着她一副快要被吓哭的样子，责备的话语竟说不出口了。他傻站了一会儿，随后慢悠悠地蹲下身，把洒出来的红花捡到篮子里，又把篮子重新塞回绿微手中，“以后别一次性采那么多了，做胭脂也用不了那么多啊。”
　　绿微见来人没什么恶意，紧张的心情也就慢慢平复了。“谢谢啊……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要用它来做胭脂？”
　　大汉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了不远处与红花相对的花丛，鲜妍怒放的花朵比刚才的红花更大，娇艳的粉色在日光下不经意间闪现出些许晶亮的光芒，甚是诱人。“这花名叫大丽花，比红花更适合做胭脂。它不仅颜色粉嫩，而且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滋养皮肤的功效不错。”
　　说话的间隙，他已摘了二十几朵盛开正好的大丽花放进花丛边备用的小花篮里。他把篮子递给绿微，“除非你是要开店，否则这些大丽花够你用一段时间了。”
　　绿微有些木讷地接过竹篮，傻愣着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而那大汉已经转身走了。绿微边看着大汉离去的背影，边走到一直站在花丛外的尘缘身边，“好感动啊，怎么会有人对我那么好啊。”
　　尘缘微微笑了笑，“也许谪仙岛的人都这么好的。不过，绿微，我们该回去了。
　　两人还没出植物园的门，就听到一阵略显急切的脚步声从后传来。尘缘和绿微停住，偏头回看，是那位好心的大汉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瓷罐。
　　大汉把瓷罐放到尘缘手中，“这是我前两天刚采集的蜂蜜，你们把它调和进胭脂里，不仅对皮肤好，还有特殊的香甜气味。嗯……”大汉有点傻气地挠挠后脑勺，“就这些了，你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出乎尘缘的意料，绿微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她眼眶红红的样子，尘缘觉得，绿微一定是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