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4、盛世始现羽唤纱

　　福来客栈是当地的一家小旅馆。
　　尘缘此刻就在这里。坐在圆木桌边，尘缘时而看看把自己卷进被子里玩闹的小白，会心一笑；时而看看自己左手腕上的碧蓝色辟水神珠，叹一口气；时而又慢慢踱步到窗边，看看出去寻人的璎珞有没有回来。
　　“砰！”门被撞开了，是出外一天半的璎珞回来了。因为日晒和奔波，璎珞原本白皙的小脸变得格外红，鬓角边也出现了亮晶晶的汗液。他一边兴冲冲地大嚷“找到了”，一边仰头把水壶里的水一饮而尽。
　　然而下一幕却是尘缘倚着半灰的石墙倒在了地上！
　　小白看见尘缘出事，立马奔过去，围绕着尘缘左走走右走走，不时用右前爪小心翼翼地抵住她的后背，试图把她弄醒。
　　作为医仙的嫡传弟子，璎珞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判断：房内有毒！果真，璎珞在床边小柜的香炉中发现了让尘缘昏厥的来源——迷魂香！
　　可恶，这居然是家黑店！
　　好在只是迷魂香而已，璎珞舒了口气。不过当他试图背起尘缘离开时，却再也安定不了了。中了这种迷魂香的人身体本应该软才对，可尘缘却身体僵硬，四肢冰冷，璎珞将手指往尘缘鼻息处一探，顿时大吃一惊。
　　不好！璎珞猛地一拍自己的后脑勺，竟把这茬儿给忘了！尘缘体质虚弱异常，对各种药物的承受力度都极低，怕是这小小的迷魂香就已对她的身体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思及此处，璎珞赶忙背起尘缘，夺门而出。别看璎珞体形仅如八岁儿童，可他的力气却完完全全是成年人应有的力气。

　　街角的酒寮外。
　　三四个如铁牛般的壮汉正在朝一个偷酒喝的老人拳打脚踢。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大都是些医师。谁想平日里打着“悬壶济世”招牌的大夫们此时竟然没有一人对老人施以援手，反而饶有兴趣地聚众看戏。
　　忽然，只见殴打老头的壮汉间一道虚影晃过，壮汉们立马被狠狠地飞摔在地上，惨叫声迭起。瞬间多出的，除了几只血腥的断腿残臂外，还有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面朝着酒寮，背朝众人，后面的围观者甚至于眼尖的大夫都一时无法辨别来人是男是女。
　　白色的羽唤纱如绝世独立的天山雪莲，白得熠熠生辉，同时又轻如蒲公英的细羽，无风自起，自在游离。在这个山脚下的小镇里，少见太阳，常年阴霾，而羽唤白纱颜色亮丽，只要有些许光线便会散发出悠然超脱，似梦似幻的白金色光华，气息氤氲如天湖上水汽朦胧，神采洋溢宛如星钻闪耀。羽唤纱后摆层层铺垫，却依然清透简薄，即使只是微风一缕，也能使它飘动如白蝶轻舞，缠绵缱绻。
　　明明是男子挺拔俊朗的身形，可又让人无法忽视那股优雅阴柔之美。这种美似乎从他乌黑的长发，宽大华美的水袖，霓裳飘逸的后摆，从他全身上下游窜而出，似妖似仙，亦正亦邪，无法掩映。
　　几个壮汉在体味剧痛的刹那间便已毙命，甚至还来不及看到杀死他们之人的长相。此时在绝世少年面前的，仅有被打得鼻血直流的老头。他瘫坐在地上，出神地望着少年。
　　绝世少年也只是默然地俯视着地上的老者，一语不发。
　　四周静得，连花瓣飘落到土壤上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
　　老者目光邈邈，神思茫然，似乎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噢……是你啊，好小子。”他对着少年点点头，“走吧，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老头儿起身之际，却突然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救命，师傅救命啊！”众人只见一个孩童模样的人背着一个少女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了条奇怪的狗。
　　璎珞把昏迷的尘缘平放在老人面前，自己则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瞄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老人本想大骂不肖弟子“医术不精，丢他的脸”，却骤然发现女子身体的异样。老人对那名少年轻而快地说了句“先让我救她”，头也不抬，只凝神静气地专注于手下的工作。号脉，探鼻息，翻起少女略显沉重地眼睑．．．．．．
　　这个女子．．．．．．魂魄残缺啊！
　　“快去取水！”老者喝道。
　　上一秒还一副重症患者心律不齐样子的璎珞，下一秒却蓦地从地上弹跳起来，飞快地从酒寮提了壶干净的水疾奔而来。
　　“璎珞，快从那名白衣少年身上吸收阴阳和合之气，注入水中。”老人一边下命令，一边有条不紊地用苍劲有力的手指按压尘缘身体相应的穴位。
　　璎珞小时候曾听师傅说过“阴阳和合”，不过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如今虽然不晓得要如何“吸收”，脚底的动作可一点不慢。他提着水壶跑向那名少年，说实话那名少年他早就注意到了。长得如此倾绝天下，恐怕想注意不到也难吧。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绝世少年如滑移般避开了鲁莽地想要碰触他的璎珞。
　　璎珞一愣，再次上前。
　　绝世少年又退后了一步。
　　璎珞生气了，还要上前，却被老头儿叫住了，“回来吧，傻徒弟，人家早就给了。”
　　璎珞把水壶递给老人，独自纳闷：给了？什么时候？
　　老头小心翼翼地将水从壶嘴里一点一点渗入女孩口中，“人家把东西注入壶中的时候，你小子还当一阵风呢。”
　　噢，原来他虎口处感觉到的轻微的空气波动就是啊。
　　小白是第一个察觉到尘缘有动静的。它蹲在尘缘身边，用柔软的舌头轻舔尘缘的手指。
　　“小东西，你好啊。”老头和善地跟小白打招呼。
　　小白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老头儿，它从老头的眼神中看到了对它的理解与尊重，便同样友好地用摇尾巴的方式回应了他。
　　尘缘缓缓睁开双目，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璎珞兴奋地说：“尘缘还好你没事了。你知道吗，是我师傅救了你，他正是我要找的人。相信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尘缘坐直了身体，向老人恭敬地点了点头，“多谢老爷爷搭救。”
　　老头摆摆手，和善的微笑挂在脸庞上，显得皱纹更加深了。“人醒了就好。”
　　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在场的凡是名家大医，无不清楚这衣着褴褛，容貌苍老的人是谁了。可不就是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神医——盛世医仙嘛。
　　“还有一个少年．．．．．．”璎珞回过头张望。咦？人怎么不见了？
　　只有地上还空留着，那浸有阴阳和合之气的，茶壶。

　　凹陷的眼眶，紧闭的双目，泛白干枯的嘴唇，瘦弱苍老的身体平躺在床榻上。寒冷的月光从窗外投射，照向老人。
　　盛世医仙逝去了。
　　面目安详，神色平静。他早已知晓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没想到一切会来的如此早。羲皇啊，你的好孙儿，他比你预想的还要厉害啊。
　　圣曜站在桌边，注视着死去的医仙，同样也是神色平静。如蝉翼般的睫毛下，目光阴冷如月，幽潋无波。
　　两年前，外公去世了。如今，他奉外公遗命，到“神农会·百草宴”上找寻医仙。他并不知道外公为何要让他来找医仙，但他猜想一定与外公死后所化的神农舍利有关。
　　果然，盛世医仙帮他吸收了神农舍利，让神农舍利的能量融聚在自己的体内。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服用舍利竟是需要人祭的。

　　窗外月光皎皎，房内烛火温暖。
　　尘缘坐在床沿边，手中抚摸着正憨憨入睡的小白。“你手里拿着什么？”
　　璎珞放下随身携带的药箱，展开手中的信纸，“店小二带给我的信。”
　　信纸上的字迹略显凌乱：
　　璎珞，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师傅恐怕已经不在了。你不需要知道师傅为何会死，只需明白师傅不会离你而去，师傅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
　　璎珞啊，身为你的师傅，这十几年来却没有常常在你身边教导，只放任你一人艰难摸索，为师有愧啊。好在你天资聪颖，心术端正，只要认真学习师傅教你的独门医道，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成为超越师傅的医神。
　　记住，是医神，而不是神医。
　　那个叫尘缘的女孩，师傅没办法救她。你知道的，人有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只有七魄齐聚，人才能正常生存。然而尘缘却魂魄残缺，仅有其中一魄维持她有限的生命力，甚是怪异。师傅大限已到，此生怕是无法勘破个中奥秘，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可以。为师相信，只要你愿意，则天下医道，你便可横行无忌。
　　哈哈，我这个糟老头就把话撂这儿了。
　　盛世绝笔
　　“啪嗒！”一颗硕大晶莹，混着橘红色烛光的眼泪滴落在宣纸上。墨迹扩散，信封上的二字瞬间模糊不清。
　　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