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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亦真亦假亦矜贵 ...


  •   如入梦境。
      入梦城的南无寺后方便是一片茂密森然的远古森林,鲜有人进。此地名唤“如入梦境”。
      年轻女子小心地踩在厚厚的针叶层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循着风声。偶尔伴着几处鸟鸣,像是在奏着阴冷的古乐。
      这是太后给她的处罚。若是能够活着走出这片森林,便不会再有人追究她所犯的过错。但若是她死在里面,便是天意如此,也怨不得别人。
      于是她被红色羽林军放逐到了如入梦境深处。其实与死无异,因为但凡进入这诡秘的远古森林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出来。
      女子弯腰拉出被尖尖的针叶勾住的裙摆,继续往前走着。她已经不吃不喝地在这恐怖阴冷的大森林里走了整整一天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更糟糕的是除了大片针叶,她找不到一点可以饱肚的食物。
      怪异的事情出现了。刚才还是灰蒙蒙的天空,一眨眼间却变得黑浓如墨,不知情地还以为是到了晚上。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更要不得的是,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根本寸步难行。
      忽地,十几处铜铃般大小的绿光聚集显现在不远处。
      哪里有光就往哪里走,这或许是生物黑暗生存法则不变的定律。可是,那一闪一闪的光芒,为何让她感到慎得慌呢?
      “呜——呜——呜——”接连不断的鸣叫声传来,那是暗月精灵的低吼。
      狼……竟然是狼啊!
      女子吓得一屁股跌坐在针叶堆上,连大气都不敢喘,额上细汗如注。森林狼不断地靠近,就在女子以为自己今天一定会成为狼的腹中食的时候,一阵悠扬的乐声突然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
      女子一怔,思绪被带回了当初昏迷时的那个梦境。梦境中,乐声悠扬飘渺,却不见其人。她需要他来把她带出困境,可是他却迟迟不肯出现。而如今,在她危险的时候,乐声轻扬,是来救她的吗?
      果然,狼鸣停滞,绿光不再,那救她的乐声也戛然而止,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就在此时,天空也亮了起来,似有一束阳光透过密林,射到地面上。
      如入梦境,原来真的不过是一片虚无;然而这一片森林,却是实实在在的。危险依然有,只是真真假假,有有无无,如梦似幻。
      女子彻底被搞晕了。她现在只知道,要趁着此时明亮温暖的好天气赶快上路,否则到时候又被这乱七八糟的幻境糊弄了,非得死在这林子里不可。
      昏昏沉沉地不知又走了多久,已经算不清时间了,如入梦境的迷幻反应一直在起着作用。既然时间都可以混沌,女子也就随便起来,反正什么都搞不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填饱她的肚子。
      迷雾渐渐围绕,隐约中,瀑布巨大的“哗哗“声犹如滚石巨雷般铿锵,其前似乎是一片氤氲的湖水。湖上热热的水汽升腾,蔚蓝的湖边奇花异草遍布,香气袭人。湖中,优雅站立着一只红顶仙鹤。
      仙鹤细长的红褪单脚挺立,一身华美的白羽,宽大的翅膀边环绕着一圈黑纹,明亮硕大的眼睛神采奕奕,散发着谪仙的光彩。它顶着红冠的高贵脑袋沉下来,利落地吮了一口清澈的湖水。
      女子不由得痴了,也不管是真是假,望着那仙鹤,一步一步走向前去。
      “唉。”沉沉的叹息。
      是谁在附近?女子满眼狐疑,扭头不安地四处打量着。
      “别找了,是我。”
      咦?这优美动听而又充满沧桑韵味的声音是来自于这只仙鹤吗?
      果然,那仙鹤抬起晶亮的眸子望向她。“我是看守这太虚洞府的凌云仙鹤。因为这里是虚无的幻境,与现实迥异,因此你能够听到我说话。”
      女子不由得后退一小步,心中除了隐约的担心外,出奇得竟无一丝恐惧。看来,这迷幻的安抚作用也挺强的。“太虚洞府?我怎么没看见?在这湖底?”
      “不,”仙鹤轻摇美丽的头颅,它转回身,脑袋朝向气势如虹的瀑布,“在那瀑布后面。我的丈夫,就在里面。他已经睡了很久了,我在等他出来。”
      听出仙鹤悲哀的语气,女子有一丝了悟,“他死了?”
      谁知仙鹤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凡人休得胡言!他才没有死,”仙鹤的语气旋即变得轻柔,“他在等着我去唤醒他呢。”
      看着仙鹤目不转睛凝视她的眼神,女子不禁打了个冷战。“你……你需要我帮你些什么吗”
      “你果真愿意帮我?”仙鹤一脸期许地盯着女子,目光中似乎还有几许贪婪。
      女子一愣,硬着头皮点点头。总觉得,她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啊。
      “那就多谢了。现在就请你的眼睛专注在湖边这颗降灵石上,不要多想,不要疑惑。”仙鹤的声音如催眠般的,带有种蛊惑的味道。
      女子疑惑的目光寻到湖边,就在她眼前的一颗小小紫色卵石之后,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眼神牢牢地吸附在那降灵石上。
      降灵石紫色光芒骤现,蒸腾的水汽仿佛被无尽的光芒的热量吸干了,四周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然而天空的神采却显得越发阴鸷。
      仙鹤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头好痛!好痛!好痛啊!
      女子双手捂着脑袋蹲下,眼睛却犹如被下了定咒似的,死死地盯着降灵石,移动不开。头痛欲裂的她不由得大叫起来。
      女子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有什么东西嗡嗡地直响。那曾经失去的,破碎的画面似乎在一点点拼接起来。
      ……
      ……
      四岁的贫苦女孩儿面色惨白地躺在山间的裹尸席上,眼睛如死鱼般地盯着淡蓝淡蓝的天空。早已分不清她是活是死,是人是鬼了。
      就在她冰冷的尸身上空,散发着人眼不可识的七彩光芒的魂魄慢慢散开,散开……
      天空的镜头缓缓移动,越拉越高,直到山腰处,一抹完整的灵魂似乎在被能通天彻地的外力拉回。虚弱的灵魂慢慢滑下,渐隐于高耸树林间。然而,一缕极其素淡的魂魄似乎不由控制地离散了它命定的位置,飘飘荡荡地随风而扬。
      最后,竟如天命般,滑入那具冰冷的尸身中。
      然后呢……
      接下来的事女子看不见了,因为她盯向降灵石的目光被一身绝美的白衣隔开了。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头也不痛了。
      女子似乎在瞬间被人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倒伏在地上,满脸冷汗。
      仙鹤使劲盯着降灵石,不甘心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这丫头的灵魂吸不进来呢?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可以集满七魄,救回我那可怜的夫君了。”仙鹤猛地抬起尖尖的小头,“你是谁?快给我让开!我没吸你的魂魄已是对你仁慈,你不速速离去,还胆敢在这里破环我的好事!”
      女子虚弱地抬起头,仰视着那刚好也回转过头看她的绝世男子,“圣……圣曜。”
      圣曜依旧秉持着他那惜字如金的个性,谁也没理,一手卷起倒伏在地上的女子的腰身,越过仙鹤,纵身飞向那“哗哗”流淌的巨大瀑布。
      感受到身边真实可触的体温,女孩儿脆弱的小心脏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她闭上了沉重的眼帘。

      山间小路,盘旋于青山。
      一辆马车疾驰,驶向山顶。马车里,躺着一白衣男子和一着深蓝长裙的少女,正是妙峰和木棉。
      这头,璎珞一行人刚刚发觉,他们团结的小队伍又少了一个人。
      如入梦境深处,水湖瀑布其后,太虚洞府之中,明亮的篝火映照下,全身湿乎乎的尘缘依然昏昏沉沉,不过睡得着实舒服,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墨黑的火焰发出耀眼的光华,照亮了一片空旷的洞府。与正常火焰不同的是,洞府四壁上,没有浮现出原本应该出现的人影。
      圣曜盘腿调息,前面是静静跳动的墨色,不远处,尘缘呼呼地睡着,少了平时见到她时的聒噪。
      圣曜转头,看向尘缘的目光比以往柔和了许多,这丫头也就只有安静的时候才能显得不那么惹人讨厌。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圣曜回过头,注视着眼前墨黑的光芒。为什么会这样呢?
      笨丫头着了那野鹤的道儿,被降灵石吸附魂魄时痛苦万分亦是活该,但为何他同时也感受到了那份混沌力量所带来的痛感?降灵石并没有对他发难,不是吗?
      抑或是他与眼前这个女子的魂灵之间有着某种牵连,想来,应是不错。
      圣曜不免蹙眉。
      怪了,圣曜万年不变的寒冰脸上怎么也会有表情呢?看他紧皱眉头的样子,是又想到什么烦恼的事了吗?尘缘脑袋歪着抵在手肘上,睁着矇眬睡眼看着那张绝世天人脸。
      圣曜仍是闭着眼调息,“我不喜欢别人这样看我。”
      在说我吗?尘缘一愣,随即飞快地抬起脑袋,被发现偷窥着实不好意思。她挠挠后脑勺,“刚才谢谢你救我。”
      “不必。”圣曜不轻不重地回答。若非你的愚蠢也一并牵连到了我,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那时候我遇到了一群狼,救我的也是你吧?”
      “没有。”圣曜又开始嫌弃身边人聒噪。怎么,莫非我是你的护卫,你出事了我就一定要救助吗?
      唔?不是圣曜?可……可荒山野岭的,还会有谁呢?尘缘把疑惑问出了口。
      圣曜没有理她,专心练功。
      尘缘偷偷朝圣曜吐了吐舌头。被瀑布淋湿的衣服干透了,觉也睡饱了,尘缘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她东走走西摸摸,不时地弄出一阵声响,那是她在拍打凹凸不平的石壁。“咦?这块墙壁好软啊。”尘缘发现了“新大陆”,惊喜地回头对圣曜说道。然而下一刻,她就被石壁狠狠地吸了进去。
      一瞬间,圣曜睁开双眼,黑欧泊似的眸子闪现精光。圣曜走到尘缘消失的石壁前,试着伸手触碰石壁,只刹那也进入了绵软异常的石壁。
      不同于外室的昏暗粗糙,石壁内侧却是一间精致华美、金碧辉煌的镜室。八边形的房间,每一面都是一面晶莹的玛瑙镜,连地面与天顶都是璀璨的玛瑙镜,镜子四周镶着一圈厚厚的纹鹤祥云金锦,八面镜中俱是一袂晶莹的雪白羽唤纱,无风自起,飘然游离。
      明明是由此处进入的,却不见尘缘,圣曜心知定是这里另有通向外围的门道。遂往前走至一面镜前,欲推开镜门。
      微眸流转,欧泊轻闪,镜面反光一闪,刺得圣曜双目一疼,五感昏聩,反身靠着镜面慢慢滑坐到地面。圣曜单手扶额,轻甩头颅,视物模糊的双眼,依稀却又清楚地从镜中看到些许画面。
      这扇镜中,骧阳露着残忍的眸光,手中紧握利刃,正在对床上昏迷的男孩儿做非常之事。而那面镜中,传来一个雌雄难辨、邪恶恐怖的声音,像是催眠,抑或是施咒般的,持续不断地说着,“可怜的圣曜,你失去了多少,失去了多少啊……”
      那扇镜中,粗布短褐的平民,三三两两地坐在凌乱的饭桌旁,拿着竹签剔牙,翘着的二郎腿晃得整个身子抖阿抖,带着邪恶的笑容,像是讲笑话一般地谈论着历来的圣曜,镜中传出同样的声音,不停地念着,“圣曜非人,世所难容。圣曜非人,世所难容。圣曜非人……”
      又一扇镜中,年少的圣曜惊叫着从梦中醒来,额角的汗珠滑入眼中,抬头四望,夜空漆黑如墨,寂静无声,他的整个世界似乎永远都只是山间一隅,他似乎被关押在一个囚牢中,而那囚守,刻意地慢慢回首,定睛一看,竟原来是他自己!镜中传来欺辱的笑意,仿佛这一生都不会停歇。
      又一扇镜中……
      又一扇镜中……
      每一面镜子都不停地轮回播放着不同的画面,放肆的语声、笑声不间断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圣曜紧紧捂住已经听得不甚清明的耳朵,闭上眼睛,拒绝着眼前一切可怕经历的凶猛来袭。然而,他曾经无所不敌的本领似乎就此消失,他的意志也濒于崩溃的边缘,他痛苦地大喊起来,“都给我闭嘴!你们这些禽兽,都给我去死!去死吧……”他眼中流露出迷乱绝望的神色,尽管平时无坚不摧的双手捂着耳朵,也抵挡不住他自燃式的内力爆发。他身上忽地爆出一团黑色光芒,随着“砰”地一声巨响,固若金汤的八面玲珑镜坊竟被他强悍的内力齐齐震碎。
      可怖可恶的画面消失,声音不再,圣曜刚想舒一口气,谁知在玛瑙镜片碎落至地面的一刹那,又都封合起来,破镜重圆,如未曾受过攻击一般。
      画面和声音再次出现。
      圣曜仿佛筋疲力尽,他捋起额前一缕凌乱的碎发,深吸一口气,然而下一步的力气却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了。沉沉的哀痛感侵袭全身,他浑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都仿佛被千手撕扯般的疼痛,哀伤的古乐从镜面流淌出来,虽是无限轻柔,但那厚重的哀伤之感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圣曜受气氛侵染,哀伤之情难以自已,安静,颓废地靠着身后的镜子,虚晃地想着,想着,放弃努力与斗争,就这样,就这样吧。
      然而就在他捂住双耳的手臂无力地垂至身侧之时,他忽然头脑一片清明,瞬间了悟了许多。
      何谓七情?
      喜、怒、哀、惧、爱、恶、欲。
      现在的他之所以见到这些悲惨的过往情不自已,悲哀不可控,就是因为这座八面玲珑坊正是操控镜中人无限哀欲的哀字坊。凡人入内,必得哀伤不能,无限痛苦,只有在这无限痛苦之中精神得到历练,境界升华,方可有这再生之力推开镜门,逃离这哀字坊。否则,哀伤至死,将是他唯一的出路。
      参悟到其中玄机的圣曜,勉强支着地面站起身子,正欲推门而出之时,蓦地停住手,眼神之中微有颤意。
      哀字坊固然让人生不如死,但接下来的六情之坊,无论进入哪一个都是必定令人痛苦百倍的刑场,圣曜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阻挡下一次情感攻击的来袭了。
      呵,圣曜苦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明知道都不过是虚无的幻像,却仍然抵挡不足最轻微的一击。
      可是无论前路多么可怕,他此刻都必须要走了,否则等他仅有的意念也消耗殆尽,就真的永远走不出这悲哀之地了。
      轻轻推门,圣曜闭眼,迎接他的,又会是怎样一个情关呢?
      圣曜的猜想果然不错。这是一个与哀字坊一模一样的地方。圣曜手上俱是冷汗,他默默等待着,这一重劫难。
      缓缓抬起眼,黑欧泊似的眼中,五色流彩,静静等待着镜中的自己,下一刻,将演绎出怎样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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