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6、今夕何夕会洞天

　　外面的雨停了。
　　圣曜站起身，教训完了眼前这个凡俗的人，准备离开。然而一只脚还没迈出去，他突然感到下面的泥土变得松软异常，且伴有大幅度的晃动，在一阵无可撼动的巨大吸力之下，他猛然坠入地层。还好他内力深厚，尚可自控身体，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而其他三个生物全都被狠狠地砸到了地下的岩石上，身上沾满了灰土，身形狼狈。尘缘和璎珞惨叫着从地上爬起来，仰着脖子望向远远的，高高的泥层，不知所措。
　　这么厚的泥层，估计普通人是怎么也穿不过去的，但若是他肯一试，说不定倒是可以。不过，一想到那恶心的泥浆粘满全身，圣曜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索性往前走吧，必然能出去的。
　　圣曜手中燃起墨黑光芒，光芒如轻缓的流水，飘游在半空中，照亮了周侧的路。圣曜循着光芒向前走去。
　　小路逐渐变宽了。
　　“哎呀，救命啊，谁救救我这个可怜的老太婆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暗黑的路边传来。
　　圣曜瞥了一眼那个半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一步也未停下，径直往前走了。
　　璎珞站在一旁未动，这种地方岂会有常人，定是些精怪作祟。便真是人又如何，他也不会出手的，反正后面跟着的傻子一定会去救的。
　　果然，后面的傻子停住了。
　　“这位老奶奶一定也和我们一样，在树洞里避雨然后摔了下来。她看起来伤得不轻，我们去帮帮她吧。”尘缘说着，已经动手扶起了老奶奶。
　　圣曜自顾自地往前走，也不理会从后面传来的惊叫声和救命声。
　　嘴角上弯，颇显邪肆。不是想当好人吗？那想必也不会介意被老怪物当作腹中食吧。
　　两三条苍劲茁壮的树藤从身后快速袭来，在距离圣曜一寸之地时突然就折断在地上。圣曜继续往前走，尽管刚才自己似乎毫不费力地挡住了袭击，可他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威胁气息。
　　看来，自己就算想置身事外恐怕也不成了。
　　树根老母仿佛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难缠的猎物，贪心之极竟启动半身之力追击。
　　圣曜眉心微蹙，反手握住迅疾而来的两条树藤，另一只手凝聚出一团墨黑光芒。墨黑光芒在飞离圣曜手心后，迅速变成数十条墨黑火绳缠绕住树藤，树藤在发出“噼噼啪啪”的几声后，掉到了地上。虽然树藤的外壳焦灼落地，但聚在其中的千年树灵依然散发着幽绿色的寒光，凭借虚无之体缠绕住圣曜。圣曜护住心脉，抵御树妖藤蔓的渗入，却无法用更多的气力抵挡住藤蔓的回拉之势。
　　转眼间，圣曜就看到了树根老母的真身。刚才所谓的“老奶奶”早已不在，眼前只剩下一个体形庞大的老树根。树根以上依旧是地面上千年大树的模样，不过只是发着幽绿色光芒的虚体，在空气中轻微地波动。虚体绿叶在波动中甚至会反射出几星银色亮点，一闪一闪的，竟如深夜的辰光一般美妙。连此时被藤蔓绑在半空中的尘缘和璎珞仿佛都迷失在幽秘的星空中，直到看到圣曜时才记得喊救命。
　　圣曜闭上眼睛，以免这虚幻的灵异之光扰乱心神。圣曜之力在体内急剧游动，瞬间幻化成一柄墨黑宝剑从圣曜头顶腾跃而出，墨黑光芒顷刻绽放。
　　再现，噬灭魔圣——九阳璇玑剑！
　　九阳璇玑剑以迅雷之势飞向树根老母。九阳璇玑剑并非实体，而是圣曜凭借圣曜之力，聚气成刃，形成的啸然剑气。
　　树根老母虚幻的上身一晃，庞大的幽绿色树冠向后倾倒，遮蔽一片，似乎能听到枝叶擦碰的声音。九阳璇玑剑也随着老母晃动的方向而转移。树根老母急忙释放灵气，迅速膨胀的白灰色灵气削弱了九阳璇玑剑的锐气。然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那浩然的剑气依旧锋利无比，连续斩断了数十条藤蔓。
　　圣曜优雅地从断落的树藤中飞出，挥手将剩余剑气敛起，化为数把墨黑飞刀，竟全都硬生生地刺入老母的实体根部，她最重要的部位。
　　树根老母怪叫一声，庞大而笨拙的身躯向后重重地退了一步，地下的空间也随之拓展了数倍。她怒极，幽绿色的虚体顷刻释放出一股天然柔和的自然之力。而这看似柔和的自然之力，竟轻松地击散了圣曜强悍的圣曜之力。圣曜抵承不住，瞬间被巨大的自然之力吸入树妖的腹中。
　　怎么会这样？虽然树精灵有千年修为的自然之力颇为强大，但与自己集合了金、木、水、火、土的混沌之力本质相同，都是利用世间阴阳无限趋合之特性而成的和谐五行八卦术。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会在一招之内就落败呢？
　　圣曜不明白。他的确不明白。若是明白，日后平阳关一役，他又怎会落得一败涂地？
　　“不要！”尘缘和璎珞几乎同时惊呼，他们旁边的小白似乎也紧张得不得了。
　　然而就在下一瞬，树根老母却突然惨叫不止，声音苍厉地如月夜狼鸣，似乎要刺穿人的五脏六腑。“哗！”幽深绿光倏地一下不见了，化为点点亮片散入空中，渐渐泯灭。只有一截巨大无灵的树根留在地上。
　　没有了树根老母的幽深绿光，岩洞内本该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亮光依旧存在，只不过那亮光，是从树根上的人身上发出的。
　　圣曜单膝跪着，一手撑着树根一手撑膝，在黑色光芒的映射下，苍白的脸色愈发深沉，薄唇轻启，艰难地喘着气，两眼看向前方，杀意未散。
　　他可是六岁就完成土曜传承的人，十三年来外公苦心孤诣的培养，他的武力修为都达到了无人能及的高度。近日因吞食了外公的神农舍利，修炼速度更是提高了一倍不止。以他的武功和天生的聪慧敏锐，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被这个呆笨的树妖制服呢？
　　在树妖体内，全是浓稠的白色树浆。这些树浆竟如活物一般，感觉到他的存在，便化为数千数万条浓稠恶心的细流争先恐后地朝他身体中窜去，似乎想把他分食了。
　　在收入了将近四分之一的老母树浆后，圣曜便开始身涨，五脏如同被千虫噬咬一般痛苦，让他几近昏厥。若不是他急中生智将剩余窜入的树浆移入羲皇的神农舍利，现在被分成几截几段的就是他了。
　　看到圣曜没事，璎珞兴奋地跳了起来，小白也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尘缘高兴地跑向圣曜，想把他搀扶起来。
　　可是圣曜却立马飞身向后退，落到地面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等他恢复了体力，便继续前行，也没有顾及一旁担心他的人。往前走了不短的路，圣曜听到了水声。再往前探几步，果然，一个发着淡淡蓝光的小水池赫然出现在眼前。
　　三人停了下来。
　　璎珞睁大了漂亮的丹凤眼，惊叫道：“天啊，你们快看。那个小男婴就这样直接坐在了水上！”
　　不用璎珞卖力的喊，大家也看得到。
　　一个似乎刚学会直坐的男婴，全身赤裸地坐在水面上。他的长相与一般孩子一般无二，只是那充满怨愤的神情却让他如同一只来自地狱的魔鬼。
　　男婴闻到了圣曜身上浓重的树浆味，香香的，那是他妈妈的味道。他想妈妈了，于是放声大哭。哭声透过池水，在狭小的空间被无限放大，那令人恐惧晕眩的音波飞速刺入每一个缝隙。
　　璎珞“啊”地大叫一声，用手掌紧握住双耳，痛苦地蹲在地上，靠着洞壁疯狂地呕吐。他感到心脉里似乎爬满了数百只死蚂蚁，但个个都在爬动。
　　圣曜内力极其深厚，所以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可他的身体也像璎珞一样，被这可怕的音波牵制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小白摇着可爱的大白尾，眨巴着漂亮的眼睛，丝毫没受到影响。不过这也自然，毕竟它是修为七千年的神兽貔貅，这种一千年小妖灵能奈它何？
　　不过让璎珞感到奇怪的倒是尘缘。以她一级微弱水属性的修为，按理来说应该是受伤害最大的，可她竟然毫无不适。
　　圣曜对此并没有丝毫诧异，因为他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人和事毫不在意。他一向如此。他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将自己从这种湿漉的环境中解放出来。他对尘缘向水池边使了个简单的眼色。
　　尘缘居然会意。她轻轻走向水池，蹲在池边，笑着向小男婴拍拍手，示意他过来。
　　男婴貌似很喜欢尘缘，虽然哭声不减半分，但还是乖乖地向尘缘爬去。
　　尘缘抱起了爬到水池边上的男婴，往回走，边走边夸他，“乖，你真听话。”
　　正如圣曜料想的，没有了生灵之水的扩音作用，男婴的哭声顷刻间变得如正常孩童一般，除了吵点儿外，没有任何攻击性。
　　璎珞难受的感觉也消失了。他怒气冲冲地走向那个罪魁祸首，使劲捏他的脸，“叫你哭！叫你哭！”
　　“别欺负他，璎珞。他只是个孩子。”尘缘赶紧护着怀里的宝宝。
　　男宝宝看到圣曜就不哭了。他朝向圣曜伸出手，嘴里吐出人语，“抱！抱！”
　　圣曜瞥了一下这恶心的妖精宝宝，眼神冰冷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知道，是因为男婴闻到了他身上树浆的味道，误认为自己是他的妈妈，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尘缘看着宝宝要抱的可怜模样，很是心疼。她将宝宝往圣曜怀里送去，“你就抱抱他吧。”
　　男婴在碰触到圣曜的那一刻，确切来说是触碰到老母树浆之时，顷刻间通身发出和池水一样的淡蓝色微光，并逐渐变小，最后竟变成了两颗带有幽绿色泽的大树种。
　　圣曜看着手里的东西，了然，怪不得认老树根为娘亲，原来是树种。这两颗颇有灵性的大树种化身进了圣曜随身而佩的紫罗兰色锦囊中。
　　紫罗兰色锦囊是母亲亲手缝制的，正反两面各绣有一株花。曾经，里面放着外公的舍利子。
　　继续前行，走了很久。久得璎珞的肚子由饿到饿饱了再到饿，久得尘缘好几次走着走着就睡着了，摔得鼻青脸肿后又醒了。
　　不过终于，他们还是走出了地洞，离开了那片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