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殇无恙》锦书七七

39、菩提明镜惹尘埃

　　天才蒙蒙亮，尘缘就起来了。经过昨晚一阵折腾，睡的时间是少了点，但好在睡眠质量还是很高的。
　　远远就可听见偏院小厨房里大师傅“嘣嘣嘣嘣”在切菜板上切菜的声音。尘缘走到正在切菜的老和尚身边，“大师傅，你这是在准备早饭吗？”
　　大师傅点点头，手起刀落，迅猛无比。
　　看着乱飞的菜蔬，尘缘不禁憋闷，这哪里是在切菜，分明就是要斩人嘛。“大师傅，厨房里就你们几个吗？”
　　“是啊，我一个多年在这里掌勺的火头僧，”他又拿着厚重的菜刀指指旁边三个择菜洗菜的小和尚，“他们仨是我前几年新收的小徒弟，一直在厨房里帮我做事。”
　　是这样啊。尘缘记得，昨晚圣曜就是在这里会见他师祖的。昨晚她没弄清楚这里是厨房，但从位置上来看，应该不会有错吧。可是就算是年纪最大的这位掌勺大师傅，看起来也只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哪里会有如昨夜老人那般苍老的声音啊。哎，人家只不过是在这里见面而已，又不一定非要住在这里。看来她又犯傻了。
　　尘缘失望地回身要离开，却听那火头僧突然开口，“噢，对了，里面还有个烧火的老师傅，新来的，听说是他以前待的庙失火了，他也是死里逃生，脸还被烧毁了一大半呢。如今是又聋又傻的，我看他可怜，才收留了他。别看老头长得丑，手脚倒还勤快，平日里也不多走动，就只在里头烧火，也无意间听到过他诵经，念得真是好，一板一眼的。”
　　死里逃生，念经念得一板一眼的老和尚……尘缘想起了她的师傅。
　　同尘师傅念起经来也是一板一眼的，听起来抑扬顿挫，很有韵律。小时候，同尘教尘缘念经，听着他的念诵，尘缘总会睡过去。然后被小师叔的戒尺打醒后，她就会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委屈地说是师傅的诵读太像催眠曲了。那时候，师傅总会温柔地对她笑，长长的白眉毛便会随着他眼角的动作而下垂，特别好玩。
　　“唉，”尘缘长长地叹了口气，真希望自己的师傅也能像里面的烧火师傅一样得佛祖庇佑，死里逃生。想到这儿，尘缘抬起头，“大师傅，我能进去看看里面的烧火师傅吗？”
　　一旁择菜的小学徒插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那老头儿长得如丑怪，脾气又古怪，到时候怕吓着你。”
　　“我不怕，”尘缘望着火头僧，“大师傅，我可以吗？”
　　看着尘缘祈求的目光，火头僧点头答应了。“去吧，没那么可怕，他也只是个孤独可怜的老人。”

　　火房又小又脏，就只有一个小角落的空间，一堆又一堆的干柴中间围着一座大大的火炉，热气和火光不断地从洞口冒出。
　　满屋淡薄的烟尘，一个瘦长的老人挤在柴火堆中，不停地往火炉里添柴。炉子里的火光映得他满面通红，浑浊的眼球无光，干裂的嘴唇上卷起白皮，深深浅浅，粗粗细细的皱纹布满全脸。更可怖的是，他有半张脸几乎都被烧毁了，如今结了厚厚的褐红色血痂，就像他脸上趴着一只沾着毒黏液的大蟾蜍。
　　尘缘走上前，心里不是不怕的，只是她更想知道，一个遭受过火劫还被火毁了半张脸的人，怎么还敢日夜坐在这火炉前面。看着熊熊烈火，他难道都不会害怕吗？
　　尘缘理了理干柴，像烧火老师傅一样坐到干柴上。她不清楚老师傅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还是她很悲哀地被烧火老师傅无视了。反正老师傅依然沉默地往炉里塞柴火，连眼睛都没朝她瞅一眼。
　　好吧，尘缘对老人家还是很有爱心的，她可以主动搭讪。等等，听说烧火师傅耳朵不大好，那她还是用喊的吧。于是她喊了，“老师傅，你好啊！”
　　烧火师傅好像察觉到动静，木木地转头看向尘缘，干得起皮的嘴唇一咧，“早啊。”
　　“嗯，早。你天天坐在火炉前不——热——吗——”尘缘两指塞住耳朵，死命地喊道。
　　“热好啊，太阳晒着多舒服啊。”烧火师傅继续保持他干瘪的笑容。
　　晒太阳？呃好吧，晒太阳。“老师傅，我陪你出去晒——太——阳——吧。”
　　烧火师傅分明听到了尘缘的话，神色一黯，回过脸去继续拾柴。
　　尘缘奇怪烧火师傅的反应，想起掌勺大师傅说烧火师傅很少外出，便敏锐地察觉到烧火师傅的腿脚不好。“等我回来！”尘缘对着烧火师傅说了一句，立马跑开了。
　　烧火师傅依旧烧着他的柴火。

　　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些木材，木材被切成乱七八糟的长条，还有些乱七八糟的零件。
　　反正，曦皇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走到尘缘身边，“做什么？”
　　尘缘举起正操作着的一根木材，信心满满地说：“我要做一把轮椅。”
　　一把轮椅？曦皇看她这个样子，恐怕连一把最普通的椅子都做不出来。“我帮你做吧。”
　　“不用。”
　　曦皇扳过尘缘的身子，直视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你不想让坐这把轮椅的人受伤，就交给我吧。我是说真的，尘缘。”
　　尘缘被人瞧不起了，脸一红，将手中的锯子递给曦皇，“那，给你吧。”
　　曦皇接过锯子，娴熟地锯起木条，“生气了？”
　　尘缘捡起桌上的一块小木桩无聊地敲着桌面，“没有啊，我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老是需要别人帮忙。你看，雪景武功高强，璎珞医术好，你在江湖上有强大的势力背景，孤过是清华城的小郡王……”
　　尘缘还没说完，就被曦皇打断。曦皇笑着说：“那小默呢？我可看不出她除了捣蛋以外，还有什么特长。”
　　“不是的，孤过爱小默，小默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支持，一种守候，尤其是对孤过来说。”
　　“那么，我们也都爱你啊，尘缘。我们的爱难道不是你存在的理由吗？”曦皇停下手中的活儿。
　　尘缘没想到曦皇会说出这种话，不觉一愣。
　　曦皇寒星般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尘缘，一字一顿地说：“尘缘，我们，都爱你。”
　　尘缘忽然“嘻嘻”一笑，“曦皇，以前的你根本就不会说这样的话。所以，你终于是把我们当朋友了吧。”
　　曦皇垂下双眸，继续一言不发地锯着木条，刚才说话时火热的心瞬间冷了下来。他的话，尘缘理解得不是分毫不差吗？那他怎么会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呢？

　　“说！是谁私藏了女子在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纪管和尚手里握着警世棍，怒气冲冲地朝着面前整齐站成四排的弟子吼道。
　　尘缘忙问站在身旁看热闹的一群小和尚，“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下巴尖尖的小和尚状似神秘地附在尘缘耳边说：“你不知道，空慈师叔在弟子偏房后的小花园里，找到了几包女子的秽物，怀疑有弟子拐骗藏匿良家妇女，正大发雷霆呢。”
　　尘缘踮起脚尖，看到了低着头站在第三排的妙峰。虽然只能看见后背，不过尘缘还是能够确定他就是妙峰。妙峰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介于半雅半俗之间。
　　“好，你们不肯招是不是？那就每人三百警世棍，再不招就再打，直打到讲了为止。我就不信了，有我空慈在的一天，还能让你们这些小辈翻了天了不成？”空慈气势汹汹地找人去拿家伙，尘缘看他的样子，不像个慈眉善目的僧人，活像个看管监牢的狱头。
　　尘缘心里紧张万分，她猜想这东西应该是昨晚与妙峰纠缠的那名女子的。果然，那个梨花白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有上前的趋势。他定是不想牵连同门师兄弟，所以打算招认了。
　　“空慈师傅，那是我的！”天啊，这是她在说话吗？看着众人望向她时惊异的目光，以及妙峰看她时极其复杂的表情，尘缘顿时清醒了。好吧，既然刚才一时冲动，打算帮人，那就帮到底吧。
　　于是，尘缘假装很大方地走到空慈师傅面前，向他娓娓道来有关这几包秽物为何会在此处的起因经过，总之就是很辛苦地撒了一个谎。
　　事情的最后，空慈师傅用将信将疑地眼神瞅了瞅她，解散了众弟子。
　　尘缘叹了口气。出家人不打诳语，看来，她等会儿又要向佛祖忏悔了。
　　经过一个人身边时，尘缘听到耳边的一声低语，“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妙峰离开后很久，尘缘还郁闷地站在原地。她可是为了他才“惹尘埃”的，怎么反倒被他训诫了呢？难道妙峰是佛祖派下凡间专门渡她成仙的导航人？这是要助她早日脱离苦海，羽化飞升？
　　不过马上，妙峰那可爱的小女孩儿就气喘吁吁地跑来跟她道谢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就是尘……尘缘姑娘吧，谢谢。今天要不是你，妙峰就完蛋了。如果我们的事曝光，他一定会被世人唾弃的。”小和尚用娘娘腔的声音说道。
　　听了那女孩儿的话，尘缘心下一片感动。她一个女子，不顾世俗的眼光，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心心念念的还是所爱的男子会不会被自己牵累，会不会受世俗伤害。
　　尘缘主动握住女孩儿的手，对她微微一笑。
　　笑容中，是一个女孩儿对另一个女孩儿的友好，是一个女孩儿对另一个女孩儿的崇敬，更是一个女孩儿与另一个女孩儿心灵的共鸣。