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7、风暖自是任东西

　　这是发生在几天以后的事了。
　　青龙堡的府邸就矗立在影河镇中一条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大街上。高大挺括的屋宇飞檐，威武庄严的鎏金朱门，门前两只镇门石狮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它们铜铃般的大眼睛，似乎是在向世人炫耀他们图龙家族的不可一世。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墙角处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在窥视这图龙家族的一举一动。不过，他那身缝有太极八卦的黑丝道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长了，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着实滑稽可笑。
　　“大公子，二公子。”两个门卫老老实实地向从街上游荡回来的少爷们问安。
　　雷远和雷典两人长得倒是仪表堂堂，颇有几分图龙家族传人的味道，只可惜他们不务正业，风流成性，满嘴都是些不入流的事。他们一只脚刚迈入青龙堡的大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吆喝：“上可通神，下能招魂。驱邪避害，逢凶化吉。”
　　雷典回头，看是一个道士，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滚远点，滚远点，别烦小爷。”
　　那道士挥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在门前立定，面目庄重，神情严肃，“贫道要烦的，正是你们二位爷。”
　　雷典没好气地走到道士面前，“说什么呢，臭道士，我看你是找打。”
　　道士将一掌立在胸前，鞠了一躬，念到：“上可通神，下能招魂。驱邪避害，逢凶化吉。贫道乃出家人，今番入世，便是来驱赶邪兽，保一方百姓免受其害。”
　　雷远和雷典相互对视一眼，问道：“你自是驱你的邪害，但为何找上我们兄弟二人？”
　　“二位公子看来还是不信贫道，”那道士轻捋嘴上的胡须，“那凶兽，可不就在贵府？在每晚二更时刻，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凶兽现形，啸声弥远，贯天彻底。不知贫道说的对否？”
　　雷典身体猛然一震，刚才凌人的盛气不再。他拉着道士宽大的衣袖，声音小而急促，“正是正是，老神仙说的一点不错啊。不知为何，最近三夜以来，都有一个吓人的怪兽出现，弄得府里人心惶惶，终日都提心吊胆的。今日听老神仙如此说来，或是真有鬼怪出没也未可知啊。”
　　雷远更加沉稳一点，虽然心底已泛出惧意，但表面上仍是不懂声色。他只见过那怪兽的黑影，巨大邪魅，不成方圆，在月影之下，那一个像嘴影一般的东西大大张启，似要把他连人带床一起吞入腹中。其形象之可怕，简直难以形容。所以尽管他对道士仍有疑，却也不得不试一试了。他向着道士抱拳，“请仙人搭救。”
　　道士见此，反而皱了一下眉，长长地叹了口气，“贫道愿献绵薄之力，只不过目前处境仍然困难，怕此事是要从长计议了。”
　　雷远将手一让，“那就请仙人暂且移驾青龙堡，随我兄弟二人入府商讨。待事情解决，我们青龙堡一定多行善事，回报老神仙救命之恩。”
　　道士点点头，“也罢，只好如此了。”
　　貔貅小白从墙角窜了出来，摇着尾巴，跟着道士进了青龙堡。
　　也许打死雷远和雷典，他们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身形不大的小狗，正是搅得青龙堡人人自危的“怪兽。”
　　至于那个道士，自然就是乔装打扮后的璎珞咯。

　　是夜，在璎珞和小白连番隐秘地侦查后，他们找到了风暖阁楼上的那间仍然亮着灯的屋子。
　　此时他们就站在屋前。
　　璎珞对看守的门卫说：“开门，我是你们公子请来的客人，专门来为青龙堡驱邪，我发现这间屋子有怪异，还不快开门让我进去。”
　　守卫为难地说：“可是里面……”
　　璎珞不愧是凌虚山庄的大少爷，只要他愿意，他所释放出的气势不会比任何人弱。只听他厉喝一声：“快开门！若是耽误了事，别说你们会死，连整个青龙堡都得跟着你们陪葬。”
　　两个守卫害怕璎珞，更怕死，又想到一个道士是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把屋里的人带走的。如此一想，虽然有少爷的吩咐在前，现在恐怕也顾不上了。“请进”，守卫拿钥匙开了门。
　　璎珞带着小白走进屋，等守卫把门关上后才抬眼。果然，那坐在桌边，无所事事地挑弄着灯芯的女孩儿可不就是尘缘吗？
　　烛影被尘缘弄得一晃一晃的，她自己看着都眼晕。不觉间眼前突兀地出现一人，尘缘吃了一惊，“璎珞！”
　　　　璎珞把凳子搬到自己的屁股下一坐，不无埋怨地说：“唉，我说你怎么那么笨？那天说好了去打听一下回家的路。谁让我们从那个该死的地洞出来以后就来到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鬼地方。可是你呢？问个路都能遇到色鬼，还被人骗进家里。还好我万俟璎珞聪明无敌，千方百计地过来救你，否则你就等着给别人当小妾吧。”
　　尘缘被璎珞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璎珞无奈地白了尘缘一眼：“这里是你能打架还是我打架？还是它？”璎珞无力地瞥了一眼跳进尘缘怀里的小白。
　　见到自己被人鄙视，小白很气愤，小脑袋不爽地甩过去，埋进尘缘的臂弯里。
　　“这是青龙堡，十大图龙家族之一，所拥有的精制金属性厉害无比，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就凭我们，恐怕连风暖阁的门都出不了。要是那个绝色美男在就好了，可惜刚一进城他就不见了，摆明了是不想理咱们。”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小白趴着脑袋，也很应景得低吟一声。唉，它也很想那个帅哥哥啊，
　　尘缘摸了摸小白的脑袋，顿了顿，抬头问璎珞：“精制属性很厉害吗？”
　　璎珞故意将头机械地转向尘缘，直着眼睛盯着她，“大姐，真是败给你了。你怎么说也已经活了十七年，就算是住在山庙里，起码的常识总该有吧。好吧，我自认倒霉，今天就当一回先生，给你补上这一课。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有自己的命盘，金、木、水、火、土五行阴阳，每个人都会有其中的几个，或者全部都有那也是很正常的。但五行中只有一个特性最明显的，所具有能量最大的才能被看成是一个人的属性。武学上的属性也分等级，由弱到强分别是微弱属性，一般属性，精制属性和纯属性。据统计，拥有这四个属性的人分别占了全天下总人口的百分之二，百分之八十五，百分之十二和百分之一。从等级上来看，精制属性虽不算天下无敌但也是人间少有的厉害属性了。”
　　“不过要真说厉害，纯属性拥有者明显更胜一筹。不，应该说两者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因为纯属性拥有者可以修炼常人无法修炼的《至上真经》。《至上真经》共有五卷，金、木、水、火、土各分一卷。每一种至上神功都有四级。正因为纯属性本身的强大和级数少，所以在正常情况下，只要练到至上神功一级半的水平，就可以尝试跻身江湖百名英雄榜了。当然，具体情况要具体而定，武功同属性同级别的高手之间实力也是不对等的，这就要看个人修为了，并不是所有精制属性的人就一定能够打败一般属性的人的，不过是总体上占优势而已。”璎珞自个儿说得兴奋，完全没注意一旁的尘缘又开始无聊地拨弄灯芯了。
　　烛影啊，一晃一晃的。

　　雷远和雷典兄弟俩昨晚安然地睡了一夜，什么怪事都没发生。他们还傻傻地以为是“大仙”起了作用，管制住了那只凶兽，现在正乐呵呵地向璎珞道谢呢。他们哪里知道，只不过是璎珞批准了小白几天的假期而已。
　　如今二人都很开心，这几天一直被妖兽弄得身心俱疲，现在凶兽暂时被稳定住，他们终于有心情去陪那个关在暖风阁里的小娘子玩了。
　　雷远和雷典悄悄地流进暖风阁，蹑手蹑脚地在房中寻找尘缘。
　　“咦？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娘子怎么不见了？不会跑了吧？”雷典问。
　　雷远皱眉道：“不可能，外面侍卫把守着呢，哪儿那么容易就跑了？她肯定还在房间里。”雷远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停住，制止住雷典的动作，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细细地听。只一会儿，他便在身旁吹落的缦帘中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此刻正躲在缦帘中的尘缘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双手抱脚不安地坐在地上。忽然缦帘大开，伴着晕眩的光线出现的，还有雷远和雷典那两张猥琐□□的脸。
　　“我的小娘子，你让哥哥好找啊。”雷远张开双臂猛地扑向尘缘。
　　尘缘吓得忙往旁边打了个滚，让雷远扑了个空，直接跌到地上。尘缘打了个激灵，从地上蹿起来就往门外跑，顺手把还在一旁看着摔倒的哥哥发愣的雷典一道推进了缦帘中。
　　“哎哟，你个笨蛋压死我了！”
　　趁着雷远和雷典陷在凌乱的缦帘中，尘缘匆忙跑进了隔壁的一间屋子。
　　雷远和雷典马上也跟着跑进了屋子，可冲进房间的瞬间他们却双双愣住，这个看起来普通的书房中气氛竟是如此的凝重，大大小小的文案摆放在各个桌柜上，表面上凌乱，实际却是乱中有序。暖风阁父亲从来都不让任何人进入，似乎是个重地，可他却也没派任何人把守。多少年来，这里都被当成一个废弃之地快被人遗忘了。他们哪里知晓，他们的父亲之所以不派人把守，正是不想此地无银三百两，让觊觎图龙钉的歹人有机可乘。
　　不错，暖风阁正是青龙堡第一机密要地，藏有着青龙堡的绝对机密——图龙钉
　　雷远和雷典虽是图龙钉的继承人，但因他们现在年少轻狂，心性不稳，青龙堡堡主怕误事，才暂且没有告诉他们。所以他们俩现在才会满心不顾，只是像两只豺狼一般凶狠地把尘缘扑倒在地上。
　　“放开我——”

　　青龙堡内一切像往日一样平静，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堡主在自己的房内，就在上一瞬，身首异处。
　　少年走出那个杀戮的房间，恍若无人地走在青龙堡内，只有轻柔的羽唤白纱随风轻颤，如碧水涟漪，光洁柔然。夺取十大图龙家族首领的性命，并找到十个图龙吸罐，是羲皇死前给圣曜留下的遗命。羲皇没有告诉圣曜缘由，不过圣曜也不在乎，在他心里，只要是外公的话，他都会无条件遵守。
　　刚才圣曜已在房间内翻找过，没有找到图龙吸罐。那么它就只可能存在于一个地方——暖风阁。也许别人会被假象所迷惑，不过他可没那么好骗。暖风阁位于青龙堡玄关之地，屋顶四角各有一只青龙盘旋。只要肯用心细看，必能发现在日出西山，日落沧海之时，金光普照下，暖风阁四条青龙游离天际的巍然之势。圣曜预感，这一定是青龙堡内极其重要的地方，而这样的重镇锁钥，却无一人把守，更可见主人的用心良苦。不过于他而言，却是显得欲盖弥彰。
　　飞至暖风阁顶，圣曜正谋算着要去这暖风阁十六间房的哪一间，却听到其中一间传来怪异的响声，他便直接推门进去了。连青龙堡的堡主都被他杀了，这里他还需要顾忌谁吗？
　　趴在地上的雷典和雷远正在兴头上，听见有人开门，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便继续手底的动作边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小兔崽子，还不给爷滚出去！坏了小爷的好事，小爷扒了……”话还没完，只觉颈上一阵剧痛，两人瞬间不明不白地死在地上。
　　尘缘缩在角落里，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上身大部分都露在外面，整张小脸苍白无色，泪珠儿挂在眼角。
　　圣曜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没去理她，径直向里走去。
　　十大图龙家族因为各有一枚图龙钉及一个附属图龙吸罐而在武林中占据不低的地位。图龙钉本身无法带来什么，但它却是制服圣曜最好的武器。圣曜具有无人能敌的武功，若是为害人间，几乎是无人能阻。于是便有了图龙钉与图龙家族。凡是被选为图龙家族，他们本身必须具有精制金属性，而且正义凛然，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一旦江湖上出现危害苍生且武功独步天下的人时，十大图龙家族便可联手，秘密处决该人。图龙钉使用时，会分别打入敌人两膝关节，两肘关节，两腕关节，两踝关节以及左右腰处，将敌人制服后，狠厉处决。
　　图龙吸罐是一个仅有常人拇指大小的雕龙木罐，碰撞时却会发出敲击金属的声音。这只红褐色图龙吸罐是圣曜从桌案夹层中一个八面体机关盒中取出的。圣曜不喜欢玩解锁游戏，他直接释放内力用双手压碎了这只机关盒。压碎之后圣曜才反应过来，这只机关盒是多么的坚硬无比。说实话，要是他少练几级“圣曜七绝”，估计也弄不开这只机关盒了。
　　唉，死去的青龙堡堡主如果知道圣曜的想法，一定会被他气活的。雷子平何许人也？精制金属性满级修炼者，一只城府深厚的老狐狸。尽管圣曜只在他面前出现寸许时间，他也能够猜出这少年的身份。如果不是江湖上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圣曜，谁又有能力瞬间将他击杀？谁又有偷图龙罐的动机呢？这个圣曜年轻且面生，看来上届圣曜骧阳已经不在了吧。
　　就在雷子平死前的那一刻，他还在庆幸，圣曜是绝对不可能找到图龙罐的。就算找到了，没有密钥，他也无法打开。机关盒与图龙钉、图龙罐一样，都是千年玄武神盔所制，坚不可摧，一般人想光凭借外力打开，根本不可能。
　　可是雷子平忘了，为了修炼武功而甘愿自宫的圣曜，岂会是一、般、人？
　　圣曜放好图龙罐，走到大门口看见了尘缘。尘缘自己的衣服破了，她现在正穿着从雷远身上扒下的厚重的蓝色锦缎绣纹外氅。在女子中都不算高大的尘缘穿上男子的衣服更显得娇小，再加上她此时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是可怜。不过圣曜看到尘缘这狼狈的样子，只觉得滑稽，一丝淡淡的笑意涌上嘴角。
　　尘缘看到圣曜嘲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嘟囔着：“不许笑……”
　　圣曜听她可怜兮兮的一声娇嗔，倒也真不笑了。没有用轻功，圣曜用移形换影术带她出了青龙堡，一路上毫无阻碍。
　　出了大门，圣曜便把尘缘丢下，头也不回地走了，连道谢的机会都没有给尘缘。
　　他们，依旧是两条路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