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3、尘缘初静又尘缘

　　如果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的，那就一定是时光了。
　　转眼间，十三年过去了，当初被老和尚在庙宇门外捡到的幼女，如今已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大姑娘了。尘缘套上小和尚穿的灰色素衣，用白手绢擦干洗后残留在脸上的水分。晨光透过薄薄的纸糊窗，散落在尘缘透薄如蝉翼的脸上，细小的绒毛似乎也镀上了一层稀薄的金。乌黑的秀发散在脑后，足足长到小腿处，垂顺如宣纸泼墨般，干净自然。
　　出了院门，走到后山，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风水宝地，多年来不曾有人涉足过。从林里“倏地”蹦出一个亮白的身影，猛地钻进尘缘怀中。尘缘熟稔地揉弄着它软软的身体，将脸贴到它头上白色的长毛上，笑吟道：“想我了？小家伙。”可是那只长相奇异的小狗还没来得及反应，又突然毫无预兆地钻进了树林中。
　　有人来了。
　　尘缘听到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转过头，只见一只手从崖底伸出，正费力地寻找可攀附的东西。
　　爬上来的是一个白衣男孩，背着药篓，似是药童。他肤色白皙，两腮嫣红，眼睛水灵，嘴唇柔润，长得好不惹人疼爱。他低着头在高高的草堆中翻捡着，细细比对后又皱着眉舍弃，似乎不称心意。
　　眼前蓦地出现一株葱状植物，上有两三点紫花点缀。“你是在找这个吗？”
　　银铃般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白衣药童抬起头，接过紫花小葱，放在鼻尖闻了闻后，满脸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
　　尘缘的微笑一直挂在嘴角，“我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对这一带很熟悉。你找的这个地方，除了绿油油的一大片草株，就只有这些暗紫色的小花了。”
　　“你到底是谁啊？”从小生长在这里？他记得这里除了一座和尚庙外，可没其他的人。
　　“我被同尘禅师抱回了寺院，嗯．．．．．．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无亲无故的，禅师看我可怜，就一直把我养在庙里”，尘缘随意地从耳边捋起一绺长发，“我的名字是‘尘缘’，大师给我起的。你呢，是谁？我以前也看到过你在山上采药，不过一直躲着没出来。”
　　白衣药童打量了女孩身上穿着的和尚服，勉强相信了她的的话。他捡了一根枯枝，很潇洒地在地上划出四个字——万俟璎珞。
　　“万四璎珞？”尘缘歪着脑袋，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读了出来。
　　“笨蛋！这两个字不念‘万四’”，白衣药童用树枝点着地上的两个字，“念‘莫奇’。”
　　“哦，原来是叫‘莫奇’璎珞啊。”尘缘作恍然大悟状。
　　万俟璎珞此时正用略微沉重地眼神凝视尘缘，“怪了，你身上什么味道？这味道，绝非普通人会有的。”
　　“没有吧，应该是你搞错了。”尘缘抬起手臂闻了闻，无辜地眨着大眼睛，不明情况。
　　“不可能。”他可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弟子，怎么会搞错？
　　正当尘缘疑惑不解时，那只怪异的小狗跳到了她怀里。“小狗，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小狗？”万俟璎珞看面前这只生物的眼神，满满地，溢出了许多惊愕，嘴巴张得似乎可以塞进一只鸡蛋，全身因莫名的恐惧和兴奋而颤栗着。他曾在师傅的医典的“神物篇”中见过这只生物：全身覆鳞，头尾有毛，雪白晶莹，闪亮如钻，体形为正常獒犬二分之一大小，是为貔貅。传说龙生九子，貔貅就是其中之一。
　　“它是龙的孩子貔貅？”尘缘笑着坐在地上，逗弄着她的狗狗，“小白，他说的你听明白了吗？”尘缘随即又转头看向万俟璎珞，脸上笑意吟吟，“你不会把它抢了炖药吧？”
　　万俟璎珞盘腿而坐，对尘缘明显的怀疑态度作不屑状，“随你爱信不信。这是神物，别说我压根就不知道它的药用价值、烹饪方式，不会去做。就算我真做了，有人敢吃吗？”
　　“那就好。”尘缘抱着貔貅小白，“你说的话我不是不信，只不过小白不管是什么都与我无关。对于我来说，它永远都只是我的小白。”
　　小白也不知道有没有搞清楚自己“麻雀变凤凰”的成功逆袭，不过显然它对这个为它身份“翻牌”的漂亮小男孩很感兴趣，否则它也不会自己主动跳出来了。小白麻利地支起后腿，伸出前右爪摸了摸万俟璎珞的头，样子十分友好。
　　尘缘对这一幕深感欣慰，“璎珞你看，小白很喜欢你这个小弟弟呢！”不知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后尘缘霎那间感到周围温度好像降低了不少，山间的轻风似乎也停止了吹拂。
　　“你……你叫我……小弟弟？我都已经二十了。”万俟璎珞的小脸瞬间被气成猪肝色，每一个音节仿佛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尘缘平日里见惯了说话温柔和善的出家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咬牙切齿”这个词的真实含义。没想到把人气憋的感觉着实不错，她不由得小小地享受了一下。等她回过神后，那个被她得罪过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同样的早晨，只不过这是几天以后了。
　　尘缘抱着小白坐在老地方，看风景。
　　来了。
　　万俟璎珞在尘缘身边盘腿而坐，一切都与上次一致，仿佛只是上次相会的延续。“山脚下不远处的小城镇，即将举办一场连续三日的‘神农宴·百草会’，到时各地名医都会过去切磋医理，探讨秘药。当然，鱼目混珠的庸医也会过去，也有不少求医问药的人或者想见识一下盛况的游人。所以，那三天小镇上会异常热闹。我也准备前往，去找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我想他也会在那里出现。”
　　尘缘静静地听着。
　　“我想带你一起去，你自己的身体你也清楚，先天就有不足之症，难于长寿。若非你得仙缘，有貔貅神气护体，只怕如今早已埋到乱坟岗子了。”万俟璎珞顿了顿，“其实那天见你第一面我就看出你的身体不佳了。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尘缘神色平静，只是浅浅地叹了口气，“谁不想活久一点呢？只不过，我还要跟大师傅说一下。”看着怀中小白殷切可怜的表情，尘缘又道：“我可以带小白一起去吗？我实在不忍心把它一个孤单单地留下。”
　　万俟璎珞看到两个小姑娘（小白是女的）可怜巴巴的眼神时，欲言又止。静默许久，才道：“带着吧。反正貔貅乃神物，凡人想要害它也不容易。”

　　大门紧闭，佛殿内晨香袅袅，黄土捏造的大佛落了不少土块在石台上。这几日雨水不断，佛像越发显得残破不全。
　　“大师傅。”
　　同尘禅师睁开紧闭的双眼，双眼之上略长于常人的白眉也微微颤动了一下。“要走了？”
　　尘缘跪在地上，低着头，红着眼睛，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大师傅，我．．．．．．”
　　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自责，同尘禅师淡然地张口，“孩子，可知我当日为何给你取名若此吗？”
　　“尘缘不知。”
　　“因我知你尘缘未了啊，”同尘禅师摁了一下手中的佛珠，“世间之事，即使有千绳万结缠绕，也终须一解。你下山去吧，佛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而现在，也正是时候了。”
　　尘缘眼里含着泪花，鼻翼因要强忍住落泪的冲动而轻微翕动。
　　同尘禅师从手上褪下珠串，缓缓道：“你此行凶险，路上劫难重重，恐平安难保。这串佛珠由神兽辟水玄武死后所化十二舍利所制，能将微弱水属性、一般水属性和精制水属性升华至纯水属性。虽然每次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但在危急关头却能派上大用场。不过，它只能发挥六次作用，你可要慎用。”
　　尘缘郑重地接过辟水神珠。每颗神珠都通体浑圆，碧色和蓝色如波纹缱绻，仿若在世玄武盾甲的颜色。轻轻触碰，便觉有巨大的海洋能量源源不断地向体内输送，只瞬间就灌入全身筋脉。尘缘只觉一阵恍惚，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也虚脱得无力。其实这也自然，辟水神珠毕竟是蕴藏了上古神兽能量精华的法器，以尘缘微弱水属性的修为，无法承受也在情理之中。
　　“走吧，时间不早了。”
　　尘缘一听此言，憋了许久的眼泪终是没有忍住，哗的一下汹涌而出。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每撞击一下所发出的声音都沉重地回荡在佛殿内，如玄武盾甲发声般地坚实铿锵。磕到最后一个头时，尘缘久久停住，没有起身。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尘缘了时，半佛半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